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二人第一次相遇,是在甘州的一個喚作清涼樓的青樓裏。


    中原的青樓,真是個好地方。


    那麽多美人,那麽多美酒,歌舞升平,紙醉金迷。


    當然,先主慕容行,去清涼樓不是為了美人或美酒。


    他是為了一個人。


    這個人,倒是真心喜歡美人和美酒。


    這個人喚作丁天龍,是清涼樓的常客。


    說起這丁天龍,真是讓人咬牙切齒。


    他是甘州城中一個小官。芝麻大點的小官,竟也讓這個丁天龍,耀武揚威。


    對著他的部下,他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找茬。錯的是錯的,對的也是錯的。反正找個原由來將手下之人臭罵一頓,才能讓他一天氣息順暢。


    但凡遇到麻煩,丁天龍就如一條滑膩的泥鰍,隨便拉個下屬來嫁禍,自己脫身得幹幹淨淨。


    除了耍官威之外,他還熱衷於斂財。


    黑白兩道,雁過拔毛,獸走留皮。


    甘州百姓,苦不堪言。


    慕容行經過甘州之時,聽聞得最多的,便是這個丁天龍的惡行。


    慕容行是個嫉惡如仇的人。他對此憤懣不平。


    於是慕容行出現在清涼樓裏。他認為,丁天龍這樣的惡徒,應該有些橫禍,受些教訓才是。


    結果,慕容行並未如願。


    因為,另外一個人,有同樣的想法。


    這個人,坐在清涼樓二樓的隔間裏,很是悠閑自得。


    這人一身公子哥打扮,舉手投足間風流不羈。但奇怪的是,這人麵目秀美,眉眼清澈,真是比清涼樓裏的美人,還要引人注目。


    慕容行也注意到了這個人。


    慕容行,當時坐在二樓對麵的隔間,正在坐立不安。


    清涼樓中的淫詞豔調,讓慕容行芒刺在背,如坐針氈。


    正在忍無可忍的時候,慕容行注意到了對麵的秀美公子。


    不知怎麽的,這個秀美公子,讓慕容行一陣清涼。


    不安的心,仿佛也沉靜下來了。


    慕容行便把目光,放在了對麵這個秀美公子身上,連熱熱鬧鬧的花魁大賽,也沒心情看了。


    當時,清涼樓中的花魁大賽,正在如一場華麗大戲,粉墨登場。


    台上濃妝豔抹的豔俗女子,搔首弄姿。而台下瘋狂的知客們,如群魔亂舞。


    慕容行一臉厭惡,有一搭沒一搭地飲著清茶。


    倒是有一個女子,引起了慕容行的注意。


    這個女子,與歌舞升平很不搭。


    她穿得很樸素,一身淡綠色衣裙,也無甚裝飾,顯得,她似乎是來濫竽充數的。


    這個女子的臉上,更是一團愁雲慘霧。


    女子的眉眼倒是好看,但神色實在淒苦。她走到台上,隨便逛了一圈,就打算溜下台去。


    但是,越與眾不同,越引人注意。


    一個彪形大漢喚住了她:“阿茶!你站住!”


    這個喚作阿茶的女子無法,隻能站住。


    彪形大漢一躍而上高台,饒有興趣地圍著阿茶轉悠起來。


    阿茶似乎很害怕這個彪形大漢,顫顫巍巍道:“天龍大爺。”


    原來他就是丁天龍!


    慕容行將手中的茶杯一緊,露出肅然的神色,緊緊盯著丁天龍。


    丁天龍繞著阿茶走了幾圈,獰笑道:“阿茶,難道你不想選花魁?”


    阿茶像個受到驚嚇的兔子,可憐巴巴地道:“不想。”


    丁天龍盯著阿茶,放肆地大笑道:“看了這麽多濃妝豔抹的美人,倒像是大魚大肉吃得有些膩了。現在看到個清淡素雅的,反而舒服。”


    說著,丁天龍伸手一把拉住阿茶,哈哈大笑:“每年花魁,都是濃豔嬌媚之人,今年我們不如換個口味。就阿茶吧。”


    台下亂舞的群魔,大聲叫好,紛紛應和。


    新任花魁阿茶,卻驚恐萬分,一下跪倒在地,一邊磕頭一邊哀聲道:“天龍大爺,您饒了我吧……”


    丁天龍有些不高興:“讓你當花魁,是抬舉你。你還裝什麽清高?”


    阿茶流著眼淚:“天龍大爺,我自幼便被賣到清涼樓。我在這清涼樓,已苦捱了十餘年。今日,今日便是我的贖身之日……”


    丁天龍大怒:“你掃了老子的興,還有什麽贖身之日?”


    阿茶一聽,大失所望,站起來,就想跑下高台。


    結果丁天龍伸手一抓,便把阿茶如小雞一般抓回來。丁天龍將阿茶一把摔在地上,拳打腳踢起來。


    丁天龍膀粗腰圓。阿茶哪裏受得住這樣的毒打,很快就奄奄一息。


    坐在隔間中的慕容行眉頭一皺,將手中茶杯狠狠摔在地上,就要翻出隔間。


    誰知,對麵的秀美公子,竟然先出手了。


    隻見秀美公子,翩然翻出隔間,腳尖輕輕一點,便騰身而起。秀美公子身形輕盈,衣衫飄飄,很是瀟灑。他在空中兩步,便到了高台之上。


    丁天龍正打得興起,突然就發現身邊多了個人。


    丁天龍迷惑地抬起頭,隻看到一個錦衣華服的公子哥,正笑吟吟地望著自己。


    “你是誰?杵在這裏作甚?”丁天龍最討厭被人壞了興致。


    秀美公子淡淡一笑:“為了你呀。”


    丁天龍好生驚訝:“為了我?”


    “正是。”秀美公子說罷伸出手來,如抓小雞一般,將丁天龍淩空抓了起來。


    丁天龍少說有二、三百斤,竟被秀美公子單手提起。秀美公子看似文弱,實在臂力驚人。


    秀美公子神色一冷,將小雞般的丁天龍一甩。丁天龍就飛到了台下,將台下桌椅,掀倒一大片。


    一時間,驚呼聲,怒罵聲,杯碎碗裂聲,響徹清涼樓。


    哪裏還有歌舞升平?


    哪裏還有紙醉金迷?


    秀美公子翩翩然走到高台邊,望著在碎碗碟中氣急敗壞的丁天龍,冷冷道:“你,魚肉百姓,作惡多端。”


    “與你何幹?”丁天龍大吼。


    “我看不順眼。”秀美公子答道。


    丁天龍怪叫一聲,跳將起來。張牙舞爪地向秀美公子衝過去。


    不但如此,丁天龍的手下,也紛紛擁上來,加入混戰。


    秀美公子,麵沉如水,從腰間抽出一把長劍。


    長劍一出,慕容行就移不開他的眼睛。


    真是一把好劍!


    劍身修長,色如寒霜,灼灼其華。


    最特別的是,劍穗是一塊白玉四季豆,色如凝脂。


    秀美公子,長劍飛舞,長衫飄動,動人心魄。


    四周湧上來的人,何人能敵?


    秀美公子,一個旋轉,發髻的束帶突然飄落。


    一頭烏黑長發落到公子肩上。


    哪裏是什麽無雙公子?


    根本就是傾城美人!


    慕容行,心念一動。


    他翻身出隔間,一個騰身,就在高台站定。


    此時,秀美公子,或者,美人的長劍,已經架在了丁天龍的脖子上。


    慕容行突然一伸手,將丁天龍從長劍下扯了出來。


    慕容行將一臉錯愕的丁天龍一架,飛身離去。


    美人一臉驚疑。


    仿佛看到盤中的烤鴨,飛走了。


    美人一跺腳,追了上去。


    這二人,一個走,一個追。


    很快到了城外。


    甘州城外,是一大片樹林。


    正值早春。


    樹林是櫻花林。


    櫻花,開得熱熱鬧鬧。


    紛繁的落花,飄飄揚揚,鋪在地上。


    幽香,彌漫在微涼的夜色裏。


    慕容行一路風馳電掣,進了這櫻花林,反而停了下來。


    他將丁天龍攥在手裏,悠悠然轉過身。


    美人轉瞬追到。


    美人長劍一指,厲聲道:“為何跟我搶?”


    慕容行微微一笑:“是你跟我搶。”


    美人眉頭一皺:“我早就知道,你在打丁天龍的主意。”


    慕容行嘴角一勾:“我就知道,你也在觀察我。”


    美人臉一紅:“呸!登徒子!”


    說完,美人長劍一揮,就向慕容行掃過來。


    慕容行攥住丁天龍,輕輕往後一退。


    隻聽到殺豬般的叫聲傳來。


    竟是美人的淩厲劍式,落到了丁天龍的身上。


    美人的長發飄揚,長劍揮舞。


    慕容行左閃右避,身形靈活。


    美人的每一劍,都最終落在了丁天龍身上。


    轉瞬,丁天龍身上,便被劃出好幾道劍痕。


    美人停了下來,定定地望著慕容行。


    慕容行將手中的丁天龍一推,冷聲道:“還不快多謝女俠,不殺之恩。”


    丁天龍渾身是血,連滾帶爬地趴在美人麵前,顫聲道:“女俠,我再也不敢了。”


    美人冷冷一哼,也不搭理。


    慕容行道:“還不快滾!杵在這裏,影響本大爺的心情。”


    丁天龍撿了一條命,哆哆嗦嗦跑遠了。


    美人瞟了一眼慕容行:“你為何放他走?”


    慕容行似笑非笑:“他在這裏,你不覺得礙事嗎?”


    “礙事?”美人皺著眉頭。


    “沒錯。”慕容行一本正經地點點頭:“如此月色,如此佳人,奈何辜負?”


    美人臉一紅,大喝一聲:“登徒子!”


    說完,美人提劍便向慕容行掃來。


    慕容行一個側身,竟用手指夾住長劍。


    他的手指輕輕一用力,美人竟發現巨大的力道傳來,長劍居然脫手而出。


    閃著碧玉光澤的長劍向前飛出,落在鋪滿櫻花的地上。


    美人大驚。


    美人縱橫江湖,劍術了得,難逢對手。


    今日居然一招,就敗於敵手!


    美人抬眼仔細打量起慕容行。


    隻見慕容行正望著美人,目光如水。


    慕容行身材高大,麵目俊朗,眉眼深邃,一身暗白色長衫。他的肩上,頭上,都落上了櫻花花瓣。


    美人驀地心中一跳。她穩了穩心神,不自然地道:“我輸了。”


    慕容行淺笑道:“是你故意讓我的。”


    美人低下頭,聲音很輕:“你是什麽人?”


    慕容行想了想:“我以前是什麽人不重要。但是,我即將成為,你的朋友。”


    美人臉一紅,佯怒道:“登徒子。”


    慕容行嘴角一勾,很正式地一躬:“登徒子,慕容行。”


    美人也一笑,輕輕一福:“九劍門,聶輕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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