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真是可笑。


    每個人的心中,總有些執念。


    這些執念,就如春風裏的野草,會越長越深。


    而這些如同野草瘋長的執念,往往不知緣由,毫無道理可言。


    比如你會突然在某個陽光明媚的下午,迷上街頭那串一言難盡的臭豆腐。並且從此魂牽夢縈,找各種借口出現在街頭,隻為一飽口福。


    又比如你會在每次逛集市的時候,覬覦那一碗滾燙的砂鍋米線。如果不吃,就好像根本沒有來過集市一般。


    我的心中,也有執念。


    而且這種執念,一直折磨著我。


    我自小,就是個莫名其妙的人。


    之所以說莫名其妙,是因為,我強烈地覺得,我的運氣,莫名其妙的好。


    當我還是個小屁孩,就被峨眉上上下下,各種師叔師伯們,捧在手心裏。


    原因是,我是吾離雙劍的後人。


    先祖的光芒,讓我生而不凡,活在萬眾矚目之中。


    幸虧,這種矚目,並沒有給我帶來壓力。


    因為我的母親,彼時的峨眉派掌門,是個很隨性的人。


    她說,我便是活著就好了。不必太出色,因為太出色實在累的慌。


    因此,我的童年,就像峨眉後山上的牛羊一般,頗為歡快愉悅。


    但是隨著我長大,我發現了更多莫名其妙的事情。


    我的身邊,總是莫名其妙地出現很多,桃花。


    對於這些桃花出現的原因,大概是我有一副好看的皮囊,的同時,還有一個有趣的靈魂。


    同門的師姐師妹,總是機緣巧合地,出現在我的周圍。


    我的房間裏,堆滿了桃花們送給我的各種各樣精美小禮物,母親每次都要用麻袋來幫我收拾。


    除了禮物,這些桃花,也給我設計了很多陷阱。比如崴了腳了,受了涼了,中了毒了……需要我的注目,關心,甚至是搭救。


    不但如此,其他門派的掌門長老,也開始遣人來說媒。媒人簡直要踏破峨眉山的大門。仿佛我是個什麽稀罕的物件,奇貨可居一般。


    對於這些桃花,我真真是不厭其煩。


    但凡長得好看的人,不管是女人,還是男人,都很容易出現有缺陷的性格。這些好看的人,不約而同的,高冷。


    但其實,這些高冷的背後,是一種恐懼。


    對長久暴露在萬眾矚目中的一種恐懼。


    對轟轟烈烈熱熱鬧鬧人見人愛的表象的,一種逃避。


    所以,我大概也有些高冷。


    對於這些桃花,我大致都是抗拒的,頭痛的,茫然不知所措的。


    但我的母親,對於我的這些困擾,隻是哈哈大笑。


    她說,哈哈哈。


    她還說,桃花叢中過,花香不沾身的,才是高手。


    她最後說,男人,如果不懂得拒絕,那就成渣了。


    所以,我開始大刀闊斧地,拒絕。


    我不再收禮物,不再攙扶崴了腳的師妹,不再對那些蒼蠅般往來的媒人笑臉相迎。


    結果是,峨眉之中,開始流傳,關於我的一些傳說。


    傳說有鼻子有眼。


    大致意思是,我對這些環肥燕瘦的美人,統統橫眉冷對的原因是,我不喜歡女人。


    這個……


    難不成我還喜歡男人?


    嗚呼哀哉!


    自古傳說,不管有多麽離奇曲折,但凡說的人多了,便成了事實一般。


    那些環肥燕瘦們,寧願相信,這個曲折離奇的傳說,總好過接受被我拒絕的事實。


    桃花們開始疏遠我,甚至用一種奇怪的眼光打量我。


    我倒是樂得清淨逍遙。


    但傳說這個事情,說得久了,便連我自己,也搞不清楚是真是假了。


    有時候,我也迷惑起來,我不會是真的,不喜歡女人吧?


    嗚呼哀哉!


    我這麽高大英武,氣宇軒昂,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真是可惜了。


    萬幸的是,這個迷惑,很快有了答案。


    那是在一年的太乙論道上,我終於遇到了我的執念。


    我的執念,竟是個,蓬頭丫頭。


    嗚呼哀哉!


    那麽多環肥燕瘦的桃花,或者豔若桃李,或者清麗如深穀幽泉,竟都入不了我的眼。


    倒不是我挑剔。


    而是這些美人,在我的眼中,猶如一股青煙,美則美矣,卻很快隨風而散,留不下任何痕跡。


    偏偏這個蓬頭丫頭,像一塊死沉死沉的石頭,壓在我的心中,趕都趕不走。


    說來也好笑。


    我初見這個蓬頭丫頭時,真心覺得她貌不驚人。


    不但貌不驚人,還頗有些驚悚。


    彼時她單單薄薄,一身紫灰勁裝,頭發胡亂地束在頭上,蓬蓬鬆鬆,活像個男孩。


    像她這個年紀的女子,大多在繡花彈琴,呢喃軟語,如同依人小鳥。


    可惜這個蓬頭丫頭,和依人的小鳥一點關係都沒有。


    她的嗓門很大,簡直是震耳欲聾。


    不但嗓門大,她說話還極霸氣。


    她的出現,也是極霸氣的。


    她竟然救了我。


    那時我和淩霄針方錦宜,有些小過節。


    這些小過節,竟然讓方錦宜,想要殺了我。


    當然,我好歹也是當時江湖中最耀眼的後起之秀。


    怎麽可能如此短命?


    方錦宜那幾根破針,隻不過讓我遇到點小麻煩。


    誰知,那個蓬頭丫頭,以為我有危險,竟然跳到太乙台上來救我。


    她跑來救我,我其實很感動。


    我本來同她萍水相逢,不過是為她的師叔聶輕寒出了口氣。


    結果,她竟然就要舍命來救我。


    她的深情厚誼,我怎能無動於衷?


    於是,我當即表示,要娶她為妻。


    其實,說要娶她為妻,我自己也頗震驚。


    不知道,我怎麽就莫名其妙地,在太乙台上,說出這樣的話。


    我這個人,也不是個容易衝動,或者,容易感動的人。


    我也是見過大場麵的。


    桃花們為了討我歡心,可謂用盡心思,無所不用其極。有為我寫詩的,有為我煮湯的,有願意為我舍命的……


    我卻從來沒有感動過。


    所以,那日我會感動到要以身相許給一個貌不驚人的蓬頭丫頭,還是很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更讓我意外的是,這個蓬頭丫頭,竟然當眾拒絕了我。


    嗚呼哀哉!


    我這麽個氣宇軒昂,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倜儻公子,第一次表白,就碰了這麽一鼻子灰。


    雖然這個丫頭讓我當眾丟臉,但不知為何,我竟不記恨她。


    相反,我覺得她,很有趣。


    那日,這個丫頭,竟然在太乙論道上大放異彩。


    她有一把古裏古怪的長劍,劍術也一言難盡。但她糊裏糊塗地,竟成了天下第一劍。


    雖然她搶了我的風頭,但,我一點也不埋怨她。


    母親最討厭的,便是爭名奪利。


    如果是我,在太乙論道上成了天下第一,估計母親定會罰我到峨眉後山的冰洞裏麵壁。


    所以,這個丫頭,也算是替我解了圍。


    雖然她救了我,又無意間幫了我,但我覺得江湖朋友,互相排憂解難的,也算正常。


    我真正想不通的,是,我竟然就從此忘不了她了。


    這個蓬頭丫頭,淩若淵,就這麽莫名其妙地,成了我的執念。


    .


    .


    從太乙論道回到峨眉的一兩年中,我發現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淩若淵,竟時時出現在我的夢中。


    她的頭發亂糟糟的,舉著把長劍,哇啦哇啦地大聲說著些什麽。


    她在哇啦些什麽,我也沒有聽明白。


    我一開始以為,我大概是受了淩若淵的驚嚇,所以把她放到了噩夢裏。


    但漸漸地,我發現,每每夢到她,我便欣喜異常。


    這哪裏是噩夢?


    而夢裏的淩若淵,也越發生動起來。


    她時而與我月下聊天,時而與我切磋比試,時而長袖曼舞。


    說實話,我也沒明白為啥會夢到她跳舞。


    淩若淵跳舞時動作僵硬滑稽,卻是比她舞起劍來,柔美多了。


    我竟會覺得淩若淵柔美?


    真是想不明白。


    更有甚者,有一次,我竟然,還夢到了,她穿著大紅嫁衣,蒙著紅蓋頭。而我,正打算掀開她的蓋頭。


    嗚呼哀哉!


    我怎麽會夢到這些荒誕不經的情節!


    我莫不是病了吧?


    我開始茶飯不思,琢磨起我的病來。


    還沒琢磨明白,我就發現,這個病,越發深沉。


    竟然在大白天的,我都會想起淩若淵來。


    她一副咋咋呼呼,耀武揚威的樣子。


    我的天啊!


    我有點害怕了。


    於是我將這些詭異的事情,告訴了母親。


    母親說:“哈哈哈。”


    她又說:“月牙兒,你也有這一天!”


    我有些摸不著頭腦,母親怎麽幸災樂禍的。


    母親便耐心地解釋道:“你確實病了。”


    我大驚:“什麽病?”


    “相思病。”母親一本正經地。


    嗚呼哀哉!


    我差點跳起來。


    怎麽可能?


    萬萬沒想到!


    萬萬沒想到!


    我竟栽在了,這麽個莫名其妙的丫頭手中!


    母親見我愁眉苦臉,便問到:“你說要娶她為妻?”


    我呆了呆,竟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母親皺了皺眉頭,有點擔憂:“聽說這個淩若淵,是個孤兒。九劍門中,掌門曾瀾倒是個好脾氣的。但那個執法長老聶輕寒,可是個厲害的人物。隻怕此事,會有些阻礙。”


    我有些不相信,脫口而出:“母親,這世上,還有你覺得搞不定的人啊?”


    母親麵色一肅:“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這個聶輕寒,劍術深不可測。而且,聽說她脾氣古怪,獨來獨往,不好相與啊。”


    我突然著急起來:“母親,那,那怎麽辦?”


    母親看我著急,竟捂嘴一笑:“你且稍安勿躁。此事要好好謀劃謀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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