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武招親仍在繼續,兩人打著打著,交手出招的速度忽然逐漸慢了下來,時間仿佛陷入到老年癡呆的狀態裏。眾人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可是一切都是活生生的現實,原本眼花繚亂的招式消失不見,眼前的兩人宛如兩個奄奄一息的病人,眾人當即發出一陣陣噓聲。


    夏蕊也有些不明覺曆,始終皺著眉頭,她雖然武功一般,但是神女宮也算一方大派,門內弟子比武切磋早已經不知看過多少次,可是這樣慢慢悠悠的對決倒是第一次看到。


    “這、這是,這是兩人進入到了演武的境界!”


    夏蕊清清楚楚地聽見了金奎子的沉凝,卻還是不解。她當然也明白演武,在最初習武的時候,她的師父和一眾前輩,常常會拿著一根樹枝,慢慢地給她們做出演示。那些武功秘籍上的圖譜,其實也是演武的一種。可是以演武的形式,進行正式的交手,那簡直是匪夷所思,和自殺沒有任何區別。


    夏蕊她嘟著嘴暗暗罵了幾句粗話,然後抬起頭,對著孟飛宇大聲喊道:“姓孟的,醒醒!快點清醒過來!”


    可是孟飛宇完全置若罔聞,他出手的速度依然極慢,如同那些關節受損的老人一般。那邊的陳三小姐也是如此,這奇怪的模樣不禁讓圍觀的人群大感詫異,高台上端坐的數人也瞬間瞪大了眼睛。陳老爺子著急地從椅子上一下子彈了起來,正要上前,卻被一旁的一位供奉攔了下來。兩人輕聲不知說了些什麽,陳老爺子這才瞪大著眼睛,扶著椅子緩緩坐下,可是緊鎖的眉頭卻沒有半分舒展。


    “夏兄,你不要著急,著急也沒用!”金奎子淡淡地站在原地,雙手插在胸前,格外冷靜地說道:“這境界可遇而不可求,乃是雙方修訂各自武功招式的機緣。不少江湖宿老終其一生,都無法窺探門徑,沒想到孟兄竟然有這樣的造化!”


    “那這狀態怎麽結束?有沒有危險!”


    “沒看出來,夏兄對於自己的手下如此關心!”金奎子瞟了一眼忽然激動的夏蕊,笑了笑,繼續說道:“怎麽結束,你問我也無濟於事,按照名劍山莊的記載,上一位進入這種狀態的前輩,已然作古近百年。我可沒有辦法去追問這位前輩!”


    夏蕊皺著眉頭,全然沒有被這股幽默所打動,依然憂心忡忡地看著場內的孟飛宇,金奎子心領神會,輕輕湊過來,指著台中的兩人說道:“夏兄請仔細看!”


    夏蕊一邊順著金奎子的手看去,一邊聽他解釋著:“演武境界並不在於勝負,而在於驗證武功。夏兄,你看這兩人,出手雖然緩慢,但是一招一式其實都有跡可循。但是,如果任何一方的招式勝過對方,便會立刻換招,原本打出的招式就會變化,所以看上去才格外別扭。剛剛孟兄使出一招‘蒼鬆明月’,顯然蓋過了陳小姐的‘仙人問路’,所以兩人招式隻使了一小半,便又改換了‘獅子搏兔’和‘龍騰虎躍’!如此反複的使招拆招,再將招式進行組合重塑,才是演武的精華!”


    夏蕊雖然武功不算很高,但是天資聰穎,一點即通,頓時恍然大悟,自言自語地說道:“這麽說來,還是孟飛宇站了上風,那陳三小姐變招停滯的次數太多,但是每五六招過後,便要變換一次!”


    “話也不能這樣說,演武畢竟不同於比武,既然孟兄也存在換招,那麽真的打起來,陳小姐也自然還有機會,隻是孟兄勝算更大而已!”


    金奎子的解釋倒是清晰明了,夏蕊正要說話,卻忽然聽到右手邊傳來一陣蒼老的聲音:“你這個小娃娃倒是見識不凡,連演武這種東西都如此了解,名劍山莊果然厲害!”


    金奎子和夏蕊忽然一驚,雖然身旁人聲嘈雜,但是一個人悄無聲息地站在身旁,完全不被察覺,這份功力恐怕必然是江湖絕頂高手。金奎子畢竟出身中原武林名門,立刻恭恭敬敬抱拳施禮,低頭問道:“這位前輩,晚輩名劍山莊金奎子拜見前輩!”


    夏蕊轉過頭瞧了瞧這老者,隻見這老叟格外瘦小,個頭隻到夏蕊眉宇,頭頂早已經毛發稀疏,一雙死魚眼也早已經凹陷,嘈雜的胡子包裹著幹癟的嘴唇,隻有一個格外醒目的大紅鼻子,渾身破破爛爛,足下穿著一雙破鞋,腰間卻係著一個已然發黑的酒葫蘆,簡直就是一副一吹就倒的乞丐模樣。夏蕊見金奎子這般模樣,雖然已經在江湖遊曆了一段時間,可是卻對這樣的江湖前輩嗤之以鼻,在神女宮裏那些成名高手縱然年齡再高,也依然十分注重外表,哪裏能如此窮酸破落,當下也隻是簡單地拱了拱手,並無其他動作。


    那老叟毫不在意,示意金奎子無需多禮,然後打了個哈哈笑了笑,便從懷裏取下那酒葫蘆,拔開塞子,飲上一口,頓時愜意地閉上了眼睛,砸吧砸吧了嘴唇,又將葫蘆收好,這才對金奎子說道:“小娃娃,你既然出身名劍山莊,不妨猜猜老頭子我的來曆?”


    “晚輩不敢僭越,在前輩麵前絕不敢放肆!”金奎子急忙再拜了一拜,卻聽夏蕊皺著眉頭,輕聲吐槽道:“裝模作樣的!”


    金奎子心中一驚,頓時看向那老叟,可是對方渾然不在意,哈哈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擺手道:“你們這些名門正派,當真是沒有半點樂趣。還不如這小女娃娃,幹脆坦率得多好!”


    “什麽!”金奎子和夏蕊頓時大吃一驚,夏蕊心中驚訝更甚,她頓時臉色一紅,頓時便怒喝起來:“胡說八道!你這個老頭子憑什麽說我是女人?你是沒有見過如我這般風度翩翩的公子嗎?”


    這老叟笑了笑,忽然拉開上衣,露出一副枯槁幹癟的胸膛,竟然出人意外地打趣道:“老頭子我敢脫衣表示,小女娃娃,要不你也來試試?!”


    看著這怪笑的老叟,夏蕊也不知如何麵對,這樣無賴般的江湖前輩,簡直是不可思議,和那些地痞流氓又有什麽區別,可是卻又偏偏被人捏住了要害,下意識被要抱住自己的胸膛進行保護,可是這老叟卻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當下便紅著臉怒啐道:“為老不尊!你這個老流氓!”


    “哈哈哈哈,果然被老頭子我踩中了!”這老叟又拿出酒葫蘆喝了一口,痛快地說道:“你這女娃娃身上的武功路數,好像和咱們不太一樣哦!”


    “你!”夏蕊指著這老叟,卻又不知如何麵對,隻得冷哼一聲,側過頭去,卻又看到金奎子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樣,頓時更加生氣,跺了跺腳,有些抓狂地說道:“你這個老東西,老流氓,為老不尊的老東西!”這下便徹底坐實了她是女子的事實。


    這老叟當真好脾氣,半點不生氣,隻是繼續著剛剛的話題,又問了一次金奎子。金奎子皺著眉頭,偷偷瞄著這老叟的模樣,卻又不敢過分直接地觀察,腦海中不停搜索著可能有用的信息,這才下意識問道:“若是晚輩猜測,還請前輩不要見怪。莫非前輩您是,是當年叱吒江湖的‘鬼酒仙’前輩嗎?”


    “‘鬼酒仙’?誰是‘鬼酒仙’?老頭子可不認識叫這個名字的人!老頭子我現在可不是什麽‘鬼酒仙’!”這老叟打著哈哈,便又喝了一口酒。夏蕊早已經看不慣此人,頓時出聲懟道:“什麽現在過去,明明被人猜對了,還不承認!”


    “哦,那你肯承認你是女娃娃了?”鬼酒仙笑了笑,一句話便讓夏蕊徹底息聲,隻能用一雙氣鼓鼓的眼睛表示抗議。金奎子急忙再拜道:“晚輩參見前輩!”


    “好說,好說,你小子不愧是出身名門,看你這幅模樣,你師傅是姓鍾,還是姓狂?”鬼酒仙每說一句,就喝上一口,夏蕊便在心中暗罵一次:“喝死你這個老東西!”


    金奎子可沒有夏蕊這樣的勇氣,從小一直謹受師訓的他始終被教導著尊師重道,絕不可僭越武林關係。他一聽鬼酒仙這短短時間內便能看穿自己師門,頓時更加恭敬,急忙答道:“前輩神算,晚輩師尊正是鍾淩子!”


    “這能有什麽神算不神算的,看你年齡,自然不可能越級拜師,按你們名劍山莊的規矩,縱然你天賦異稟,那幾個老東西也不可能收你為徒。在名劍山莊能收你為徒的這代弟子裏,也隻有那鍾淩子和狂劍生最講規矩了,不過那兩人武功資質倒是凡凡,我看你這功力,恐怕遠超他二人同齡時的水平,看樣子必然是哪個老頭子多管閑事了吧!”


    金奎子心中萬分震驚,他雖然拜師鍾淩子,但是鍾淩子卻是劍癡,武學造詣的確凡凡,是門中傳功長老常常指點於他,這下被人揭穿,他也不知該如何應對。夏蕊見金奎子臉露尷尬,怒氣更甚,急忙出聲幫他解圍道:“神神叨叨的老東西,你欺負我們這些晚輩算什麽本事,有本事你給我解釋解釋台上的事情,究竟是怎麽回事!”


    夏蕊這番聲援,卻引得金奎子心中更加擔憂,這位鬼酒仙前輩若是計算年齡,恐怕早已經超過百歲,隻是此人近四十年來便少有在江湖露麵。但是此人當年行走江湖,卻是不分善惡之輩,江湖曾有“飲酒殺人,見血狂醉”的箴言,若不是此人五十年前曾與名劍山莊有過淵源,金奎子也無法猜出身份。眼見鬼酒仙酒不離口,夏蕊又數次譏諷,他心中擔心不已,萬一此人暴起,恐怕在場無人是他一合之敵。


    鬼酒仙是何等人物,一眼便看出金奎子的驚疑不定,當下笑了笑道:“小娃娃,不要害怕!老頭子我可不喜歡打打殺殺,你看老頭子我這幅模樣,拿起把刀恐怕都費力,大概也隻能提起這酒葫蘆咯!”


    “哼,算你這老頭有自知之明!你這模樣哪裏有前輩的姿態,酒鬼倒是名副其實!”夏蕊沒好氣地又懟了上去,金奎子倒是戰戰兢兢。鬼酒仙隻是飲著酒看著場內的兩人,也不理會夏蕊的挑釁,解釋道:“這演武並不耗費力氣,但是耗費精神,所謂‘神會而入,神衰而出’,有的人幾個時辰便可以出來,有人則可以整整持續數日,全看這兩個下娃娃的狀態了!”


    “故弄玄虛,什麽‘神會’,‘神衰’,能不能說得更清楚些!”


    “夏,夏姑娘,前輩的意思是,這兩人新意想通,精神相會,所以能夠進入演武狀態。兩人精力不足,無法支撐,便可以退出這種狀態了!”金奎子見夏蕊不滿,急忙幫忙解釋了一番,夏蕊這才略覺得明白,向他點了點頭,鬼酒仙也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神色。


    “那這麽說,演武並無危險了?”夏蕊的心揪得緊緊的,適才聽說這“神會而入”,她又何嚐不懂,隻是一男一女心意相通,這如何能令她不心生醋意呢。可是這醋意雖濃,卻濃不過心中的憂慮,她的心終究還是掛在孟飛宇身上,隻期望他好好的便是最大的幸運了。


    可是鬼酒仙卻搖了搖頭,歎了口氣說道:“天下哪有機遇不伴隨風險的。縱然是那千年的靈芝,萬年的人參,若是補過了頭,也得出問題。人有三神五氣,這演武耗費的乃是上神。上神若衰,人便頭暈麻木,渾渾噩噩;上神若失,人便形如朽木,淪為一具行屍走肉!”


    “啊!”夏蕊嚇得頓時一晃,臉色發白,緊咬著嘴唇,瞪著依然慢慢悠悠的孟飛宇,卻忽然一把扯住鬼酒仙的衣袖,哀求著嘟嚷道:“前輩,您,您行行好!您救救他吧,可千萬不能讓他有事啊!”


    “放心吧,出不了事!”鬼酒仙任由夏蕊拉拽著,笑了笑,用嘴努了努高台斜側方,說道:“你看,一會兒就算有事,也有那個老家夥出馬,根本用不著老頭子我!還是讓老頭子我好好看戲吧!”


    夏蕊一聽,頓時便鬆開手,和金奎子一齊向著鬼酒仙指的方向看去,隻見高台斜側邊有一位身著蓑衣、頭戴草帽、隻露出幾縷白須的老者,正低著頭靜靜觀望著場內的動靜,可是兩人誰也認出這老者的來曆,夏蕊正要詢問,一回頭,卻發現鬼酒仙早已經沒了蹤影。


    “活見鬼了,這老家夥怎麽消失的?”夏蕊一臉不敢置信地掃視了四周,可是卻根本沒有任何的痕跡,四周人群擁擠,縱然鬼酒仙是一條泥鰍,恐怕也無法順利在這麽快的時間裏消失在人群裏。金奎子不知該如何回答,他擔心著鬼酒仙是否正躲在某個地方悄悄觀察著,於是總是充滿著忌憚,隻能用隻有兩人可以聽見的聲音,悄悄說道:“這位前輩向來如此,神龍見首不見尾。”


    “看你這幅慫樣,就是個糟老頭子,你就這樣膽戰心驚的,名門大派就是這般模樣麽?”夏蕊毫不客氣,直接指責道。見金奎子尷尬局促,夏蕊又失去了繼續打擊的興趣,幹脆指向適才鬼酒仙說的那位老者,徑直問道:“那位,你認識不?”


    金奎子下意識搖了搖頭,沮喪地說道:“這人連臉也看不到,哪裏能被咱們這種不相幹的人猜出來!”


    “說的有道理,藏頭藏尾的,看樣子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禁聲!”金奎子見夏蕊毫無遮攔地大聲說話,心髒砰砰地亂跳,直覺告訴他這種行為異常危險。來不及思考,金奎子便一把將拉她拉住,急促而低沉地說道:“這些老家夥,各個都出神入化,六識遠比一般人敏銳,若是這人是個魔頭,你我可都性命不保!”


    “對,你說得對,我們這些老家夥,的確異於常人!”兩人正悄悄說話,忽然耳邊傳來一股異常低沉的老年聲,“你們兩個下娃娃,當老夫是那老酒鬼嗎?再有下次,老夫便把你們三人的頭掛在旗杆上,送往名劍山莊,順便再送一道橫幅——狗吠雞鳴!”


    金奎子隻感覺後背一涼,夏蕊更是驟然嚇得驚叫一聲,兩人略顯忐忑地向那老叟站立的位置看去,可是那裏卻早已經空無一人,可是耳測卻分明傳來異常清楚的聲音。在如此嘈雜的環境裏,這一手傳音入密的功夫,恐怕比孟飛宇要高明數倍,夏蕊機警地環視四周,也沒看到那老者的身影,這更令人毛骨悚然。


    過了一會兒,兩人才緩緩鎮定了下來,場內的兩人依然慢慢悠悠,四周的觀眾依然發出噓聲,隻有兩人仿佛劫後餘生一般,渾身滿是冷汗。夏蕊又瞧了瞧四周,長舒了一口氣,這才和金奎子四目相對,點了點頭,緩緩站直了身軀,繼續裝作鎮定地看向高台上的兩人,一切好像未曾發生一樣,可是隻有親曆的兩人才知道,剛剛他們已然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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