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汀。


    站在望廷凳上,偌大的觀經閣中,女孩子琥珀色的眼眸忽閃。


    “皇兄,到底是什麽意思呢……”


    那日……


    少年聽見她一句話,竟是笑地開朗,那金龍紋都抖了去。她的頭發被揉得稀亂,手心塞滿了小幾上一把糖。


    “皇妹真逗。”


    書頁被翻亂,高大的格櫃上,芙蘭小心從木格裏抽出一本又一本。


    姑姑給她留下的書種類較雜,多是製作蠱藥的植物雜論,還有一些她看不懂的古怪符號的術書。


    除了簡單術法,姑姑還沒有教她過其他……


    古舊的書落了灰,暗淡的陽光照進閣來,掀起一圈圈黃暈。


    咦,這是什麽?


    看到角落裏有一摞完全沒有名字的紺青冊子,芙蘭扒著朽壞的木簷,伸長手臂吃力地勾著,終於扒到了邊緣,堪堪抽出一冊出來。


    “隱影之法,多分為三,其一,為術與藥結合,其術……”


    “隱影?”


    喃喃著,芙蘭覺得好像和什麽相似。


    對了,她塗上那種藥油以後,姑姑發現不了她的蹤跡,那樣是隱影嗎?


    芙蘭忙翻著,一頁一頁,卻是發現,這通篇講些她看不懂的術法,類似藥法炮製什麽的,半分影子也無。


    “怎麽會這樣?”


    “那其他的呢……”


    不死心地扒著台簷,芙蘭想要再從這一摞冊子裏抽出一本,卻是怎麽也夠不到了。


    這格櫃在最高處,與天頂相連,原來最高層閣樓的鑰匙被姑姑拿了去,她沒法上去開頂窗。


    日光,在花影下埋得幽長。


    扒著扒著,芙蘭將一堆植物雜論抖了一地,終於從一頁紙上看到了這麽一句。


    “長,長者,年長也,是為此品種之長兄,其變種也。”


    “長兄?”


    書中說,植物亦有長者,代稱其為長兄。


    那人,就是比她大,和她有相近關係的人嗎?


    想起楚霄霆揉揉她叫她皇妹的時候,芙蘭小小喘了口氣,莫名感覺一股子怯軟和依賴湧上來。


    她用力搖搖腦袋。


    烏發漸長,近日嬤嬤不在,芙蘭的小髻簪得歪歪斜斜,日光下,直漾出微微水光來。


    琥珀色的眸子亦同波光那般,隱隱閃閃。


    “姑姑說外麵的人,不可信……”


    “太傅讓魏氏和薄氏輔佐,可是最近,齊老總讓本殿的課業和高蔡幾人一起。”


    黃昏的光半明半暗地灑下來。


    蜿蜒盤曲的熾色彌漫了大片花蔭,五葉地錦悉悉索索地落。


    亭台上,楚霄霆翻著書卷。應了課業,他慢慢校對著各地冊錄,想起前幾日那工程圖上的批注。


    “魏世瑛的講解,與高蔡二人的批注,思路相同,做法卻是大相徑庭。”


    “相去甚遠?”


    掠影坐下來,展開之前高蔡二人的筆記。也發現,那江州的水利工程的修建,二人做法相異。


    “魏世瑛說,他曾經旅居江州,那條路線現在沒有放水,已經改道。”


    “水文是齊老批準的。”想了想,掠影道:“齊老專攻水務,這圖紙應是沒問題啊。”


    “雖是有些奇怪,不過,皇兄常提齊老水務得力,本殿也是敬重他的。”終於核對得七七八八,楚霄霆擱了筆墨,起來伸了個懶腰,看著亭外的秋色。


    “這次本殿的大型工程,就是按與齊老商定的圖紙來。”


    “我帶回去一份研習研習。”把圖紙放入懷中,掠影又碰到了熟悉的瓶子,定了定。


    “霄霆。”


    “怎麽?”


    知道他沒叫殿下,便是有私事了,楚霄霆揚揚眉,轉過身來:“什麽事這麽認真?”


    “以後,我們還去園林麽?”


    “對啊,和小皇妹一起,倒是有趣得很呢。”想起芙蘭琥珀色的眼睛撲閃撲閃,楚霄霆好心情地彎起嘴角,卻又想起另一件事。


    “不過她囑咐過我,一定要帶藥油,那結境太多,很難全部都撤掉。”


    “我正是擔心這個,師傅他的藥油,我已經不多了,而且,沒有配方……”


    楚霄霆嘖嘖兩聲。


    少年皇子愛玩,很多事情自然不想和那些個長輩們有關係:“我可不想告訴母後父皇,包括那個董禦妃,也不想搭理,結境多就多,有你的藥油就行。”


    “那不成啊?”


    “屬下……”


    “得得得,又沒怪你,”一聽敬稱他就頭皮發麻,楚霄霆捶他兩拳:“那就一起研究配方去。”


    敬善堂。


    青州。


    “公子,如果您信過民女,來年開春,此法方起沉屙,至夏末,能拔除累半宿根。”


    “哦?”漫卷起書卷,楚霄風蒼白的臉色在明紗下更是顯得微微透明,有些淡淡的青。


    “你可是曾被楚安邊界,烏薩族董氏收養過,認為義女?”


    “公子……”


    在清瘦腕骨上診著脈,馥依聽聞,驚訝抬起頭來。


    “不必緊張,隻是隨便問問。”


    楚霄風笑笑,貌似不經意間,細細端詳了麵前人的神色一眼,便不再多言。


    馥依低頭寫著方子。


    她又是多時沒著沒落,問病者寥寥,最近,這一位公子召她來診病。想起他一直對她照拂有加,溫潤雅言的模樣,她咬了唇。


    “民女的法子,確實師從永安一代秘法,公子還是,信不過民女?……”


    “姑娘不必擔心,診金會定期給的。”楚霄風說著,看著麵前人拿來溫熱的藥袋,給他敷上穴位。


    “累年多病,我亦知,你們這些民間郎中,多的是漂泊無定。”


    嫻靜女子低著頭,給他專心點著穴位。


    感覺柔軟的發絲飄浮在腿間,楚霄風垂了眸子。


    溫熱的暖流湧在身上,驅趕著他的寒氣,而冷寂多年的心,竟是……微微一動。


    “況且,我的病,經姑娘的手,確實有了起色。”


    女子依依然然的背影漸漸遠去了。


    “大殿下,這信……”


    看著桌上散落的折子,楚霄風挑開一角去。


    “那邊,又催我回去了。”


    “不過——”


    空氣中,依稀殘留著藥香。


    他摩挲著藥袋,上麵,尚有餘溫。


    “再等等,也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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