風吹起,花散落,是一地的相思。


    劍又舞,亂芳華,一年別過一年。


    隻是那被風淩亂,被劍舞撩起的花瓣,不是真正的花,而是天上茫茫落下的悍雪。


    冷風席卷萬裏,大雪裹挾寒氣,饒是常年四季如春的清眉山,也在今年,被寒霜凍裂了土地,甚至肉眼可以幾尺的裂縫。


    “這可不是個好兆頭啊!”有人低低歎說道。


    當然,白雪再凍人,那也隻是冷於外,飄飄揚揚的雪花鋪滿山嶺,白雪皚皚一望無邊。


    就怕是等待也和這場雪那樣,放眼望去,看不到盡頭,冷的遙遙無期。


    曼妙的身影,不輸白雪的美麗臉龐,在山巔倔強的劍舞。


    她的劍輕輕一挑,便有大捧大捧的雪花飄落她的劍尖,女子一轉身,亮如水的劍從她腰間側過,她一點,錚的一聲劍直直挺在了少年的脖頸處。


    這一招喚作送雪,也稱作送血,劍招如名的美麗,卻也是極其狠辣,淩厲的殺人手段。


    不過少年不懼,笑吟吟的望著少女,因為他知道她隻是單純的送雪而已。


    少年鼓掌拍手,稱讚道:“好劍法!”


    他食指憑空一彈,少女握著的長劍頓時微顫,猶如古箏的彈奏聲,而劍上的飛雪也同一時間散向高空。


    這招是少年自創招式,虛空一指,劍氣凜然,萬劍皆可共鳴。


    但他最喜好的,還是用這招來逗逗他身邊的女子,每逢其舞劍,他用這個招式,總能讓劍彈出悅耳的奏章。


    博得佳人一笑,他取名為笑指彈。


    隻是這次女子沒有笑,她蹙緊眉頭,臉上有深深的思慮。


    “你的功力又見長了,三年遊曆回來,師弟你每一日都能將我們甩下一大段距離!”


    被喚作師弟的人聞言,盯著他的師姐疑問道:“我又變厲害了,師姐你不高興嗎?”


    女子喃喃說道:“你是得天獨厚的劍道奇才,入門不過十年光景,就一一超過了你的同輩師兄,想來隻要你一路平安成長下去,總有一日你可以比肩劍祖,成為那傳說中的劍道魁首。”


    少年聞言,頓時心中驚起一股豪邁之意,忍不住說道:“總會有那麽一天的!到時候隻要是我站立的地方,那些敵手全都要匍匐跪下,師姐那時候你也一定在我的身邊!”


    女子含笑,她轉身回望了少年一眼,好像真的看見了有那麽一天,眼前的少年長大了,一手持劍就能讓外敵皆伏,她望見了鮮血在劍鋒綻放,那是最美的風景,這一刻,她風情萬種。


    是了,一定會有這麽一天,她那驚才豔豔的小師弟會出山,那一刻天下都會為之震驚!


    那樣的話,自己在不在他身邊,其實也不重要了。


    忽然的平靜,好像顯得彌足珍貴,兩人都不說話了,就這麽對坐著,坐在那嚴寒的雪地中,他們的衣衫都慢慢被雪水濕潤,但兩人似乎都不曾察覺。


    “難得的平靜啊!”少年感慨道


    ,往日裏總有不少和他一樣年紀的師兄弟,每逢這樣的雪天都會跑出來玩鬧,就像一群沒長大的小鳥在他的耳邊嘰嘰喳喳,讓專心於練劍的他十分心煩。


    女子似乎是與少年心有靈犀,她默默看著少年稚嫩的臉龐,誰能想到眼前的這一位,是早已經劍術至臻境的少年劍聖,幾乎隻差一步,就可以邁過那道坎,達到與那些傳說中人物比肩的地步。


    當然,女子看來,不,簡直是天下人眼中的共識,這隻是個時間問題。


    女子似乎猜到了少年心中在想什麽,她莞爾一笑道:“你以為誰都和你一樣早熟麽?雪天不看雪,卻隻是在雪中舞劍,還要將那些打雪仗的師兄弟們統統趕走!修心,修劍,實在不像是一個少年人,簡直就像是活了幾百世的老怪物!”


    少年聞言,臉上一紅,他燦燦一笑。“師姐,現在卻是我看雪,你舞劍了!”


    女子幽幽道:“倘若我真的能和你一樣,在雪中舞劍,就能練出一個劍仙來,那倒是好了!”


    少年拍了拍身上的積雪,笑嗬嗬道:“你一定也可以的!”


    風更緊了,低低的在耳邊嘶吼,雪花下的更猛烈,簡直要撲入懷中,寒流從天際而來,巨大的洪流將地麵鑿穿,留下深深的冰痕。


    忽然間,在他們耳邊傳來一聲急促的號角聲,那聲音穿破雲霄,刺破蒼穹,已然到了他們的麵前。


    女子臉色一變,連帶著邊上的小師弟也麵色凝重起來。


    因為這枚懸掛在他們宮門的號角,早已經孤寂了數十個年頭,甚至一些剛入門的弟子都沒有機會聽到這樣的號角聲,因為隻有在宗門生死攸關的時刻,號角才會由當代掌門吹起。


    但如今他們的掌門,也就是現在聞名天下的劍祖,卻在數年前參與正魔大戰後不知所蹤,這也是少女望斷天涯,苦等無邊的痛苦緣由。


    因為劍祖的不知去向,他們宗門雖然依舊高立山頭,但早已被人視作板上魚肉,任人宰割,就像是皚皚雪山,看上去宛若天上宮闕,高在雲端,但恰如漫天飄揚的雪花,可能隻是一片雪,就會迎來不可估量的雪崩!


    那是可歎的,覆滅性的災難!


    而現在吹響號角的,當然不是劍祖,而是他們的大師兄,作為代理掌門吹響這枚意義非凡的號角。


    “這場雪……來的太突然……”


    “他們真的來了!”女子喃喃道,她望了一眼小師弟,有些話她剛才沒說出口,倘若時間可以再慢一點,等她的小師弟真正成長起來,那一切都會好了!


    但時間就是時間,絕不會偏袒任何人,即使天資如小師弟,在這個時刻,他也是無能為力的。


    當號角聲響起,女子已經料到了自己的結局,她等不到那一天了!


    她手中的劍微微顫抖,她的眼眶早已濕潤,在這天寒地凍中化作晶瑩的冰晶落下,在她的俏臉上留下一抹緋紅的傷痕,隻不過女子哭著哭著就笑了。


    她輕輕笑道:“小師弟,我知道的,即使那些師兄弟不肯承認我知道,當今咱們宗門的劍道第一人非你莫屬,憑你的


    劍道修為他們根本攔不住你!”


    “等你回來,成了劍道魁首的那一天,替師姐報仇!”


    女子笑道,聲音中卻帶著決然,悲憤,與不舍。


    少年呆呆的站著,他望著那個背影遠去,隻覺著她衣裙飄飄掀起的微風,吹在臉上格外的柔和,足以融化任何寒風,就是今日的大雪也一樣。


    他的師姐已投入到了戰鬥中,而恰恰這個時候,宛若驚天霹靂一般,整個山門開始震動,山上覆蓋的厚雪,真宛如雪崩一般朝山下崩塌。


    從天而降一柄巨劍,將他們引以為傲的城牆割裂,將他們的宮門擊碎,數不清的呐喊聲自山下響起,宛若千軍萬馬奔騰而來,踏碎了一方山河。


    他所站立的這座山頭,搖搖欲墜,幾近崩塌。但少年好像渾然不覺,他眸光清澈,遙遙望向另一側,隻見與他平日裏相處的師兄弟此刻全部衝殺上前,沒有一人退縮,他們的身後都高懸一把利劍,那是他們誓死要捍衛的東西。


    但這一切,就好像是一瞬間的東西,轉眼間就如雲煙散去。


    他的大師兄,那個握著號角吹響的人,此刻忽然被一杆撕裂長空的長槍洞穿胸口,鮮血噴灑,他根本來不及躲閃就被釘死在了城牆上,他手中的號角拋飛在空中,出手的是一位地位堪比劍祖的存在,他根本沒有還手的餘地。


    人群蜂擁而至,他的大好頭顱被一個小嘍囉割下,似邀功的提在手心到處炫耀,號角被另一個師兄接過,戰爭沒有結束,他繼續吹響,號角聲宛若龍吟從天際傳來,鼓動著宗門弟子的心血。


    但他的結局也是一樣,被人以一杆長矛洞穿,釘死在城門樓,屍首分離。


    來自山下的呐喊聲越來越盛,就如同山呼海嘯一般不可阻擋。而他們山門這裏,卻逐漸式微。天上飄落的白雪,到了地上早已化作血花綻放,在耳邊的風聲中,傳來的是淒厲的吼叫。


    他的心在滴血!這是他日思夜想的地方,這裏的人都是和他朝夕相伴的人啊!頃刻間毀於一旦,將根植在他心底的那片桃園徹底摧毀,他簡直要抓狂!


    少年的眼神沒來由的轉紅,血絲布滿他的眼底,在他站著的地方,無論是積雪還是厚實的堅冰,都在轟然一聲中四分五裂,好像被千百道劍氣割裂。


    而一聲驚天的劍鳴,從他的背後,從遙遠的山川之上傳來,帶著決然的怒意,好像要劈開一切虛妄,劍鳴錚錚,這是不屈的鐵骨,這是堅守的意誌。


    少年一直鬆著的手,忽然間握緊了。狂風撕扯他的頭發,寒流一瞬間猛烈,好像要將他推開至百丈外,他的眼神一瞬間僵住了,這聲劍鳴他是再熟悉不過的了,因為這是他十幾年的佩劍,而今在他們最後一次分別之際,他送給了她。


    風聲,呼嘯。


    好像沒有說話,但又似囊括了所有的語言。


    劍芒在遙遠的山頭綻放,在漫天的飛雪中,凝固成最美麗的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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