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鍾懿高聲喝止了戴天:“你既不知緣由,怎能隨意評判是非?”


    戴天有些氣惱,張口想要辯白。


    卻聽到淩若淵笑了起來:“不知緣故,而辨人是非,天下人做得,他為何做不得?我既踐踏天下人,又為何不能踐踏這些所謂的,愛我護我之人?”


    說這幾句話,淩若淵明顯帶著笑意。


    淩若淵眉目清澈,笑容在她的臉上,如同三月的清晨,陽春白雪。


    但這種笑容,在戴天看來,卻顯得那麽刺眼。


    不但刺眼,還刺痛人心。


    冰冷,決絕。


    甚至。


    可怕。


    果然,淩若淵臉上的笑意一收。她神情懨懨地道:“我大概是年紀大了,也絮叨起來。竟跟你們這些不知所謂的人,做些口舌之爭。真是可笑。”


    說罷,淩若淵不耐煩地拿起手中的長劍,仿佛自言自語般道:“不如,做點正事,可好?”


    不等周圍的人反應,隻見淩若淵手中的長劍,突然模糊起來。


    不但長劍,連淩若淵的身影,也變得模糊。


    這模糊的殘影,還沒有消退,公孫玄卻覺得眼前一花,眼前竟又多出一個人影來。


    這個人影,身如鬼魅,麵如寒冰。一把長劍,劍尖直指公孫玄額間。


    公孫玄頓時驚得十魂不見了八魄。


    剛才的威嚴之態,瞬間如黃河之水,一去不複返。


    公孫玄本來就不利索的動作,顯得更加遲鈍。


    不但遲鈍,簡直就是呆若木雞。


    他僵直地呆立在原地,結結巴巴道:“淩,淩若淵。你,你這是要作甚?”


    鬼魅人影淡然一笑,答道:“當然是,了斷四十年前的舊事。”


    公孫玄麵無血色,顫聲道:“這四十年,老夫確實戰戰兢兢,不能自已。”


    淩若淵點點頭:“早知如此,你我都不該,蹉跎這些歲月。”


    說完,淩若淵手中長劍一收,一個翻身,長劍就狠狠向公孫玄麵門劈去。


    眼看長劍就要削掉公孫玄的木魚腦袋,公孫玄木魚般的腦袋,卻突然不見了。


    淩若淵一劍劈空,有些驚疑。


    她凝神一看,隻見一條長索,將木雞般的公孫玄一裹,拉出四五米遠。


    這條長索喚作奪月索,由寒鐵鍛造而成,觸之如寒冰,閃著凜冽的白光,正是月華穀詹淇的武器。


    詹淇雖身形渾圓,但卻是異常靈活。


    兩米長的銀索,圍繞急速旋轉的詹淇上下翻飛,活像個滴溜溜的陀螺。


    詹淇將公孫玄從淩若淵劍下救下,立即揮動長索,向著淩若淵襲去。


    奪月索雖看似柔軟,實則力道極大。一旦被其纏繞,就猶如被蟒蛇所困,不得所出。


    詹淇的成名招式,便是用奪月索纏繞敵人頸部,一招致命。


    此時奪月索帶著疾風,向著淩若淵平掃而來。


    淩若淵聽到呼嘯之聲而來,騰身而起。


    她腳尖輕輕一點,就到了奪月索之上。


    胖陀螺隻覺得自己握住奪月索的手臂一沉,仿佛千鈞重擔,落在了自己的手上。


    詹淇大驚,暗想這麽個骨肉如柴的淩若淵,怎麽會有如此重量。


    那個骨瘦如柴的淩若淵,竟然沿著半空中奪月索,奔跑起來。


    而詹淇手臂上的力道,越來越大。自己的胖手,一陣劇痛,簡直要斷了一般。


    詹淇心中一沉,隻能咬緊牙關,強行暗用力道,將奪月索向上甩去,以對抗這從長索上傳來的重量。


    哪知,奪月索上的重量,突然莫名地消失了。


    淩若淵分明還站在長索之上,但這古怪的力道,卻如它詭異的出現一樣,又詭異地消失了。


    詹淇手上的蠻力,卻無法收回。長索在他的作用下,狠狠地向上一甩,在空中劃過一個優美弧線後,重重地落在詹淇的身後。


    隨著一陣鬼哭狼嚎之聲,詹淇的身後,出現了一大片被落下的奪月索掀倒的弟子。


    詹淇大怒,再去看那淩若淵,才發現剛才長索之上的身影,已然發虛,逐漸消散。而淩若淵,已經輕盈落地,正笑吟吟地看著自己。


    詹淇雖怒也驚,這淩若淵屢屢身影虛幻,皆是因為她的速度極快。她的劍術再配以這樣的速度,是多麽可怕?


    詹淇來不及驚懼,高聲喊道:“你們還愣著幹什麽?剛才不是還信誓旦旦,要為天下除害嗎?”


    演武場上數百人,仿佛終於清醒一般,紛紛亮出武器,潮水一般地向淩若淵湧過來。


    潮水洶湧,一浪接著一浪,瞬間將淩若淵淹沒了。


    .


    .


    看到淩若淵陷入混戰,戴天頓時坐立不安起來。他握緊了手中的玉缺,用眼睛不住瞟著站在不遠處的鍾懿。


    但鍾懿出奇地冷靜。她隻是靜靜地望著在潮水中翻滾的淩若淵。


    仿佛想起了,兒時她和淩若淵在南恩河邊的嬉戲。


    南恩河的落日,總是金燦燦,懶洋洋的。


    一切都是那麽安靜平和。


    仿佛時間的流淌,都變得緩慢起來。


    南恩河的暴烈狂放,在安寧山中的曲折迂回之中,被逐漸地消磨。


    一出了安寧山,南恩河突然變得平緩寬廣。


    這裏反而是鍾懿和淩若淵曾經最喜歡去的地方。


    要到南恩河邊,需要走很長一段路。


    簡直讓人走得腳都快斷了。


    但是那段路,卻總是出現在,少年們的夢中。


    那是一段生機勃勃的路。


    路的兩邊都是稻田。


    春天的滿眼新綠和點綴其中的黃花,在暖陽下,是比白色,還要純淨的色彩。


    尤其是金燦燦的油菜花,是和香噴噴的菜花餅聯係在一起的。總是少年們喜聞樂見的存在。


    秋天的稻田是一種溫柔的金色,仿佛是一床柔軟的被子,用溫暖的懷抱,容忍著鬧騰的熊孩子,躺在其中,仰望天空。


    淩若淵那時收養了一隻白色的小貓,喚作雪球的,也會跟著他們走過那段長長的路,到河邊去。


    雪球對自己的定位,頗為迷惑。它總是在人、狗、貓之間猶豫不決。它有著貓的高冷,但卻和它的主人一樣,對外麵的世界有著蓬勃的興趣。同時它又偶爾會產生錯覺,做出忠誠如小狗的行為。在去往河邊的路上,它總是形影不離地跟著淩若淵。不同的是,淩若淵走的是大路,而雪球,會賊頭賊腦,躡手躡腳,跟隨在旁邊的稻田叢中。


    就這樣,三人一貓,不知道在那條長長的道路上,來回過多少次。


    越靠近南恩河,風光就變得越悠然。


    悠然,是因為天地突然廣闊起來。


    稻田變成了大片的蘆葦。白茫茫的蘆葦花,將落日的漫天餘暉,切割成一絲絲,一縷縷,晃在興高采烈的臉上。


    蘆葦一過,就是浩瀚的沙灘。


    之所以說浩瀚,是因為對於山裏長大而沒有見過大海的孩子,廣闊的南恩河沙灘,便是浩瀚無垠,天寬地闊了。


    南恩河的沙灘,柔軟細膩,柔軟到少年們的長長腳印久久不會消失,細膩到灘塗之上的小魚小蝦也能活得自由自在。


    走過沙灘,便是南恩河。


    夕陽下的南恩河,仿佛是個即將離去的美人。


    閃著金光的粼粼河麵,是她的長裙。逐漸升騰起來的薄霧,是她的麵紗。她拖著璀璨的長裙,帶著不舍和遺憾,一步一回頭地,慢慢消失在逶迤的群山之中。


    少年們在河中的歡騰,也隨著美人的離去,戛然而止。


    淩若淵的水性極好。按照鍾懿的說法,淩若淵應該是水中的抗浪魚[11]轉世。


    之所以是抗浪魚,因為她身材瘦長,在浪中上下翻飛,靈活如同一尾閃著銀光的小魚。


    更重要的是,這抗浪魚,味道極其鮮美,曾是少年們的最愛。


    少年們曾經不眠不休,將大好的年華,無盡的精力,耗費在捉魚,烤魚,和大快朵頤之上。


    想到南恩河和抗浪魚,鍾懿的眼角,有些濕潤。


    .


    .


    [11]抗浪魚:又稱鱇浪白魚,隻生活在雲南撫仙湖,身材細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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