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樓第五層,是一處奢靡之地。


    還未進入,便有胭脂粉香隨著笙歌蕩出,沁入林子軒口鼻,又化作一抹潮濕,順著呼吸透至全身。


    林子軒沉默,他已經知道這紅簾背後是風花雪月,對修行意義不大。


    可轉念一想,自己付了錢,哪有白白浪費的道理,於是他神色如常,向前一步走去。


    掀開門簾,是一條水上浮橋,兩旁有數十個亭苑矗立在水麵,其上有窈窕侍女跪地端盤,那我見猶伶的俏麗,讓人春心蕩漾。


    橋下有性感人魚在水中起舞,那曼妙的腰臂曲線和絕美麵容仿佛是上蒼的偏愛,將一切美好都放在她們身上,僅僅是輕輕扭動便妖嬈無盡,不可方物。


    至於中間的藝妓,她們吹簫撫曲,薄薄黑紗覆蓋在其雪嫩的肌膚上,掩住那半邊酥胸,還有那一束纖腰,輕分玉腿,若隱若現帶著說不出的誘感。


    清風吹來間,她們淺吟低唱,歌喉宛轉,蘊含秋水的鳳目波動著風情,這一切,使得她們成了此地唯一的璀璨。


    林子軒驚歎,這原始部落竟會有如此豔景!


    不過這美好並沒有持續多久,就被一道洪亮聲音打破。


    “姐姐們,我阿媽說,女孩子跳舞一定要自信大方,將自己最飽滿的一麵展現,就像花兒在空中綻放一樣。”


    “你們不要害羞,恣肆去跳,在座的都是正人君子,欣賞的是高雅,觀看的是藝術。”


    話語回蕩在八方,徹底點燃眾人的情緒,議論之聲更是此起彼伏,沸沸揚揚。


    “那小胖子說的對啊,我們是來看表演的,不是來看衣服的。”


    “這些女子若隻有這種水平,不如趁早關門,讓她們棄賤從良。”


    眼看大家憤慨不滿,那小胖子似乎更得意,繼續開口。


    “姐姐們,你們要有奉獻精神,度母菩薩說過,一世皮囊不過百載歲月,獻身藝術方能亙古長存。”


    這一番大義凜然的說辭,引起四周眾人強烈的共鳴,目中欽佩更甚。


    此刻第五層內,那最高的一座亭苑中,有一道身影負手而立,他平靜的望向遠方,雙眼之中頓時有無數個瞳孔閃爍不斷,那目光仿佛穿透一切,隻是刹那,便蔓延整個拜月鬼樓,每一處角落。


    “祭司部的小崽子,他們酋長沒來,你去給他個教訓,讓他以後長長記性!”


    這聲音透著溫和,隨著飄散,一個中年男子一步跨出,氣息驚人,剛一出現就形成一股鎮壓,籠罩在小胖子所在區域。


    所有感受之人無不心神一震,他們知道小胖子闖大禍了。


    “小小年紀,口無遮攔,汙我鬼樓聲譽,本座罰你自掌八百,跪地謝罪。”


    冰冷之聲回蕩間,這中年男子一揮手,便將小胖子隔空抓出,可怕的威壓使他無法抵抗,雙腿崩潰直接跪伏,好似巨人手指下的螻蟻。


    小胖子口中傳出一聲淒厲的慘叫,噴出大口鮮血。


    “是你自己掌嘴,還是本座幫你?”


    中年男子聲音如洪,浩瀚無邊化作餘音,響徹在後者心神。


    小胖子臉上露出了絕望,他不知道,自己僅是幾句戲言便險些半殘,他後悔,用本就不多的力氣朝臉上使勁扇去。


    “我有罪,我不該樂於助人,那平澹無奇的舞姿,又有什麽不好?”


    “我有罪,我不該舍己為公,你們吃虧上當,那也是咎由自取。”


    小胖子在苦笑,隻是傷勢的嚴重讓他的笑容慢慢黯淡,氣息更微弱了。


    林子軒神色凝重起來,那人的骨頭碎了大半,胸口也凹陷下去,鮮血更是順著全身毛孔流出,顯然承受了無法想象的痛苦。


    盡管素未謀麵,但他對那人產生了同情。


    “為眾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凍斃於風雪。”


    不知是誰第一個說話,聲音之大,瞬間傳遍整個鬼樓,傳遍八方。


    所有人紛紛被感染,更有一道道長虹呼嘯而來,直接降臨在小胖子周圍,形成層層護衛,怒視著中年男子。


    “幾句玩笑話,卻施如此刑罰,此事天理難容!”


    “我說你是狗狼養的,來來來,將你爺爺我拉去一起行刑啊!”


    “一些風塵女子罷了,何至於動怒?莫非那裏有你阿媽?”


    話語間,這些來者修為全部運轉,氣勢衝天而起,形成震懾。


    中年男子目中露出寒芒,剛要出手,但就在這時,一道溫和聲音在他心中響起。


    “吾祖複蘇在即,不要因此耽誤了計劃。”


    中年男子麵色頓時難看,望著四周一個個煞氣彌漫如同狼群般的眾人,狠狠咬牙離開。


    眼看中年男子屈服,那些來者目中輕蔑更甚,冷笑開口。


    “我還以為多厲害呢,原來是條欺軟怕硬的蠢狗。”


    中年男子聞言身體一震,似在極力克製,指甲都按出鮮血,但他還是忍住了,向前急速而去。


    小胖子站起身,感激地望向眾人,抱拳深深一拜。


    其他人相視而笑,然後看向小胖子,淡淡開口。


    “咱們都是外族部落,互相幫助是應該的,何況你還是在為大家發聲。”


    “兄弟,幹的漂亮,老子早看那鳥不順眼了,如果不是你們攔著,我非上去幹他不可。”


    “你這一鬧,那些小娘子再也不敢遮身擋臉了,不說了,我要好好去欣賞一番。”


    話語之中,眾人轉身離去。


    林子軒好奇,此刻也走向前,因為他覺得那小胖子的聲音,他有點熟悉。


    “江塵,你怎麽來了?”


    林子軒腳步一頓,左右看了看後,目光放在小胖子身上。


    隻見小胖子環顧了四周,確認其旁邊沒人後,拉著林子軒的手,快速走進了亭苑。


    然後,他雙手掐訣,施下禁製,又撕掉臉上的人皮麵具,取出捆綁在身上的肥肉,當一切準備完畢,這才放心的鬆了口氣。


    “嚇死我了,我還以為桑靈大哥也跟過來了,不過好在他不知道,不然他會打死我和亞當的。”


    林子軒眼睛一凝,認真的打量起了拉鐵。


    拉鐵此刻心跳加速,心虛感覺十分強烈,但他還是故作鎮定的說道。


    “亞當他是主動跟過來的,他說要見一見世麵。”


    林子軒不說話,隻是默默的望著拉鐵,那眼神透出懷疑,更有一抹陌生,仿佛被深深傷害。


    拉鐵看到心底一揪,正想開口解釋,卻被一道聲音打斷。


    “拉鐵,你個混蛋,騙我去鬼樓,說帶我磨練意誌,實際上是來這看女色,老子本來就不感興趣,催你走,你又讓我上去睡會,現在你又把我吵醒,真的是……”


    “咦,江塵,你怎麽也在,還有拉鐵,你怎麽傷成這樣,是不是幹了什麽人神共憤的事?”


    亞當從樓上下來,看到這一幕,有些震驚。


    拉鐵聽到感覺羞愧,眼巴巴的望著林子軒。


    “江塵,求你了,不要告訴桑靈大哥。”


    林子軒看著拉鐵的淒慘,要拒絕的話語不由得咽了下去,點了點頭。


    亞當走了過來,拍了拍拉鐵肩膀,毫不畏懼說道。


    “怕什麽啊,大不了我們就受一頓皮肉之苦。”


    “你就不怕桑靈大哥告訴酋長?”拉鐵回應。


    亞當頓時鬆垮下來,歎了口氣。


    “天快黑了,咱們該回客棧了。”林子軒緩緩開口。


    拉鐵不舍的望著那些舞姿妖嬈的女子,又看向林子軒,表情有些失落,低聲開口。


    “江塵,我們商議一下,我把阿爸的喚咒術借你,你讓我再欣賞幾分鍾?”


    林子軒看了拉鐵一眼,什麽也沒說,轉身離去。


    亞當咳嗽一聲,也快步跟上。


    拉鐵徹底焦急起來,不顧傷勢嚴重迅速奔走,拚命在呼喊。


    “江塵,其實我是開玩笑的,你知道,在女色和煉器麵前,我喜歡的一直是打鐵啊。”


    ……


    客棧之中,部落的族人也在黃昏之前趕回,瑪雅在外買了綾羅,亞當拿著拉鐵給的藥液繼續修煉,桑靈的行蹤很是神秘,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


    至於拉鐵,在服下林子軒給的冬枯藏死藤後,傷勢好了大半,在睡眠中,悄悄說著夢話。


    “如果那些人魚沒有鰓腺就好了,說不定小爺就扛一個回家。”


    直至又過去了幾天,在臨近燧河古祭最後一天晚上,林子軒於窗前發現了詭異。


    今夜的月,格外慘淡,天空沒有繁星,唯有霧氣如稠,沉沉地蔓延四周,將光壓住,使得這片天地化作朦朧。


    沙沙的風在外呼嘯,但任憑它如何努力,也吹不走這無盡的黑,隻是讓這世界更加陰冷,更加冰寒。


    林子軒低頭去看,長街之上,多出一道道女子身影,她們身披喪服,頭戴白布,一雙雙潔白如玉的手不斷從懷中火盆拿出餘燼向外拋撒。


    灰塵四散在空,又被陰風卷聚在一起,變成一張張燃燒著的紙錢,向上飄去。


    林子軒沉吟,因為他看到,那每一張紙錢上都有若隱若現的人臉,他們麵色扭曲,似在痛苦哀嚎,可卻發不出聲音。


    林子軒身體不可控的顫抖了一下,他想到自己火化的那些屍體,這些麵孔,或許便是他們的靈魂。


    紙錢在飛舞,歌謠之聲也從那些女子口中幽幽而起,帶著一股莫名的音調,回蕩在這黑暗沉寂的夜色中。


    “黑風崖,荒郊外,小娃娃哭啼幾聲,嘻哈哈,笑聲響,大姑娘要來摸摸。”


    “小娃娃遇到很是怕,弱怯怯,眼淚流,大姑娘看了心裏疼,抱著他,舉高高。”


    “誰知小娃娃抽出了刀,豁開喉嚨,割斷了頭,砍碎四肢,吃掉了手,老人趕到怒衝衝,打死娃娃收了屍,傷心回家告訴我……”


    “從此晚上娃娃哭,都是亡魂來索命。”


    林子軒聽著這歌聲,他的心神本能的升起強烈的心悸。


    也在這時,店家推門而進,手裏端著果盤,沉聲開口。


    “那些女子被黑暗侵襲,受了詛咒,成了未亡人,歌謠中的小娃娃,其實是她們的子嗣。”


    “她們的血肉被自己孩子吞噬,作為母親,或許不悔,但那些孩子被老人打死,靈魂封印在紙錢中,每到古祭前,族中長者便驅使她們焚子減罪,這對她們而言,是一種折磨。”


    林子軒動容,同時也很不解,疑惑問道:“那些孩子已經受了應有的懲罰,為何還要如此?”


    店家長歎一聲,無奈開口。


    “因為他們除了吃掉自己的母親,也吃掉了部落中的其他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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