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燈道人的眼睛有些發紅。


    當風吼陣的陣霧散開的時候,裏麵看不見慈航道人。


    連屍體都看不見!


    隻有一片細碎的塵沙,在風中飄揚。


    燃燈道人在那片塵沙間,感受到了慈航道人曾經的氣息,然後他的眼睛就紅了。


    當然,燃燈道人並不是為了慈航道人的死亡而悲傷,作為一位大羅金仙,他早已不會為了這中事情難過。


    他隻是急怒攻心而已。


    又或者說是輸紅了眼!


    在文殊廣法天尊和懼留孫戰死的時候,燃燈道人雖然也震驚迷惑,也覺得憤怒,但那個時候燃燈道人還是能夠保持理智的,所以當時他當即回城,在做了萬全的準備之後,才再度前來破陣。


    是的,他做了自己認為的萬全的準備,在他覺得自己不可能再輸了的時候,他卻又輸了。


    這種打擊,尤為沉重。


    這一刻,燃燈道人的信心終於徹底動搖了。


    所以他急紅了眼,也急白了臉,身軀有些微微顫抖,一位大羅金仙,呼吸竟變得粗重而紊亂。


    “玉虛門下,可敢再會我寒冰陣!”


    十絕陣中,傳來一聲怒吼。


    燃燈道人霍然回首,看向了身後剩下的九位玉虛宮金仙,冷然問了一句。


    “誰去?”


    這一刻的燃燈道人,比第一場文殊廣法天尊身隕之時,表現地更加幹脆,沒有任何猶豫,也沒有任何遲疑。


    然而,這並不是果斷,而是燃燈道人開始輸紅眼了。


    當一個人在賭桌上輸紅眼了之後,他就不會再去想任何後果,隻會一把接一把地下注,期翼著自己終有一局能夠扳回來。


    燃燈道人現在得心態,就很像一個輸紅了眼的賭徒,而他的籌碼就是玉虛宮十二金仙。


    剩下的九位金仙剛才都有些沉默,他們也都沒有想到,帶著定風珠的慈航道人,居然還會死在風吼陣中。


    又一位同伴死了!


    剩餘的九位金仙,每個人的心中都升起了一絲悲涼之意。


    所以當燃燈道人回首望著他們,問他們誰去破陣的時候,雖然他們都察覺到了燃燈道人此時有點不對勁,但沒人提出異議。


    隻是雖然大家都很是同仇敵愾,但每位金仙憤怒的程度是不同的。


    其中最憤怒的,是九宮山白鶴洞的普賢真人。


    因為在十二金仙中,慈航道人和普賢真人的關係是最好的,兩人相識於幼時,是總角之交,也是仙路上的摯友,當初普賢斬三屍時,都是請慈航道人為其護法的。


    當在仙路上走到他們這種高度的時候,已經很難再有真正的知己了,而慈航道人是普賢真人真正的知己,所以這個時候,普賢真人很悲傷也很憤怒。


    當燃燈道人問誰要去破陣時,這位一身黑色道袍,相貌高古的道人,當先就站了出來。


    燃燈道人深深看了普賢真人一眼。


    “去吧!”


    最終他隻說了這樣兩個字。


    ……


    一個時辰之後,寒冰陣的陣霧散去。


    黑袍道人的屍體靜靜躺在破敗的石台之上,渾身血跡斑斑。


    第二日,第二戰。


    玉虛宮十二金仙之一,九宮山白鶴洞普賢真人亡於十絕陣之寒冰陣。


    雖然他的敵人,金鼇島十天君之一的袁角,也死在了他的身邊,但對於彩棚中的玉虛宮群仙來說,這沒有任何意義。


    然後,燃燈道人再度回首,看向身後的八位金仙。


    原先的玉虛宮十二金仙,現在還剩下八位。


    而這一次,燃燈道人的身軀沒有再顫抖,氣息也沒有絲毫紊亂,除了眼睛更紅了之外,他看去比剛才要冷靜了許多。


    賭瘋了的賭徒,其實看去都很冷靜。


    因為他們這時候甚至已經不在乎輸贏了,隻是麻木地在押注而已。


    “這一陣,讓……”


    燃燈道人的目光,落在了某位金仙的身上。


    隻是這個時候,突然有另外一位金仙,往前走了一步,站了出來。


    站出來的是乾元山金光洞的太乙真人。


    燃燈道人皺了皺眉,他以為太乙真人是出來請戰的,但一陣他並不想讓太乙真人上,雖然太乙真人在十二金仙中不管修為戰力根性都是排在最前麵的幾個人之一,但這一場燃燈道人還是不想讓他上,他已經決定好了人選。


    沒想到的是,太乙真人此時,站出來,卻並不是來跟他請戰的。


    太乙真人的臉上,此時的神情看去有些猶豫糾結,特別是燃燈道人盯著他的時候,這位長得矮胖白淨的道人,心中有些發怵。


    不過他最終還是鼓起了勇氣,對燃燈道人說出了自己說的話。


    “老師……我們是不是先將這裏的情況,回報給玉虛宮,讓聖人知道這裏發生的情況?……”


    太乙真人說話的時候低著頭,聲音也很小聲,聽去語氣間有些羞慚之意。


    但他真的不是連死四位金仙之後就怕了,隻是覺得不應該再這樣打下去了。


    是啊,死了四位金仙了,這件事情對玉虛宮來說,是非常嚴重的大事,必須要讓元始天尊知道了,而且這十絕陣厲害地超乎想象,或許陣內另有玄機,也應該去請教一下聖人。


    當太乙真人的這句話說出口的時候,旁邊剩下的八位金仙中,其中某幾人的金仙臉上,頓時露出讚同之色。


    並不是所有人都像燃燈道人這樣失去了理智。


    他們也沒有畏戰的意思,但這個時候,確實應該停一下了,要想想其他的辦法,至少要弄清楚十絕陣中的情況再說。


    否則,闡截兩教的大戰剛起,他們十二金仙就死光了,那以後的大戰還怎麽打?


    隻是太乙真人的建議,讓這幾位金仙覺得很合理,但燃燈道人聽了之後,臉色卻是猛然一變!


    因為他最擔心的事情終究還是發生了。


    為什麽燃燈道人此時像是陷入魔障般,瘋狂地在押注?


    他是一位大羅金仙,難道對自己心誌的控製,真的還比不上幾位金仙?看不明白眼前的局麵不適合再賭下去了?


    是的,燃燈道人現在是陷入了某種魔障之中。


    隻不過讓他陷入魔障的,並不是幾位金仙之死,而卻是太乙真人剛才所提的那個建議。


    將這件事情回稟玉虛宮?


    這才是燃燈道人最擔心發生的事情。


    因為這樣就意味著他燃燈的徹底失敗,闡截大戰剛剛開始,區區一個十絕陣,就讓他燃燈灰溜溜地跑回玉虛宮求援?


    那麽就算聖人出手幫忙,破了這十絕陣,隻是之後他燃燈還好意思再執掌接下來的闡截兩教大戰之事嗎?就算他燃燈好意思,那兩位聖人也不會同意了。


    畢竟可以用來取代他燃燈道人的人,還是有的。


    南極仙翁,以及八景宮的那位玄都大法師,當初可都是對這個位置虎視眈眈呢。


    而燃燈道人絕不能讓這件事情發生,因為這事關他的道心,也事關他以後的聖人之基。


    一位準聖幾乎沒有可能會失去理智,能讓他失去理智的,隻可能是自己的生死,又或者是成聖的那個機會。


    於是,燃燈道人盯著太乙真人的眼睛中,仿佛升起了兩團幽火。


    然後他的視線從剩餘的幾位金仙的臉上一一掃過,看出了此時這些人心中的疑慮。


    那是對他燃燈道人的疑慮。


    然後燃燈道人冷漠地對這些金仙說了一句話。


    “有再敢提回玉虛宮者,一律以臨陣脫逃處置,定斬不饒!”


    絕不能讓這些人回去跟元始天尊稟報。


    至於元始天尊,應該還不知道這裏的情況,因為燃燈道人知道,聖人雖能窮搜天地,但如無必要,很少會這麽做。


    而且當初為了表示對他燃燈的信任,聖人也和他約定過,本次闡截大戰,闡教一方的統籌謀劃指揮之事,皆讓他燃燈自行掌控,聖人絕不會出手幹涉,除非對方的聖人也下場了。


    所以燃燈才會敢繼續賭下去。


    最重要的是,他覺得自己還有扳回局麵的機會,現在事絕陣剛過其四,還有六陣,隻要剩下的六陣不再死人,他燃燈就不算輸,至少能算慘勝。


    慘勝也是勝,隻要勝了,他燃燈道人的位置就能先穩住。


    當然,每一個輸急了眼的賭徒,都覺得自己下一局肯定能贏。


    見到當自己厲聲嗬斥之後,眾仙臉上都露出悚然之色。


    燃燈道人這才微微一笑。


    然後他的視線落在了九仙山桃源洞廣成子的身上。


    這是他最大的籌碼,本來燃燈道人還不準備這麽早把廣成子派出場的,這是他準備用來壓軸的金仙。


    但現在不派廣成子出場也不行了,因為十陣已去其四,再輸一陣的話,就算剩下五陣全贏,他燃燈也是輸了。


    “廣成子,你去破金光陣!”


    燃燈最終投下了最大的籌碼。


    ……


    當廣成子踏進金光陣的時候,每想到看到的是這樣一幕景象。


    按照燃燈道人事前掌握的情況,這金光陣中有二十一麵寶鏡,內奪日月之精,藏天地之氣,就算是天仙境的練氣士,被這些寶鏡照住,隻需一二轉,金光射出,立刻化為膿血。


    所以入陣之前,廣成子特意披上了自己桃源洞的鎮洞之寶之一,靈寶八卦紫綬仙衣。


    然而當廣成子進入金光陣之後,既沒有看到那些寶鏡,也沒有什麽金光射在他的身上。


    四周隻是一片單調的昏暗,遠處的空中,懸浮著一座石台。


    廣成子神念一動,身影就出現在石台之前。


    石台之上,躺滿了屍體。


    數十名穿著盔甲的凡人兵卒橫七豎八地倒在石台上,血流遍地。


    在血泊中,還倒著一名身穿大紅道袍的女道士,那襲紅色道袍,在滿地的血液中猶顯鮮豔刺目,身邊散落著許多塊打碎的鏡子。


    女道士的臉上滿是血汙,已經看不清原先的容貌。


    但不用看廣成子也能猜到,這位躺在地上的女道士,應該就是金光陣的陣主,金鼇島十天君中唯一的女修金光聖母了。


    廣成子是來破陣的,沒想到進陣之後,陣主卻已經死了。


    廣成子沉默了一下,然後望向了石台上唯一活著的那個人。


    那是一個男人,騎在一匹馬上。


    人很奇怪,馬也很奇怪。


    馬是一匹骨馬,體型非常龐大,骨骼非常粗壯,全身燃燒著黑色的火焰。


    坐在這匹渾身烈焰繚繞的骨馬之上的男子,則看去更加地古怪。


    那是一名身材瘦削,臉部線條異常硬朗,有如鋼澆鐵鑄的中年男子,眼神銳利而又堅毅,渾身洋溢著一種恐怖的力量。


    廣成子從來沒見到過這種力量,有些不像他們練氣士的靈力,也不像上古巫神的氣血之力,很奇特,但他能感受到這種力量的強大,因為身為十二金仙之首的廣成子,在看到這名男子的時候,道心中瞬間就生起了如臨大敵般的心悸。


    中年男子穿著一身古怪的猙獰的黑色盔甲,手中提著一把樣式古怪的大劍。


    廣成子的視線,第二眼就就落在了那把大劍之上。


    那是一把邪惡而又無比美麗的大劍,有著漂亮的淡藍色的劍身,隻是渾身散發著仿佛來自九幽地底般的寒意,廣成子甚至能隱隱感覺到那劍身之內,囚禁著許多充滿無盡怨恨的陰魂,這也是這柄大劍給人一種邪異感的由來。


    截教門下,確實有不少練氣士,愛用生人魂魄祭煉自己法寶兵器。


    而這柄陰魂煞氣彌漫的大劍,給廣成帶來的壓力,絕不會比那個中年男子本身要弱多少。


    這是一件靈寶,而且跟他的番天印一樣,都是距離先天靈寶隻有一線之差的最頂級的靈寶。


    隻是,卻從來沒有聽聞過截教門下有這樣一個人和這樣一把劍!


    闡截兩教雖說如今已經到了大打出手的境況,但畢竟根出同源,在此前的很多年中,關係一直不錯,所以兩教弟子雙方基本都知根知底。


    如果有這麽強大的一個人物,廣成子不可能不知道。


    那麽這人又是從哪裏冒出來的呢?


    見到廣成子盯著自己手中的大劍,一臉沉思之色。


    那中年男子微微一笑,舉起了手中的大劍,劍刃齊眉,他垂眼看著那把大劍,一根手指在淡藍色劍身上緩緩劃過。


    “這把劍的名字,叫做霜之哀傷,在另一個世界中,是一件充滿傳奇色彩的神器。”


    “隻是現在在我的手中,還不能爆發它所有的威力。”


    然後中年男子抬眼,眼中有無盡的戰意。


    “至於我的名字,真名就不告訴你了,在這個世界中我的代號是巫妖。”


    “我和我的同伴們不同,我這人不喜歡偷襲,因為我是一名戰士。聽說你是這個世界中最強大的c級強者,所以我先將這裏的人都殺了,隻為和你光明正大地大戰一場,你放心,我們之間的戰鬥,絕不會有人插手的。”


    “另外,在這個陣法中,我又另外布下一個結界,哦,結界就箱當於你們這個世界的禁製,所以你也不要想逃出去,除非你能殺死我,否則就算你們這個世界的大羅金仙,也別想打破那個結界。”


    “那麽就讓我們在這裏一決勝負吧,我以阿爾薩斯·米奈希爾的名義起誓,死的人埋葬在這裏,活著的人可以昂首離開。”


    “你準備好了嗎?”


    中年男子的話,廣成子聽得不是很明白。


    比如說那男子自稱巫妖。


    巫?妖?


    巫,妖乃是兩族,豈可並為一談?


    但有兩點,他大致聽明白了。


    第一點是這金光陣中,被這中年男子布下了另外一重禁製,除非殺了他,否則大羅金仙也出不去。


    剛才廣成子已經用神念默察了一番這金光陣陣法空間內的情況,知道這中年男子沒有說謊,金光陣的陣法空間內,確實多了一種奇異的禁製之力,廣成子能感受到那道禁製的恐怖,自己確實出不去。


    至於他聽明白的第二點,則是這來曆不明的中年男子,似乎想和自己決一死戰!


    決一死戰麽?


    文殊廣法天尊,懼留孫,慈航道人,普賢真人,這四位師弟,應該都是死在這中年男子,或者是他口中的那些同伴的手下的吧!


    那麽,就來決一死戰吧!


    廣成子眼中有憤怒地厲芒一閃而過,同樣燃起了無窮戰意,接著雙手一攤,一鍾一印分別出現在他的左右手掌之中。


    落魂鍾!


    番天印!


    而那自稱巫妖的中年男子,雙手持著那把名叫霜之哀傷的大劍,高高舉過頭頂,口中輕輕低喃了一句話。


    “聖光根本就不存在,隻有黑暗長存。”


    “我如同羊群麵前的雄獅,他們不敢畏懼我,也不敢畏懼!”


    然後,他騎著燃燒的骨馬,朝這方天地間最強大的一位金仙,發起了衝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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