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另一側,在一處寂靜的可怕的山腰間,有一名弟子靠在樹背上,睡眼朦朧。


    但他可不敢睡去,即使雙眼布滿了血絲,他依舊強忍著瞪大雙眼,因為在他的身側躺著的,是一具駭人的屍體。


    此屍體毛發直立,宛若毛豬身上的刺一般,而且在他的皮毛上沾染了大量黑色粘稠的血液,在空氣中散發出一股刺鼻的血腥氣。


    這死去的人,心髒位置被剖開,從喉管開始,他的五髒六腑一路往下全部腐爛,最後被攪爛在胃中,化作一攤烏黑的爛泥,而此刻原本隻是紅點的顆粒,在那烏黑的泥濘中居然生長了起來,而且更加密布,好像生長出一朵花。


    倘若不是有阿布的命令,他絕不會呆在這裏,品嚐這樣的恐怖。


    忽然間,在他的麵前燃起了一團篝火,在溫暖的火焰中,恐懼稍稍被驅散,他略微舒服了一些。


    點燃篝火的是另外一名弟子,他是被阿布喊來和這一位倚靠在樹背上的弟子一同看守黃安的屍體的。


    還好是兩個人,彼此好有個陪伴,不然一個人呆著,邊上就是一具腐爛的屍體,想想都瘮得慌。


    靠在樹背上的人,名字叫張華。他努力扭了扭身子,嚐試讓自己坐的筆直一些,他目光依舊垂落在自己的膝蓋上,對於那燃起的篝火根本就不好奇。


    因為在山腰上,此刻隻有他們兩個人。


    木柴有限,所以他們要輪次去山下去木材照明,唯有火焰才能夠降低二人的恐懼,也好對黑夜中有可能發生的事情有所提防。


    一開始是他去拾取的,不過第一批的木材很快就燃盡,所以在還有微弱火光殘留的情況下,另一人就代替了他的輪次,到山中去尋些柴火。


    火焰升騰,驅散了黑暗,也驅散了陰寒。


    張華知道是他的同伴回來了,他下意識的挪了挪腳,將樹背另一側的位置讓了出來,給他的同伴稍微喘口氣歇息,望著那燃燒著的火光,張華清楚馬上又要輪到自己去拾取柴火了。


    這一夜還不知道有多少這樣的輪換,反正他們二人是不會睡的,一定會守到第二天阿布他們回來。


    “在山裏邊……你沒發現什麽異樣吧?”


    張華開口詢問道,其實這個問題問了也是白問的,因為倘若他的同伴遭逢詭異,那他一定會和地上的黃安一樣,變成一動不動,僵硬的屍體。


    而且死相淒慘可怖,也許就躺在密林中的某處,甚至還沒有黃安的運氣好,屍體也不會被找到。


    但很顯然,他的同伴安全回來了,還拾回了柴火,所以證明至少他們目前還是安全的。


    但問題還是要問,因為再不說幾句話,張華都快要睡著了。


    如果睜眼就意味著要麵對那具可怕的屍體,那麽他身體的本能就是閉眼,沉睡。


    不過另一人並沒有立即回答他,而背對著他盤坐下,沒有坐到靠樹背的位置,那人的目光集中在死去的黃安身上,他一邊輕輕的撥弄柴火,將自己手中的木柴添進去,一邊右手捂住自己的胸口按壓揉動。


    “你受傷了?”張華問道。


    那人搖了搖頭沒有說話,他的目光依舊看在黃安的屍體上。


    張華歎了口氣,搖頭道:“看來你也發現了……黃安的屍體出了大問題!”


    他站了起來,走到黃安的屍體旁邊,指著那屍體的腹部說道:“看吧,原本還是像豆丁那麽大的小紅點,最開始的時候還隻有幾粒,但你再看看……現在已經有手指那麽粗長了,而且數量很多,還在生長……”


    “我懷疑,這是某種藥物,之所以呈現紅色,是因為它在吸食人血!它是通過吸血的方式生長的,黃安的死因很有可能就是被人種下了這類


    藥物的種子!”


    “也許是瘟疫,也許是人為,誰都不知道這東西是靠什麽方式傳播的,如果有可能,我希望阿布他們早點回來,早做決斷!”


    張華一口氣說了這麽多話,喘了幾大口氣,冰冷的空氣一下子竄進他的胃裏,讓他一瞬間清醒了許多。


    “咦,你怎麽不說話?”


    張華伸手拍在他同伴的肩膀上,他歎道:“剛拾了些柴火回來你就累了?不會已經睡著了吧一聲不吭的,要睡也靠著樹睡啊,那裏更舒坦。”


    忽然間,張華眉頭猛然一挑,因為他發現他的同伴,在篝火的倒影中,他的臉龐顯得有些異樣。


    在他的印象中,那人應該是一個身體瘦弱的小個子,而麵前的這人雖然盤坐在地上,但骨骼粗壯,肩膀很沉,最怪異的是在火焰中,此人的臉龐很寬,很狹長,簡直不像人的模樣。


    一瞬間,就好像一盆冷水蓋在他的頭頂,張華清醒了不少。


    他的手還放在那人的肩膀上,張華努力克製自己不要顫抖,他沒有選擇將自己的手抽回去,他在勸說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但張華突然又觀察到,那人的柴火是夾在手臂之下,這不僅需要力量,更像是一個人隨手為之。


    因為倘若是拾取柴火,按照人的習慣都是背在背上,他們倆人都有一個行囊,但此刻他的行囊還在,另一個行囊卻沒有被背回來……


    此刻張華心中幾乎已經篤定,麵前這人絕不是他的夥伴。


    但他很鎮定,因為麵前此人隻是一動不動盯著黃安,他的另一隻手還按在胸前,倘若他張華率先發難的話,由他放在肩膀上的那雙手忽然斬向此人的脖頸……


    張華一瞬間有了決策,他的右手猛然發力,朝著此人的脖頸處斬去。


    “你不是他,你到底是誰!”張華冷笑道。


    但就在他以為是勝券在握的時候,一聲敲打鐵器的聲音將他驚醒。他的手斬在此人的脖子處,不僅沒有造成傷害,甚至自己的手還隱隱作痛。


    “你是體修?”張華驚恐道。


    那人沒有回答他,隻是緩緩轉過了身子,露出了臉龐。


    張華幾乎以為自己死定了,但當他看見那張臉,他隨即鬆了口氣。


    因為這雖然不是他的同伴,卻是他們同行中的另外一人。而且此人他也較為熟悉。


    “黃淵……我認得你,你嚇唬我幹嘛?你們從山下回來了?”


    但當那人的麵孔完全轉過來的時候,張華忽然仿佛丟了魂一般,驚恐的說不出話來。


    因為他終於發現了為何此人在篝火中麵部拉的這般狹長,有一塊麵皮正披在此人的臉上,那是黃淵的樣子,隻不過這塊臉皮已經鬆動了,因此在最左側的地方垂了下來,暴露在外邊。


    張華倒下了,和黃安一樣。


    他在最驚恐的時候死去,被人以利掌穿透了胸膛,濺落了一地的鮮血。


    而那個帶著黃淵樣子的臉皮的男人,並不理會倒下死去的張華,他的眼神依舊集中在黃安的屍體上,不,更準確的說,一直注視著那屍體中盛開的鮮紅花瓣。


    林潛終於又找到了那帶血的黃土。


    雖然這裏原本有半人高大的黃土山丘已經被抹平,但那被血色染紅的土樣還完好保留了下來。


    林潛該慶幸自己的運氣,在如此惡戰中,這樣的痕跡居然被保留了下來,而不是隨著沙塵四散。


    他握著緞藍劍,即使沙塵已平息,他也不敢大意。


    因為先前與黃土凝聚而成的怪物交戰,耗費了他八成的內力。這也是驚瀾劍法的局限所在,劍法並不是能夠一味的疊


    加,永無止境,而是根據人的內力而定。因此那位驚天劍祖可以施展出絕世滔天的一劍,讓天地變色,讓某一地域白日飄雪,但是林潛並不能夠。


    劍氣,終究是要以內力施展出,劍意是加持,劍法是招式,這三者可以結合,但內力是關鍵。


    林潛掌握有涅槃法,因此他內力恢複的很快,也十分契合驚瀾劍法,消耗不大的話,真能達到以戰養戰。


    前提是沒有遭受到那黃沙的劇烈一擊。


    驚瀾劍法初始較弱,這也是局限之一。


    林潛走向那個位置,同時他也在按照注意自己周遭的環境。倘若那片染血的黃土中真的藏有秘密,那暗藏的詭秘一定不願自己有所發現,說不定就會出手製止。


    他伸出手,輕輕敲擊地麵。


    咚咚——咚咚——


    看上去十分厚實,並沒有異樣。但林潛已經察覺到了不對,倘若是嚴實的厚土,那以指關節敲擊而發出的聲音,絕對是沉悶的,而不會像這樣顯得有些空洞。


    那就證明了一點,在地下埋藏了什麽東西!


    林潛不放心,又抽出了自己一成的內力,輸送到地下探查。隨著內力的深入探查,林潛嘴角微抿,果然如他所預料的那樣,在這片塵土之下,存在著縫隙。


    但到底以何種方式掀開,這是林潛正在思考的問題。


    就在這個時候,林潛從懷中掏出一物,是一枚青石卜片,正是清綰在古佛禁地取得的,雖然卜片與龜甲令牌並沒有得出什麽結果,但清綰在青石卜片上施展了秘法,讓林潛隨身攜帶,在關鍵時候可以幫助林潛。


    青石卜片上有一層淡淡的光暈,柔和的金光暫時驅散了眼前的黑暗。


    林潛伸手一揮,解去青石卜片上的禁製,用的正是兩人共通的涅槃法。


    他忽然對著卜片開口道:“我已尋到了孤墳的源頭,究竟是真正的恐怖,還是謊言與騙局,一切都要被揭開了,你注意外邊的動向。”


    說罷,林潛再次伸手一抹,青石卜片又被他以涅槃法封禁,塞入了懷裏。


    但與此同時,林潛的聲音,卻隔著很遠的距離,穿破了霧氣,穿過黑夜,落入了清綰的腦海中。


    這正是當初清綰在古佛禁地,涅槃池旁施展的秘術,能夠暫時的讓兩人溝通傳聲,隻不過當時術法並不完善,被古佛的無上法力隔絕了。


    這一次清綰改變方式,將青石卜片與龜甲令牌分開,他們之間一共有三次傳聲的機會。


    傳遞出去這個信息,林潛已做好了完全的準備,他要以緞藍劍將這片染血的墳土撬開,看看裏麵埋藏的究竟是什麽東西。


    林潛默念玄功,將涅槃法加持到緞藍劍的劍鋒上。涅槃法不僅僅是防禦秘術,在攻伐上也另有用途,以丈佛金身搭配涅槃法,可以讓人一瞬間力量倍增。


    “喝!”


    林潛低吼一聲,聲音壓抑在喉嚨裏,他眼中露出血絲,將緞藍劍奮力插入黃土中。


    “起!”


    緞藍劍迸發劍芒,隨著林潛的運勁,插入黃土中的緞藍劍開始微微顫抖,與此同時地麵也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龜裂,最後轟然一聲,沙塵四起,在地麵炸出了一口深坑。


    “嗯?這是……”


    當煙塵散去,林潛忍不住瞪大雙眼,他望著那地下久久說不出話來。


    並沒有所謂的俞連的屍體,在那塵土堆積的地下,這是一條嶄新的路途。


    一條通向不知名的地域,被無盡的黑暗包裹,卻是邁向事實真相,被掩蓋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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