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什麽?工作是什麽?還有許多,我都不知道,甚至可以說,一無所知。可我偏偏有她的聯係方式。有時候這世界真是神奇,總是在你一無所有時給你一線希望,卻在你滿懷希望時澆一盆冷水,撲滅所有赤誠。我終於提起膽量,朝她的方向走去。手機緊緊攥在左手,那冰涼的觸感順著指尖流入心中,我的頭發在眼前淩亂,我亦能感受到左胸膛那微微的顫動。


    打開與她的私聊,一片空白。


    因為我從來沒有勇氣對她說一句話。


    畢竟,被陌生男人打擾,該是件令人厭煩的事罷。但是,如果能讓她心感厭煩,是不是也算是一種注意了呢?我搖了搖頭,果斷打消自己這個奇怪的想法。無論如何,不能讓她察覺自己的異樣。就這樣,打開,關閉,打開,關閉,我在不斷地自我掙紮與折磨中一次又一次打開和關閉與她的聊天框,不知究竟如何開始。


    一百米,五十米,十米。我終於來到她的身後,她卻茫然轉過身來。那純淨的雙眸,閃動著秋水難比的星色,驚慌失措的望著我。又或許,那隻是我的錯覺。但我的耳根已然開始發燙發紅,強壓著急促的喘息,幸好昏沉的夜色,替我保住了我在她麵前僅有的自尊與臉麵。


    但在她準頭的一瞬間,我下意識的打開手機,又徐徐抬頭,裝作甚麽也未曾發生。相視片刻,我倆都未曾移動寸步。我意識到如果我再不開口,這樣的機會,這樣的場景,這樣完美的夜色,一切可能都不會再擁有。“有事嗎?”我幾乎是咬牙切齒的從牙縫裏擠出這一句簡單的話,卻用盡全身氣力去裝作平靜無事,還要像平時那般禮貌。


    她卻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容,似乎在隱藏著些什麽,搖了搖頭。


    “你是在等人?”她一定是在等人,夜已深了,這樣的女生還留在路邊沒有回家,多半是在等人。也許是男朋友?我這樣告訴自己。心髒的跳動愈發急促,我的呼吸也不由自主的緊迫起來,左胸膛下隱隱作痛,像是在自責,又像是滿懷遺憾,無處消解。人家一定已經有男朋友了,為什麽要打擾呢。我這樣告訴自己。但不知是否是我的錯覺,我竟覺得,她的目光中,夾雜著幾分失落。


    “沒有!”可她卻斬釘截鐵,極為果斷的回答道。


    這倒著實讓我意外,如果不是等人,這麽晚了,她為什麽還留在這裏。難道這就是所謂的上天注定麽,我可不相信。但我也曾不相信一見鍾情,如今卻陷入了泥沼之中,難以抽身。


    可不管怎麽說,把她一個女生留在這裏,心裏總覺得有些過意不去。但我又生怕她察覺出什麽,沉默許久,百般猶豫,才慢悠悠的說道:“我送你回家吧。”


    她卻不敢看我,極快的擺過頭去,錯開眼神,回了一句:“不用了。”


    我望著她快步朝反方向離開,踩著似乎並不合適的細高跟,有些踉蹌,有些狼狽,也有些倉皇。但似乎該倉皇的是我。似乎是被當成了心存歹念的惡人,隻能站在遠處發愣。目送她“逃離”這條小路,像是刹那間被推回了殘酷的現實,耳畔再度響起那呼嘯的風聲與嘈雜的引擎轟鳴,我失落的垂下有些酸澀的胳膊,卻沒注意那發亮的手機屏幕。


    失落?


    我似乎沒那資格。


    苦笑一聲,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頂著風埋著頭,快步朝前走去,想要盡快走出這條路,可不想不遠處忽然響起一陣刺耳的喇叭聲,我抬頭去看,竟是那早就離開的橙子,開車我的車,停在我的麵前。透過潔淨的車窗,他一臉鄙夷的望著我,又拍了拍喇叭,示意我趕緊上車。


    不出意料,這家夥繞了一圈,來到出口,目睹了方才發生的一切。


    但他並沒有任何嘲笑,甚至都沒有說話。一言不發,極不像他的作風。


    由他來開車,我自然放心。所以拉開了後排車門,弓著身子鑽入狹窄的車內,斜靠著車窗,自顧自的發呆。我並沒有坐副駕,因為那個位子是留給她的,誰也不能坐。


    橙子一揮手,便將先前慘遭我遺棄的外套丟了過來,我順勢披在肩頭,將自己緊緊包裹,宛若繈褓中的嬰兒,沒有一丁點兒安全感。或許在他人眼裏,我是一個高冷到難以接近,且及不好相處的怪胎。


    但隻有我自己和橙子知道,我從來沒有任何防備。他們總是自以為我難以接近,卻從未試圖了解我心中所想。那我有有何必要,去向他們證明,我是一個如何如何的人。沒有半分意義。


    “王笑涵。”橙子的聲音有些沙啞,他沒有回頭,右手按住方向盤,左手夾著一根點燃的香煙,開始吞雲吐霧。這一次我沒有阻止他,哪怕我被那淡藍的煙圈嗆得直咳嗽,也隻是落下車窗,將煙散出,又緊了緊身上的衣服,探出腦袋不耐煩的應聲道:“嗯?”


    “這方麵還是你比較畜生。”他沒來由的一句話,說的我摸不著頭腦。


    “什麽話。”我不情願的扭過頭去,不再看他,而是將目光投向窗外,望著那空無一人的街巷。我也難得反駁一句:“有我這麽失敗的畜生麽?”


    橙子沒有接話,卻狠狠的吸了一口煙,然後將煙頭掐滅,落下窗戶,丟出窗外。我白了他一眼,便不再多管,沉沉睡去。


    直到回到公寓,停好了車,我倆拖著疲憊的身影一前一後,進了屋子。牆上的掛鍾時針落在那單薄的五字上,分針也走了大半。今天我們比以往每一次回來的都要晚,早就沒了多少氣力。橙子一頭紮進臥室,沒過多久便鼾聲如雷。我並沒有去管他,衝泡一杯廉價的速溶咖啡,讓自己清醒一些。晃了晃沉重的腦袋,我轉身來到臥室裏,坐在床邊,垂著頭卻不知道該做些什麽。


    望著那整齊的被子與枕頭,沒有絲毫睡覺的念頭。


    似乎是害怕打破這固有的整潔與平靜。


    就像我不敢去打破那冰凝的關係。


    或許,這樣對兩個人都好吧。也不至於,以後連麵對她的理由也沒有。也可能,不會再遇見她了吧。


    我和橙子都不是本地人,本來也不認識。他雖和我提起過他的過去,但我早已忘記大半。但這並不影響我和他的兄弟感情。大學畢業後,我背著吉他獨自來到這座不大不小的城市旅行,不算太繁榮,卻也忙碌。找不到合適的工作,便想著打破常規,幹脆放手去做。沒想到,就此在這裏安定下來。想著沒幹出點成績,也無麵目麵對江東父老。


    這裏的每一個人都在盡自己最大的氣力,試圖在這座日新月異的城市留下屬於自己的印記。但大多人,卻成了時間洪流裏的沙石,要麽隨波逐流,失去了自己的節拍與方向,要麽沉入河底,再無出頭之日。就連曾經來過的痕跡,也被衝刷殆盡,最終什麽也不曾剩下。


    我已然算是幸運。遇見一位酒館老板,眼光獨到,見識頗深,年紀輕輕便有了自己的事業。老板的酒館異想天開,除了駐場的,還樂隊招攬了一群講故事的人,我就是其中之一。橙子是樂隊的鼓手,我既會講故事,又能彈些吉他,對架子鼓也有些了解。一來二去,便和他有了話題。深交之後,覺得投緣,便成了兄弟。


    其他人都對我敬而遠之,隻有他願意靠近我。


    每天晚上七點,我們就從合租公寓啟程趕往酒館,我抱著我的吉他,一邊彈著不知名的民謠小調,一邊講述著那些我經曆過,或是在我身邊發生的朋友的故事。為了劇情更加跌宕起伏,時常添油加醋,有時說得興起,也會胡編亂造,卻不會口無遮攔。


    或許這很不道德,但卻實打實的充實了我的口袋。我想要在這座城市繼續待下去。房東與公寓租金可不會允許我有其他想法。


    不可否認,我或許真的很賣座。老板也很滿意,常調侃我。開玩笑說至少有四五桌的客人是衝著我來的,其中尤以年輕的姑娘為主。我雖不知道是否是真,也從未去深究。我並不在乎他們的想法與目光。


    每天說著那些看似跌宕起伏的愛恨情仇,離別轉折,看著幾乎每天都不同的麵孔,有著類似的表情,一顰一笑,一淚一夢,喜怒哀樂,皆隨著我的吉他聲與故事變化,我早已開始麻木。每當此時,我的靈魂仿佛都不再屬於我,他渴望掙脫這負罪的軀殼,去追尋更自由的快樂。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我以為我會一直這樣消沉下去,將這毫無亮點,卻依舊珍惜的人生,付與這些過客。


    直到那一天。


    臨近深夜,按照慣例,酒吧即將打烊。


    頂燈亮起。她闖進了我的視線。


    我停下了撥弄琴弦的手指。


    我能感受到我顫動的心髒和毫無征兆,突然崩斷的琴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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