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清走後,藍衣女子哪兒還有之前的和顏悅色,雖然沒有開口,可眼神之冷冽,幾乎要凍住腳下白雲。


    船夫扯下道袍,變做頭戴鬥笠的w。。真正船夫,他現在也並沒有多懼怕眼前這個女子,反倒是皺眉開口:“我以為你們這種存在都已經死絕了,既然還活著,為什麽不直接出手,平了類似小濁天這種地方?”


    女子冷笑一聲,嗤笑道:“知道為什麽這麽重的劍能遞給一個隻不過有些天生神力,有些武道天賦的人,而不是給你們這種已經大道加身的大修士麽?”


    船夫皺眉,女子邊淡然道:“他沒想著全靠前人蔭涼,哪怕剛才他有機會,他還是沒有要。可你們就不一樣了。自以為算天算地,為了人世間犧牲幾個人不算什麽。告訴你,你們這場爭鬥,與我無關,贏了最好,敗了,我自會帶他出去。”


    船夫沉默起來,可他並不覺得自己做錯在哪兒了。以一個沒有煉氣資質的人為棋子,給人世間減去一份危難,他真不覺得就錯了。若是死十人來救十一人,他決計會由著十人死。


    藍衣女子微微一笑,揮手便是一道光幕憑空出現,有個年輕人青衫持劍,緩步走向一國城隍。


    “擺渡客,我知道你心中有怨恨,可人嘛,又不是那些沒有感覺的神靈,總要因為有些事自己舍棄自己的某些東西。”


    說著猛然轉頭,笑容燦爛,可在船夫眼中,那一雙眸子仿佛有兩束劍光蓄勢待發。


    “但這不是你能替別人舍棄什麽的理由。”


    ……


    龍丘桃溪咧出個笑容,不知怎的,就覺得今天的劉清好像格外好看。察覺旁人異樣神色,趕忙收回眼神,笑著說:“咋個打?數十個金丹,主要還是那兩個元嬰神靈。”


    劉清抬頭看去,笑道:“龍丘,你有沒有想過,我們的祖先前輩,萬年之前麵對那些天外來客時,可遠不止這些戰力高自己一星半點兒的神靈。”


    他其實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很難不去代入他人心境。


    卸春江水神嘖嘖稱讚:“好小子,三境武夫就敢拔劍?”


    一襲青衫,拳罡化為無形鎧甲,將長劍負後,猛地撕扯下背後三張負重符,一身氣勢暴漲至三境巔峰,袖口又抖出一張神行符,瞬身便到一位金丹神靈麵前,以纏風式出拳,將那神靈打退數丈。


    龍丘桃溪見狀,提起雙刀便禦空向前,決不與那些神靈近身纏鬥,隻是條條刀光斬去,逼的一眾神靈急退。


    那位天官之下的山神,與孤水國一國城隍,遲遲未曾出手,一雙金色眸子死死盯著卸春江水神。此地相當於元嬰戰力的,也就這三人了。


    劉清以神行符穿梭戰場,已經捏爆了十餘位凝神戰力的神靈,此刻回到卸春江水神身旁,笑著說道:“前輩,咱們倆人,斬兩尊元嬰如何?”


    水神哈哈一笑,“臭小子有誌氣,不過你哪怕有斬金丹的手段,也剁不死個元嬰吧?”


    劉清笑了笑,誰說就我一個?


    一人一神各自上前,卸春江水神還好,畢竟在卸春江邊上,占了地利,水運源源不斷為其補充,所以壓的那位山神節節敗退,她自己穩占上風。劉清就不同了,隻先手借著神行符貼身,一拳砸的那城隍退後,之後便被壓製,無法貼身,自然出拳無用。


    他始終壓著心中拔劍之意,決然以拳對敵,已經被打退數十次,周身拳罡凝結的鎧甲,也已經破碎不堪。


    龍丘桃溪斬了一尊金丹,搖頭苦笑不停,沒好氣喊到:“都什麽時候了,還在練拳?京城的那些孩子怎麽辦?”


    劉清擺出個九式當中的星秋拳架,再不掩藏自己的煉氣士修為,勉強以心聲說道:“交給喬恒就好了,來的不過是我畫的替身符,品秩極其沒眼看,不過好歹蒙混過來了。他帶著隱藏在神都的三岔峽門人,已經去尋那些孩子了。”


    不知怎的,龍丘桃溪冷哼一聲,手持雙刀又去砍殺。


    劉清不明所以,心說這人怎麽這樣?


    本土神靈也是難以斬殺古之神靈的,隻能夠攔住,由龍丘桃溪與劉清去斬殺,可那家夥一直玩兒似的,也不知在搞什麽名堂!


    大髯漢子對這一切都無動於衷,搬出一個藤椅,看戲一樣。


    風泉鎮的百姓早被這巨大聲響驚醒,大過年的,一個個看著半空中飛來飛去的那些神人,個個麵露驚駭。


    劉清轉頭道:“楊前輩,就這麽看著?”


    大髯漢子撇了撇嘴,“你們幾個是兩千年多年來進來的最沒腦子的一批,前麵的人家都是有了自保之力才開始,你們倒好,不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禍是你們惹得,我能如何?”


    話音剛落,一隻金色大鼎好似從天降下,死死叩住劉清。


    大髯漢子抿了一口酒,搖頭道:“瞧瞧,咱們皇帝陛下都來了。”


    有個一身明黃色龍袍的中年人緩步到此,一雙眼珠子與神靈無異。


    這位孤水國皇帝朝著大髯漢子一拜,笑道:“老祖宗怎的不會老?”


    大髯漢子撇了撇嘴,“不肖子孫給我死遠點兒。”


    這人一來,兩方盡皆停手,龍丘桃溪瞬身去往大鼎一旁,雙刀劈砍數次,還是沒有任何效果。


    皇帝楊鈺瞳孔恢複正常神色,笑著說:“我吃了數位神靈,以孤水國國祚煉成的鎮國大鼎,要是被你這小妮子幾刀砍得碎,豈不是太丟人了。”


    楊鈺隻是隨意瞥來一眼,龍丘桃溪當即暴退,雙刀拄著地麵,口中溢出鮮血。


    一眾古之神靈跟在那位皇帝陛下身後,楊鈺淡然開口:“我不知道大天下那些人是怎麽想的,難不成除去神靈天下就自由了?在我看來,天廷便如同一國皇室,神靈便是律法締造者,如若沒有律法,所謂的自由,是不是就成了誰的拳頭大,誰說的就是真理?”


    “在我看來,人世間需要敬仰,需要恐懼,需要我重塑天下!”


    那處無名山巔,已經隻留下藍衣女子一人,船夫遠遁天際,一人大戰兩位天官。


    女子淡漠笑道:“絕對的自由,誰也得不到,可誰也不願有些存在隻要願意,便能毀滅所有。人是需要頭頂懸著一柄劍,可並不需要一柄隨時可能落下的劍。”


    說著便雙手捧起下巴,撇嘴道:“咱家小劉清是不是傻啊?不是有人給了你東西麽,不用白不用。”


    大鼎之下,四壁金光大放,數條金色光華如同箭矢一般刺向劉清,一身青衫爛的不能再爛,青白高懸頭頂,也隻能攔住半數光華。


    劉清從手掌心取出來個古樸燈盞,是在沐鳶郡時,跟漓瀟一起買來的。隻是思量之後,他還是將其收起來。


    青白一陣轟鳴,似乎在告訴劉清,再不動手,就要被煉成塵埃了。


    劉清閉著眼睛,擦了擦嘴角鮮血,猛地咬了咬牙,睜開眼睛後額頭憑空出來一條歪歪扭扭的印記,大鼎之內的光華箭矢盡數朝著劉清去,好似喂食一般。


    數次斬殺神靈之後,皆有那金色光華鑽入眉心,從前是劉清刻意抵製,如今卻是沒辦法,不管會有什麽惡果,這個因必須種下,不然真會死的。


    況且,不知為何,劉清隱約覺得,若是用了那燈盞,後果隻會比吸食這些神光更為嚴重。


    藍衣女子看著光幕中的傻小子吸食神光,神色微頓,轉頭看向天幕,眯起眼睛,此刻甚至有一種衝動,去把那船夫剁成幾塊兒算了。


    女子深吸一口氣,沉聲道:“我覺得事在人為。”


    楊鈺猛然皺眉,看向那金色巨鼎,滿臉驚駭之色,顫聲道:“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風泉鎮方圓百裏,無論是神靈或是修士,哪怕是凡人都抬頭看向天幕。


    大年三十夜裏,大半個孤水國幾乎變做白晝,十三道光華好似從外界被強行扯進來,化作一股子絢爛之色湧入風泉鎮。


    大鼎憑空消失,有個一身白衣,手持青白長劍的年輕人緩緩走來,眼睛裏滑過一抹不可察覺的金色。


    劉清麵色無喜無悲,低頭看著左手握著的青白,漠然道:“你不願吃?那我接下了。”


    絢爛光華瞬間湧入劉清體內,順著筋脈直去泥丸宮,依次往下,中元宮開,靈台之上忽然就起了一圈圍牆。


    內視之下,兩座大山分別立在兩側,一條大河由打虛無處來,流去虛無處。


    “柴黃斷去一根天柱,恐怕我已經不算是個人了吧?遇秋究竟是不是你小濁天大道化作,根本無父無母?”劉清如同自言自語一般。


    沉默片刻,沉聲一句:“為何是我?”


    遠在天際的船夫無奈一笑,“不是我選的你,是你自己撞上去的。遇秋是個實實在在的人,至於柴黃,你說的對,原本是一記神仙手,隻不過他太拿你當朋友,舍去半條命斷了一根天柱,這才讓三位天官其中之二無法齊聚孤水。”


    劉清哦了一聲,冷不丁就一劍斬向孤水城隍,青色劍光之下,那位城隍爺甚至來不及回避就被斬成兩半,就連往劉清撲來的金光都被劍氣攪碎。


    一襲白衣手持長劍,眯眼看向修為盡失的楊鈺,隨意道:“想開神國?是被人當槍使吧?若不是我朋友拚了半條命,你這孤水皇帝,恐怕要換我做了。”


    楊鈺苦笑不停,苦心經營近三十年,吃了無數神靈,沒成想卻給他人做了踏板。


    劉清問道:“穀縣捉來的那些孩童呢?活著還是死的?”


    楊鈺狀若癲狂,紅著眼睛吼叫道:“好吃好喝,舉一國靈氣養著他們,結果成了這樣。”


    劉清眯起眼,又是一劍斬了已經遠遁的一國山神,隻是眼前這位皇帝,用不著自個兒出手了。


    楊鈺好似給人從肚腸內部撐開,一抹神光過後,這位孤水皇帝已經化作血水散落,風泉鎮多出來一個站在卸春江畔,高達三百餘丈的身影。


    那位天官冷笑一聲,說了一句愚昧之後,整個人化作石像。


    船夫已經重回山巔,怯月與悟成的天官,各自化為石像,如同鎮守一方,要看人間百態。


    龍丘桃溪緊抿嘴唇,走到劉清身旁,輕聲道:“劉清,還好嗎?”


    白衣劍客點了點頭,由打其眉心竄出來一柄巴掌大小的飛劍,隻眨眼間便斬盡此地古之神靈,然後轉頭看向大髯漢子,神色淡漠。


    “用不著等一甲子了,風泉是一柄劍對吧?”


    大髯漢子苦笑著一揮手,風泉鎮後方那座風泉山猛地躥出一道藍光,清澈無比。


    一襲白衣腳踩青白瞬身過去,隻說了一句話:“我給你找個主人,願意就跟我走。”


    卸春江畔,無論神靈還是修士,盡皆沉默起來,因為這個年輕人,給人一種由內到外的冰冷感覺,可怕至極。


    那柄長劍幾乎沒有停頓,一道劍光便飛進劉清袖中。


    如今的小濁天,至寶不再。


    趙思思早就來了,隻不過知道自己幫不上什麽忙,不出來搗亂就是最好的幫忙。


    她走去龍丘桃溪一側,以心聲言語開口:“龍丘姐姐,劉先生怎麽回事?”


    女孩子的心思,趙思思怎麽可能看不出來,十年前她就知道,龍丘桃溪看著劉清時,不是一般的目光。而此刻的龍丘姐姐,好像……很傷心。


    黑衣女子把兩把刀插回腰間,搖了搖頭,並未說話。


    劉清瞬身去往江畔宅子,看了一眼之後,又是一道青光往風泉鎮,落於宋氏祖宅,又複一身青衫。


    風泉鎮人都看到了這位二話不說便斬殺數人的年輕人,宋家的老太公顫顫巍巍走去祠堂,抱拳道:“仙師有事?”


    劉清閉眼又睜眼,咧出個笑臉,對著那老者微微抱拳,笑著說:“老太公沒有答應宋知遠重回祠廟吧?”


    老者身後的宋家人一個個的都要嚇破膽子,生怕這年輕人二話不說提劍就砍。


    老太公苦笑道:“規矩就是規矩,哪怕遇秋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小船童,我還是不能讓宋知遠重回祠廟。”


    劉清沉默片刻,輕聲道:“老太公,宋知遠是你的兒子吧?”


    一眾宋家人盡皆低下頭,老者張了張嘴巴,卻又一句話都沒說出來。


    一襲青衫抱拳離去,臨走前以心聲與那位宋老太公說了句話。


    “規矩我懂,但可以把遇秋當孫兒的。”


    ……


    船夫重回山巔,藍衣女子還是呆呆看著眼前光幕,並未搭理他。反倒是他苦笑著開口:“不殺我?”


    女子撇嘴道:“殺你作甚?留著我家小劉清來殺不好麽?不過就看你等不等得到,我估計已經有不少人趕往小濁天,你,不死也要脫層皮。”


    妄想借著小濁天這些殘餘神靈塑造一位不是純粹神靈,卻又高於人的存在,建立神國,以冥冥之中削減天外那處對人世間的影響。


    想法兒的確好,隻不過人世間不需要。


    藍衣女子忽然收了光幕,微笑道:“走了哦,別光想著你的漓姑娘,也得念著我啊。”


    ……


    孤水京城,樊雪與王致明斬殺了孤水國一半的古之神靈。


    若是以望氣法子看去,孤水皇宮上方的一條氣運金龍已經即將消散。劉清碎了大鼎,孤水國需要重新來過了。


    樊雪與王致明對視一眼,一人騎著蛟龍往怯月國,一人腳踩木劍去悟成國。


    那位太子殿下的頭顱被懸掛在酒仙廬大門口,姍姍來遲的齊王緩緩將其摘下,與趙努說道:“趙大人,還望重新入朝,幫著孤水國度過難關。”


    牛大義早就嚇傻了,躲在最裏麵,碎碎念道:“這他娘的,比那黑心小子還嚇人啊!”


    喬恒直接帶著三岔峽的一眾武夫踏平了稽察司,卻發現有數百最大也就十歲的孩童,住在一處類似書院的地宮,有那老夫子教授文章,有那禁軍統領教習武力。


    喬恒這才明白,是遇秋那孩子護住了這數百近千孩童。


    ……


    一艘飛舟疾馳於雲海上,在離京城還有三百裏的地方落下,一襲青衫憑空出現在一個滿身血汙的黑甲年輕人身旁,輕輕按住其肩膀,笑著說:“做的很好。”


    遇秋轉身便跪下,哽咽道:“劉師傅,對不起,這麽多年來,遇秋有錯。”


    劉清笑了笑,輕聲道:“宋遇秋,我一直相信你。”


    他其實知道,遇秋身上必有後手,可是他不在乎。


    此後足足三年時間,劉清幾乎就在酒仙廬做酒鋪東家,既不練拳,也不練劍,就這麽每日喝酒,與酒客閑聊。


    小濁天三國再無古之神靈,一國的神靈此後都由朝廷敕封。


    一個圓月夜,已經三年沒背劍的劉清又背起長劍,緩步走回清水巷。


    柴黃終於返回,坐在院子裏,嬉笑道:“姓劉的,怎麽報答我?”


    院子裏坐滿了人,有龍丘桃溪,柴黃,宋遇秋與趙思思,還有太師趙努,孤水國皇帝楊慶,自稱魔道卻極其正道的喬恒,還有已經是六品校尉的牛大義。


    宋遇秋走過來,笑著說:“劉師傅,我不打算出去,過些日子我便與思思成親,若是再回來,說不定我都有孫子嘞。”


    劉清笑了笑,並未一一道別,隻是沉聲道:“日後我一定還要回來小濁天,那個船夫可欠我一頓打呢。”


    龍丘桃溪撇嘴道:“但凡路過神鹿洲,要是不來尋我,就做好被我剁碎的準備。”


    一旁的柴黃憨笑道:“把你見過最好的酒,一樣備上一壺,來鬥寒洲尋我喝酒啊!”


    三位外鄉人站成一排,朝著院內眾人拱了拱手,喬恒死死跟在劉清身後,生怕這家夥不帶自己出去。


    四人憑空消失,再出現時已經在風泉鎮的那個渡口。


    有個頭戴鬥笠,氣息萎靡的老者撐著一艘船,沉聲開口:“都要去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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