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一劍,竟然並沒有刺中公孫玄。


    淩若淵早年有天下第一劍之稱。


    這麽近距離的一刺,竟然沒有刺中敵人,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淩若淵自己也有些吃驚。


    她望向自己的右手,發現竟是一把劍鞘,將自己的右手打偏了些。


    隻聽見鍾懿蒼老的聲音,幽幽而來:“淩若淵,你以為師父,想看到今天這一幕嗎?”


    淩若淵一滯,整個人都呆了。


    她皺著眉頭,仿佛頗為痛苦。良久,淩若淵才澀聲道:“師父?鍾掌門,難道你忘記了,我已經不是九劍門弟子了。”


    鍾懿聽了淩若淵的話,心中也很是難過。她緩緩走上前來,看著這個昔日好友,不覺淚眼婆娑。


    誰知,淩若淵卻臉色一沉,聲音也變得陰冷:“師父確實是不想看到,今日我與天下為敵的一幕。但是她更害怕的是,我的所作所為,連累九劍門!”


    鍾懿一愣,竟說不出話來。


    而淩若淵,卻仿佛陷入了盛怒。她高聲道:“師父為了阻止我,不惜讓我背上欺師滅祖的罵名!為了保全九劍門的名聲,她甚至不惜置我於死地!”


    “住口!”鍾懿也勃然大怒:“置你於死地?如果師父想讓你死,你如今還能站在此地?”


    淩若淵一聲冷哼:“我能掙紮求生,憑的不過是自己的一把劍罷了。”


    淩若淵秀美的臉上,逐漸升騰起暴戾的神色。她厲聲道:“今日,我也要用這把劍,雪我心中之恨!”說罷,淩若淵右手一翻,將玉缺高高舉起,就要向公孫玄斬去。


    而公孫玄,如同飄搖在風中的蘆葦。他麵如死灰,瑟瑟發抖,頹然地哀歎著自己反複在生死邊緣的遊走。


    “淩若淵!”鍾懿卻疾聲道:“你真的以為,你的劍術,高明到三招之類,就讓你求生?”


    淩若淵的右手突然停在半空之中,整個人都僵住了。


    她仿佛魔怔了一般,自言自語道:“三招之內?三招之內?……”


    淩若淵手中的玉缺劍,突然顫抖起來。她舉著玉缺劍的手,如同卸了力一般,癱軟下來。


    她突然仰天大笑起來:“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說罷,淩若淵將手中玉缺一收,竟然一揮衣袖,大笑著離去。


    隻剩下,演武場上數百人,望著這喜怒無常,逐漸遠去的淩若淵,一臉茫然。


    .


    .


    廣陵[13]。


    三月裏的瓊花[14],潔白如玉,花團成簇,熱鬧如錦。


    大片的瓊花,軟軟地攏在廣陵的街巷中,如同化不開的青煙白霧。


    徘徊在這青煙白霧中的人,也變得溫婉如水。


    特別是打著花傘,眉頭微蹙的美人。


    一個身著杏色宮裝的美人,挽著鬆鬆的發髻,扭著嫋嫋細腰,一步一歎息。


    她駐足在瓊花林邊,手攀花枝,眼睛卻望著別處,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旁邊的圓臉婢女實在看不下去了。她滴溜溜地跑到美人身旁,有些擔憂地道:“小姐,你這是怎麽了?茶不思飯不想的也就罷了,連出來散心,也這麽魂不守舍的?”


    美人仿佛被驚醒了。她歎了口氣,幽幽道:“小蓮,你說,心中牽掛一人,究竟是令人歡喜,還是令人傷懷?”


    被喚作小蓮的圓臉婢女掩口一笑:“原來小姐,是芳心暗許了。”


    美人狠狠地瞪了小蓮一眼,卻沒有否認。她很快又沉浸到顧影自憐之中,悵然若失地道:“我覺得,牽掛一人,苦澀比歡喜多。因為一刻的觸動,就要忍受日複一日的孤寂和思念,這分明是一種折磨。”


    小蓮似懂非懂:“既然是折磨,小姐你為何還要牽掛?忘記他不就行了。”


    “忘記?”美人歎了口氣,神色有些憂傷:“談何容易。女人心就是這樣,明知情深,是一個陷阱,一旦跳進去,就是眼淚和無休止的等待,甚至萬劫不複。偏偏還要那麽多人,會跳得義無反顧。”


    小蓮眨眨眼睛,有些不忿:“到底是什麽登徒子,惹得小姐徒生了這許多煩惱?”


    “他?”美人的目光,有些放空:“他不是登徒子。我不過是在人群中,遠遠地望了他一眼。他甚至沒有正眼看過我。大概連我是誰,他都不知道的。”


    “啊?”小蓮有些不相信:“小姐,你不會是腦子壞掉了吧?你可是淩霄閣的掌門,天下數一數二的美人!金陵小周[15],廣陵端木,被稱為雙陵二喬。世人可是把你和當年的江南二喬相提並論呢。武林之中有多少英雄豪俠,都把你當成夢中情人。求娶你的人,都快把淩霄閣的門檻給踏破了。結果你一個都沒看上。現如今,你竟然,對一個沒有正眼看過你的人傾心。你不會是,被人下了降頭吧?”


    這個美人正是淩霄閣掌門,淩霄針端木華。她眉頭一蹙,歎息道:“你自然是不懂的。感情這種東西,最是不可捉摸。往往虛無縹緲,求之不得,才往往牽動人心,讓人割舍不下。”


    小蓮正欲開口,勸說端木華,卻突然被一陣笑聲打斷。


    這陣笑聲,極其放肆無禮。


    伴隨這放肆無禮笑聲的,是一個低啞的男音:“你這個年紀的小姑娘,正是應該待字閨中,繡花畫畫,思念情郎的。像你這樣,拋頭露麵,成何體統!”


    端木華麵色一寒,猛地一轉身,對著來人怒目而視。


    這向著端木華走來的人,並不消停,仍然操著低啞的嗓音道:“我看你也到了思春的年紀,不如就讓叔父為你擇一佳婿,你也好享享清福。”


    端木華盯著來人,冷笑道:“我享享清福,叔父您好接管淩霄閣,正隧了您多年的心願。”


    這個笑得放肆無禮的,正是端木華的叔父端木思宇。和端木華的豔若桃李相反,這端木思宇,是個極其陰冷的人。他一身深褐色長衫,身材幹瘦,皮膚異常蒼白。他雖然臉上掛著笑容,但這種笑容,仿佛是他咬牙切齒,硬生生擠出來的。這種笑容,不但假,還仿佛有毒。讓人看了提心吊膽。不知道這張笑臉之下,是一顆怎樣把人剝皮拆骨的心。


    .


    .


    [13]廣陵:今揚州,南唐東都。


    [14]瓊花:揚州市花。


    [15]小周:南唐小周後,南唐司徒周宗次女,大周後周娥英之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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