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無聊賴,但我早已習慣這樣的生活。彈吉他,看書讀報,喝茶下棋,甚至聽戲,自己陪著自己,幹著與我這本該朝氣蓬勃的年紀,幾乎背道而馳的事。我本以為我會一直這樣,直到裝入精致的盒子,放入無人問津的墳墓裏。


    我本以為我很享受孤獨的滋味,並且已經將不時湧上心頭的孤寂感壓回心底多次,可自從遇見她後,愈發不知所措,這些從未有過的感覺一股腦的湧上心頭,翻湧奔騰,不見停息。


    就像是最為熾熱滾燙的星火,穿過大氣層,墜入我那冰冷徹骨的平靜汪洋,在騰起一陣裹滿酸楚,卻也有些微甜的白煙後,激起萬丈千層浪。


    我終於敵不過心底的空虛,打開了許久未曾光顧的電視機。小小一方屏幕,似乎要將人世間的一切都容納包括,一出出戲碼,明明與我毫無幹係,我卻覺得都是針對我而講。懦弱的我仍在自我尋找著退路。但我很明白,我想要的期待並不多。能與她搭上兩句話,或是,再見她一麵。


    再見她一麵?她今晚,會不會去聽故事。


    可今天偏偏是我的休假日。


    那怎麽辦?假裝去酒館喝酒,沒準能坐在她的身旁,接著些許酒性,趁機打開話題,然而一發不可收拾。這無疑是最好的辦法,但或許也是最壞的出路。或許在我到達那裏時,她的身旁早有另一個男人陪伴,他可以兼具溫柔與耐心,風趣與穩重,幽默的他能和她談笑風生,把酒言歡。而不是習慣沉默的我。


    即便先前幾次遇見她,不是孤身一人,就是陪著另一位女生。即便我知道我那莫須有的幻想,幾乎不可能發生。但我還是沒有勇氣加入她的生命,打擾她的生活。她明明可以擁有更好的選擇,為什麽要選擇我。


    想到這兒,我終於開始釋懷。逐漸冷靜的頭腦告訴我,既然從未有打算讓故事開始,就別給自己無謂的希望,徒添折磨,不如斷絕自己的一切念想,斷絕所有可能的結果。這樣既不會得不到收獲,也不會有白白的付出。這一切不過是一場自作多情的戲劇。我這樣告訴自己。


    但藏在心底的思念卻開始蒸騰著我的大腦,隨著心髒的跳動,逐漸沸騰,將我灼燒。我開始置疑自己,既然一定要有一個人陪伴她,那個人,為什麽不能是我。我究竟在怕什麽?怕她身邊眾多的追求者,怕競爭,怕失敗,怕無法得到,還是怕得到再失去。我用無數的顧慮凝結成沉重的枷鎖,束縛著我的雙腳。


    卑微像蝕骨蟲,寄生在我每一寸皮膚。


    我終於放棄抵抗,也放棄了思考,裹著被子重新躺倒在床,用枕頭壓著腦袋,埋頭便睡,哪怕我沒有絲毫的困意,哪怕我知道這無濟於事。


    刻意將手機遠離,甚至丟進櫃子裏鎖起來,手裏緊緊攥著鑰匙,哪怕手機鈴聲如何聒噪,也不去理會。


    終於,我在不斷的自我鬥爭中沉沉睡去,在夢裏,我擁有了我想過的一切。和她並肩坐在書店的最角落裏,她的嘴裏叼著吸管,黛眉微凝,臂彎裏躺著一本厚牛皮燙金刺字的古典小說,正在與中世紀落難的姑娘感同身受,共同期盼著她騎士的到來,輕輕晃動雙腳,鵝黃的柔軟燈光微微透出那粉白的紗罩,灑滿每一張書頁,也照進了她星辰般的眼。


    我能聽見那最細微卻充滿溫度的呼吸聲,在每一次的接觸中將那神秘的溫暖藏進掌心。香檳色的雙唇,在耳邊讀出了我萬千的落寞,成全了所有脆弱。


    或許是在蜿蜒的公路之上奔馳。我笑著為笨拙的她扣上大大的頭盔,用溫暖的夾克將她單薄的身子包裹,緊貼在我滾燙的背後。我們會頂著最為甜膩的海風,在那橙紅的落日墜入粉藍相間的汪洋之前,在每一個彎道被寂靜的黑夜吞噬之前,翻過最後一道山,去追逐下一次日出。


    摩托的轟鳴聲隨著雲朵遠去,每一處的漂移都極盡完美,她飄動的發絲帶來些許淡雅的香味,繚繞在我的鼻尖。雲霞像傾倒的玫瑰酒,墜落下一顆香軟的星辰,落入我的懷中。


    隨身攜帶的小音箱裏正播放著她和我最愛的曲子,韻律的波動,跳動的心弦,我可以清晰的聽見她振臂高呼,迎著落日餘暉,將前二十年積蓄的苦楚宣泄而出,我會陪著她一齊放聲高喊,然後一齊大笑。讓那快活的笑聲落在每一座沒有姓名的島嶼,落在沙石之間,被翻騰的白浪卷入海底,被抹香鯨或是海鷗銜在口中,寄送給遠方未曾謀麵的陌生人。


    直到我們筋疲力竭,不再思考除了彼此以外的任何事。放空身體,畢竟,過去的一切都不再重要,未來的一切,該由我們一起去創造。


    也可能是寂靜的長夜,關掉家中所有的燈。相擁坐在窗前,欣賞著那綻放在鵝毛大雪中最為絢爛的煙火。


    也可能是空蕩的影院裏,隻有我倆相依。她懷抱著滿滿一大桶爆米花,癡癡地望著屏幕。而我卻在靜靜的注視著她。因為這樣,她就能在轉頭的第一時間,找到身旁的我。相視一眼,會心一笑。眼裏隻剩下彼此。


    又可能是團聚一堂的除夕夜,依然隻有我和她,卻沒有一個家人缺席。我們擁有彼此,僅僅擁有彼此,便擁有了整個世界。一起做飯,一起想用,一起拆著禮物,一起總結過去的那一年,並美好的計劃著未來。


    我小心翼翼的將粉白色的白日夢,塞進她的懷中,卻無意打翻,落了滿地,將我思念時為她種下的森林焚燒殆盡。


    還可能是我親手為她披上潔白純潔的婚紗,或是鮮紅如火的紅袍。在古老的教堂裏,在鑒證曆史的長橋上,在眾人羨慕與祝福的目光下為她戴上那枚象征著地久天長的小玩意兒,將彼此牢牢鎖在一起。如此一來,她既可以是我的白月光,亦可以是我的朱砂痣。


    但我隻想做她的月亮。有且隻有一個的月亮。


    因為每當地球與月球擦肩,都是一次漫長等待後的重逢。便會有一個載滿星星的夢,藏在我的枕頭下,陪伴我入睡。


    我第一次如此這般痛恨清醒。不想清醒。但公寓的門被人撞開,隨後便是震耳欲聾的叫嚷聲,似乎還在呼喊我的名字。我翻身坐起,終於意識到昨夜夢裏被我打擾的橙子的心情。隻想殺人。


    但我意識到這動靜多半是橙子回來了。抬頭眯著眼望了一眼牆上的掛鍾,淩晨一點。我屋裏的燈還亮著。


    令我意外的是,橙子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在今天上班之前卡著點匆匆趕到,然後在老板麵前點頭哈腰,誠懇道歉。相比以前,這次回來的意外的早。我意識到事情有些反常,便快步走出房門,打開客廳的燈。


    果不其然,赤紅著臉,滿身酒氣的橙子醉倒在門邊,徹骨的寒風魚貫而入,很快便占領公寓的每一處角落。爛醉如泥的橙子滿麵愁容,似乎是借酒澆愁,嘴裏還不時嘟囔著什麽。這小子酒量一直很好,在酒桌上是能將所有人喝倒後還屹立不動的那個。但今日顯然不同尋常,他竟醉到如此地步,想來短時間內很難清醒過來。


    萬般無奈,可卻不能棄他於不顧。我吃力的架起橙子的胳膊,將他丟回他自己的床上,又披了條毯子,這才放心。我可不會做什麽醒酒湯,隻能期盼他以後的媳婦兒能賢惠些。但他多半找不到。


    關上公寓的門,我背靠著門框習慣性的發呆。為什麽橙子要借酒澆愁,他不是去見姑娘了嗎?好奇心驅動著我再一次來到他的房中,我從不八卦他人的私事,即便是住在同一間公寓,我也會給橙子留足私人空間,盡管常常是他主動來打擾我。


    不過這次我懷揣著一個他人並不知曉的目的。


    便是試圖從橙子豐富的感情經曆之中,尋找到適合自己的答案。


    他平時死活不肯說,我也不多問。但趁著今日他難得醉酒,或許是個好機會。


    推開門便是撲麵而來的濃重酒氣,我雖在酒吧工作,卻極討厭過重的酒精味與繚繞的煙氣,故而搬來一張小凳,就倚在門口,沒有絲毫猶豫,開口問道:“橙子,你怎麽了?你不是去見姑娘了嗎?難道是姑娘看不上你?”


    “看不上我......看不上我......怎麽會有姑娘,嗝,怎麽會有姑娘看不上我呢,我可是......好男人......”四仰八叉,躺倒在床的橙子果然毫無防備的回答著我的問題。盡管這很不厚道,卻是解開我心結的唯一途徑。我甚至開始思考,若是真解決了問題,該怎麽報答橙子。


    當我鼓起勇氣,準備提出那至關重要的問題之時,這小子已經鼾聲如雷,再也聽不清我的問話。這似乎是老天對我的指示,這件事誰也幫不了我。苦笑一聲,搖了搖頭,我已無出路,永遠在原地徘徊。我也放棄再問橙子,替他蓋好毛毯便要轉身離開。


    可當我就要推門而去的那一刻,身後熟睡的橙子卻突然說道:“你為什麽不喜歡我......不試試怎麽知道合不合適......萬一我倆是天作之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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