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雲樓,唯一一間沒有傳出哭聲與尖叫的房間。


    水仙默默的看著銅鏡裏的自己。


    她在品味著老去的滋味。


    很苦澀,很絕望。


    但她不想哭,反而想笑。


    門開了,又關上。


    屋子裏多了個人。


    徐傲虛弱的靠在牆角,他的兩鬢已有白發。


    築基境的壽元本就比普通人多,幾十年的壽元剝奪對徐傲來說並不致命。


    “土毒使死在西衙,火毒使死在離王墓,金毒使死在城門口,我們該死在何處呢。”


    徐傲慘笑道:“枉我們蟄伏於大商一年之久,本以為一朝功成,誰料掉進了別人的陷阱,商無極究竟是什麽怪物居然死而複生!”


    “誰知道呢,可能是神吧。”水仙仔細的梳理著妝容,盡量讓自己顯得年輕一些。


    至於五毒教的任務,事到如今連教主都狼狽而逃,他們這些五毒使已經無能為力。


    “虧你還相信世上有神,他要是神也是個邪神!想想辦法,再這麽下去我們也扛不住,早晚得老死!”徐傲說著將一把丹丸扔進嘴裏大嚼特嚼。


    他吃的不是靈丹,而是僅存的毒藥。


    之所以沒顯得太過老邁,是因為他用了以毒攻毒的法子,靠著劇毒之力禁錮自身生機,勉強對抗著無處不在的陣道之力。


    “連教主都無能為力,我們能有什麽法子,安靜的等死好了。”


    水仙側過臉,用胭脂蓋住眼角一條極細的魚尾紋,她認真梳妝的模樣好似個出嫁的新娘。


    “都什麽時候了還在這梳妝?你要嫁人去嗎!”怒極的徐傲推翻了梳妝台。


    胭脂水粉灑落一地。


    水仙依舊安靜的坐著,輕聲道:


    “是啊,我是想嫁人,去年的時候看到窗外走過個書生,突然有一種嫁給他的衝動,我扔下一方手帕,心想如果他傻兮兮的送上來,我就嫁給他。”


    “你是水毒使,嫁人?嗬嗬,教主會允許麽。”徐傲冷笑。


    “我想體會一番為人妻的感覺,我不想死掉的時候依舊孤身一人,可惜那書生頭都沒回,我,終究是一條沒人在乎的毒蟲。”


    “我們都是毒蟲,那是我們的命!”徐傲冷冷道:“想要掌握自己的命,唯有一個辦法……叫無情。”


    座位上的女人變幻了一下表情,她淒然一笑,嘴角流下血跡。


    歪斜在一旁的銅鏡裏,是蒙著一層翠綠的臉龐。


    凶險的木毒,在徐傲進門之際就已經無聲而來。


    水仙也許察覺到了什麽,也許她早已心死。


    流逝的歲月如同刻刀,斬斷了她本就冰冷的青春。


    所剩餘生,唯有老邁相伴。


    如此活著,不如死去。


    她緩緩倒下,在閉眼的那一刻,輕聲呢喃:


    “下輩子,一定要嫁人的……”


    一把匕首切開了女人的後頸。


    徐傲小心翼翼從水仙的腦子裏找出一條拇指大小,晶瑩如水的小蟲。


    “最後一條五毒蟲……終於!終於能擺脫百裏宏微的控製了!”


    徐傲在顫抖與激動中張開嘴,吞下了水毒蟲。


    他運氣不錯,在西衙發現了穆正初的屍體。


    從土毒使的身上,徐傲找到了另外兩條五毒蟲,分別為金毒蟲與火毒蟲。


    那是穆正初辛苦得來。


    金毒使的屍體,穆正初用了所有功勳值換的,火毒使的屍體則在離王墓裏佯裝觸動毒爆,支走了其他人後順手取走。


    五毒使之間向來互相敵視。


    唯一的原因,便是五毒蟲的存在。


    想要擺脫毒蟲的控製,隻有一個辦法。


    集五條毒蟲為一身,如此才能徹底駕馭五毒蟲,從而脫離教主的控製。


    ……


    皇宮。


    雷電般的帷幕緩緩消散,商無極麵色一沉。


    他身後的龍柱正在失去光澤。


    九天邪龍噬魂陣的威能已經被切斷。


    “四十載壽元而已,少了些。”


    商無極冷哼一聲,道:“也罷,大商百萬人口,如今不足十之一二,就讓人族苟延殘喘一番,多繁衍出足夠的血食,供我再來攝取。”


    龍行虎步,一身雷光的皇帝走下雕龍台。


    不遠處,老態龍鍾的商泰之艱難的爬出大殿,正好看到商無極迎麵而來。


    “父皇……父皇救我!”


    商泰之滿臉老人斑,嘴裏的牙齒大部分掉光,他本就被酒色掏空身體,又遺失數十年壽元,此時已經到了油盡燈枯之際。


    商無極的龍袍經過麵前,半刻未停,對太子的求救充耳未聞。


    “兒臣不想死!父皇!”


    商泰之用盡全力扶著大殿門框站了起來。


    他想追上皇帝的步伐,結果剛邁出一步便從台階上滾落,跌了個鼻青臉腫,那口奄奄一息的氣息至此徹底斷掉。


    太子的屍體不肯瞑目,直勾勾的盯著遠去的身影。


    偏殿裏,兩具枯死的屍體一個抱著石柱,一個扣著地磚。


    皇後與國舅加上太子這一家三口,終於以這種慘烈的結局團聚一堂。


    所有的勾心鬥角,所有的算計與布局,所有的暗暗竊喜原來全是一廂情願。


    他們才是真正的跳梁小醜。


    即便在死去的那一刻,都換不來冷酷帝王的一道目光。


    終究是,連螻蟻都不如。


    ……


    遠離皇城的一處小鎮裏湧動著殷紅的血光。


    猩紅的河麵上漂浮著一幅幅白骨。


    血河中心,起伏著一個身影。


    楚綠娥小臉陰沉,望向皇城方向。


    “剝離生機的邪異手段,覆蓋如此之廣,究竟何人手筆?莫非與皇城有關。”


    她與活人不一樣。


    陣道的掠奪之力無法從楚綠娥身上奪走生機,但其他人卻在快速老去。


    楚綠娥本打算在鎮上落腳一陣子,不料出現如此怪事,於是她施展血河邪法,趁著鎮上的百姓老死之前盡數融入血河。


    這麽多的活人,總不能浪費了。


    ……


    西衙。


    徐衍虛弱的躺在自己的屋子裏。


    是齊遠矚把他背回來的。


    亡者大軍的施展,抽幹了徐衍所有力量。


    尤其元神,差點消耗一空。


    力氣沒了可以恢複,元神若耗空,相當於魂飛魄散。


    感受著空蕩蕩的軀殼,徐衍現在終於體會到什麽才叫真正的被掏空。


    若非修成煉神術的第二層,現在恐怕真就隻剩軀殼了。


    徐衍心驚肉跳,卻沒有後悔過。


    掠奪壽元的陣道之力徹底消失,齊遠矚盡管成了大叔的模樣,好賴還活著。


    大商之內,三十歲以上的活人幾乎全部老死。


    如今活下來的,都是三十歲以下的年輕人,盡管如此,原本二十多歲的青年也成了暮氣沉沉的老者,幾歲大的娃娃滿嘴胡須,懵懂著到了中年。


    不管怎樣,死之國度殘留了一線生機。


    大商,並未完全覆滅。


    休息整整一晚,天明之際,徐衍好轉一些。


    起身的時候,窗外傳來無數轟鳴的破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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