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工部侍郎掉進霧江,嚇得一眾隨從趕忙打撈。而喬恒那一番話,卻使得薑璐麵色發白。


    喬恒眯眼道:“選吧。”


    隻給出兩個選擇,哪個都是死路一條,薑璐此時此刻已經十分後悔,不該聽那些祖師的話,來惡心這邊的草台班子。


    不管如何,哪怕他們不把劉清放在眼裏,不把朝雲三人放在眼裏,也不該不把這個歸元境界的武夫放在眼裏。


    那位工部侍郎終於被撈上來,指著喬恒,有些氣急敗壞,“賊子!是個修士就敢如此毆打朝廷命官?你可知道我大秦推翻的修士山頭兒,有多少?”


    喬恒轉頭笑道:“這位大人,這方團三百裏,都是我家公子花了真金白銀,從戶部手裏買來的,你這私闖私產,打你不過分吧?”


    工部侍郎還要發難,卻見一旁的朝雲伸手按住了劍柄,便隻得咽了一口唾沫,氣道:“瘋了,你們都瘋了,等著吧!”


    說完便招呼那些兵卒,上了官船,不敢再站立那兩人身旁,心說老子一介文人,不與你們這些不講理的講理。


    薑璐苦笑道:“非殺我不可?”


    喬恒隨口道:“薑姑娘特意來惡心人,難不成就能這麽算了?”


    話音剛落,喬恒一個箭步過去,伸手按住薑璐頭顱,猛地撞去一旁的石料。隻這一下,薑璐已經頭破血流,大塊兒要靠匠人們鑿碎的石頭,就這麽碎成小塊。


    看的船上那工部侍郎眼皮子直打架。


    大秦境內不知有多少修士山頭兒,這麽不拿朝廷當回事的,還是第一次見。


    之所以不懼修士,是因為長安城內有個道觀,裏頭有一樣東西,隻要運轉,殺力直衝十境登樓!


    眼前這草台班子,可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啊!


    薑璐掙紮著起身,苦笑道:“我能有什麽辦法,他們叫我來,我就隻能來。你們要殺便殺,我也活的挺累了。”


    朝雲緩緩走來,沉聲道:“他們有無難為我娘?”


    薑璐笑道:“他們哪兒敢?怎麽說湖主都是元嬰境界,而且過不了多久就是分神了,他們得靠著湖主撐場麵呢。不過……也相當於在軟禁湖主了。”


    喬恒退回去,雙手攏袖,撇嘴道:“怎麽處置,你們三個決定,我來出手。”


    正此時,有一股子芳香傳來,一個乘坐飛舟來此的女子緩緩落地,走去喬恒身旁,遞去一封信,笑道:“天下渡寄來的,那邊說了,劉公子是與一個背劍女子一同去的,已經南下戰場了。”


    這位百花閣來的女子隻是與喬恒報平安,可霧江上的工部侍郎,卻聽在耳中。他連忙喊道:“誰去了天下渡?”


    百花閣來的女子笑著回頭,大聲道:“就是這座山頭兒的山主啊!而且傳信來時,已經斬了數十金丹,四個元嬰了。”


    那位工部侍郎皺起眉頭,瞪了薑璐一眼,快步下船,朝著喬恒作揖,沉聲道:“今日之事,是本官唐突,與諸位陪個不是。”


    喬恒笑道:“侍郎大人怎麽轉變如此之快?”


    那位侍郎苦笑道:“要早知道這座山的主人是敢去天下渡戰場的英雄豪傑,我定不會走這麽一遭。”


    喬恒拱手回禮,“給侍郎大人道歉。”


    欒溪瞬身出現,一把拉起薑璐,又瞬身離開。


    朝雲輕聲道:“其實薑璐不壞,我們也差不多一起長大的,隻不過……”


    ……


    漓瀟就在那陣法城頭兒,冷眼看著劉清,心說你很好,我就這麽成了你家掌櫃的?既然如此,我便管教管教某人。


    戰場上,劉清說完那句話便扯下兩臂符籙,直愣愣出拳,打的寒欣毫無招架之力。


    石塊兒巨人一次次遭受重創,一次次重新聚攏。可劉清拳下,寒欣的確已經有些撐不住了,想要換傷,隻能使出本命神通。


    其實打鬥之時,劉清還分神與喬阿橋傳音詢問,“這等妖族天驕,殺了會不會引起反撲,會不會有護道人出現?”


    喬阿橋回答極其簡單:“能殺則殺,他們敢有煉虛三境現身,我們這邊自然也會有人出來。”


    劉清微微一笑,那就行了。


    轉頭往那寒欣,咧嘴笑道:“還不快把壓箱底的本事使出來?要是死了,可就沒法子又當爹又當娘了。”


    說著連甩出數道神行符,卻是沒往寒欣去,而是打開神眼,尋到下方幾頭隱匿在獸潮之中的元嬰妖修,直接幾拳打爆了。


    劉清心說這明明在同一個境界,相差咋就這麽大?這些個獸潮之中的元嬰,真是稀碎啊!估摸著也就能殺個金丹了。


    寒欣手持長鐧欺身而來,卻變作女子聲音,笑聲癲狂,“那便如你所願!”


    冷不丁一鐧劈來,劉清微微側身躲過,卻有一條石頭手臂以肘擊襲來,隻得伸手攔住,使這尊石頭人不能動彈。


    漓瀟以心聲催促:“劉清!你別玩兒了。”


    可劉清就是如同戲耍寒欣一般,打的他無力還手之時,卻有給他一絲喘息之機,可沒等一口氣喘過來,拳又來了。


    這不男不女的妖族天驕,由始至終都是一副癲狂神色,盡是挨打了,卻還是瘋魔一般,就衝著劉清襲來。


    人族這邊,背闊劍的女子沉聲道:“這家夥是不是太托大了?明明能斬,卻又遛狗一般,還是個背劍的呢,半點兒不爽利。”


    漓瀟轉頭看去,眼睛緩緩眯起,那背闊劍的女子當即被嚇了一大跳,趕忙閉嘴,隻不過心裏還是酸溜溜來了句,“有人喜歡了不起啊?”


    鬥寒洲來的那些人,終究沒人再敢下戰場,而是撇下漳曲園的二人,組團離開,看樣子是要去周圍島嶼撿漏。


    沒人說一句話,沒有怒吼叫罵,更無冷嘲熱諷。


    雖然喬阿橋他們,還是由打心眼兒瞧不上這些人,可無論怎麽殺妖,在那兒殺妖,都不是白來一趟天下渡,都沒有白當一回天下人。


    劉清遛狗似的,漓瀟也終於看出來他這麽做是為什麽,無非是想一擊弄死而已。


    隻不過寒欣卻是猛地頓足,再無癲狂神色,退去石頭外殼,變作個持鐧女子。


    “玩兒夠了?這下該我了。”


    隻見先前兩人對打,掉落石塊兒的地方,猛地迸發黃色光芒,二十八處掉落之處,各自光芒大放,眨眼間便連成一座大陣,東西南北各七處,劉清被困在中間,有四頭異獸虛影各占一方。


    人族這邊,喬阿橋皺起眉頭,沉聲道:“這狗東西之前是在布陣?”


    終於緩和過來的魚嬌嬌,一臉焦急神色,看向漓瀟,著急道:“怎麽辦怎麽辦?”


    漓瀟隨口道:“看著就行。”


    妖族那邊,也有極多人,不過中間也就站了五六人,以那個白衣背劍的男子為首。


    一旁有個大髯青年,對著白衣青年說道:“泫夔,這次,寒欣總算可以煉死那人族小子了吧?”


    泫夔沉聲道:“可不見得,準備好救寒欣吧。”


    果不其然,被困在大陣當中的一襲青衫,咧嘴一笑,不理會那四方金木水火之氣襲來,隻是轉圈走著怪異步伐,七步又七步,使得想要化為中心之土的寒欣,遲遲不能進入自己的大陣。


    寒欣如今是女子身,一身紅衣,咧嘴笑道:“做什麽無用掙紮?即便缺了我,這也是四象星宿大陣,不過就是一時之間煉不死你而已。”


    已經走了四十二步,劉清猛地停步,看向寒欣,笑問道:“可有聽過踏罡步鬥?”


    寒欣麵色急變,瞬間便要退走,可劉清最後七步已經走完,這道四象星宿大陣,好像反倒幫著劉清磨練這踏罡步伐。


    一襲青衫瞬身攔住寒欣去路,一拳將其砸落,猛地一身拳意係數放出,朝下出拳,拳如雨落。


    既然金丹之前做不到落劍如落雨,那我便落拳如落雨。


    妖族那邊的白衣劍客瞬間出劍,直朝劉清。


    可劉清頭都未轉,依舊是落拳不停。


    漓瀟瞬身過去,風泉出鞘,隨手便劈開那道劍光,對著那白衣妖族冷聲道:“再出手我瞧瞧?”


    劉清猛地收拳,直接以那柄無門飛劍去結果寒欣,自己瞬身護住漓瀟,青白出鞘,被他緊緊握在手中,道門也化虛去了一旁駐守。


    隻可惜,無名飛劍隻攪爛寒欣肉體,卻被一隻憑空出現的大手將元嬰攬了回去。


    人族這邊,除了陣師與那位漳曲園護道人之外,盡皆瞬身到劉清身旁,一眾年輕人站立一排,眼看就有一道百丈寬的巴掌落下。


    可誰也不怕,連那個動不動就哭哭啼啼的魚嬌嬌,也是一臉堅毅神色。


    那巨大手掌,被個飄飄長袖伸手阻攔,兩者相撞之下,一時間靈氣漣漪四起。


    幾乎同時,有兩個老者現身半空中。一個身子微微弓著,手拄拐杖,站在妖族那邊。


    一個白衣飄飄,發須灰白,獨臂負後,笑盈盈站立對麵。


    妖族那邊的老者笑著開口道:“我以為你最瞧不上這些後輩呢。”


    白衣老者撇嘴道:“老畜牲啊老畜牲,你真是半點兒臉皮不要。堂堂渡劫修士,對這些連煉虛三境都沒進去的後輩動手?臉往哪兒放呢?掉雞籠裏了?”


    拄杖老者笑道:“趙長生,咱們打一架吧,都幾千年沒交手了。”


    白衣老者撇了撇嘴,笑道:“哞日道友,有在這兒跟我扯嘴皮子的,不如趕緊去看看,東線那邊兒死傷如何,中部的登樓修士死了幾個。”


    被稱作哞日的老者冷笑一聲,隨口道:“來日再打,不遠了。”


    趙長生微微一笑,“那就聽你的。”


    一座長廊消失,妖族那邊的年輕人也消失不見。下方妖族如同潮水一般退去,一具妖屍也不留,幾頭妖獸寧願把同族分食,也不會留在此地。


    半空中的老者看了劉清一眼,歎氣道:“回吧,等啥呢?”


    說完便瞬身消失。


    劉清神色懊悔,歎氣道:“算計大半天,結果還是沒殺了,讓元嬰給跑了。”


    背闊劍的女子沒忍住問道:“算計了啥?”


    喬阿橋笑道:“那般天驕,自然有護道人存在,而且必是境界極高。若不是出其不意祭出殺招,估摸著連一副皮囊都打不碎。”


    說著轉頭看向劉清,咧嘴笑道:“兄弟啊!你真他娘的牛,回去請你喝酒。”


    背著闊劍的女子,抱拳道:“天下渡本土修士,言袖。”


    一旁還有個笑嗬嗬的青年,有模有樣,抱拳道:“天下渡陳船,見過劉兄、弟妹。”


    劉清扭頭看去,且不說這個名字有些嚇人,就這會張會說話的嘴,劉清就覺得,此人眼力見可以啊!


    數人原路返回天下渡,戰事可不是就此停歇,估摸著當天夜裏就會有妖族再次登島,當然會有另外一撥人守在這裏。


    回到天下渡南邊兒的城池,劉清最先找了半月前不長眼的幾個修士,一人一拳,不輕不重,不過分神也好元嬰也罷,都不還手。


    這邊城池,可沒有客棧,隻有一座座出租宅子,收費極貴,一枚布幣一天。倒是也可以花錢買下,可實在是天價,除非那些宗門到此,買下宅院供後輩遊曆時居住,否則極少有人願意花錢買宅子。


    喬阿橋領著幾人去了一處酒鋪,正是先前賣橋頭麵的,酒鋪便叫做橋頭酒鋪。


    喬阿橋一看就是這裏的常客了,進門十分自來熟,與掌櫃的招呼了一聲,直往二樓一處包廂。


    說是包廂,可其實就是幾道簾子隔開,連個說話聲音也隔不住。


    漓瀟不喜歡這種場合,租了一處宅子,已經回去了。那個漳曲園的護道人,也回了自己山頭兒所屬的宅院,倒是魚嬌嬌還跟著。所以同行人有喬阿橋、劉清、陳船、言袖、魚嬌嬌。


    三個本地人兩個外鄉人,結果就是本地人合夥兒欺負外地人,說什麽遠來是客,當喝酒。我們都單著,就你帶媳婦兒了,也當喝酒。最後實在是沒法子,三人都已經有些扶不住桌子了,喬阿橋醉醺醺說道,你劉清酒量好,當喝酒。


    結果最後沒事人一樣的,就兩個外鄉人了。


    漳曲園在鬥寒洲算不上大山頭兒,隻是有煉虛三境坐鎮,還稱不上宗門。當年與柴黃閑聊之時,那家夥其實說了,當年輪到鬥寒洲來天下渡助戰,其實不是沒人去,而是那些頂尖宗門攔著不讓去。當時就有一個硬骨頭山頭兒硬要南下,可結果卻是給人幾乎拆了道統,隻留下一座孤零零的山峰。


    這座山,便是漳曲園。


    劉清沒喝夠似的,又灌了一大口,轉頭笑道:“魚姑娘酒量很好啊?”


    魚嬌嬌害羞到低頭,輕聲道:“我是水屬性修士,況且漳曲園如今是靠著山上酒水養活一座山頭兒,我就生在酒窖裏頭,自然酒量好一些。”


    的確,漳曲酒,可是名頭響徹鬥寒洲的神仙酒釀。


    魚嬌嬌怯生生端起酒杯,輕聲道:“多謝前輩與道侶搭救,要不然,我肯定就死了。”


    劉清搖頭道:“怎麽就有膽子跑去跟個元嬰修士叫板了?就是因為大家都不喜鬥寒洲?其實沒必要如此,我有一個朋友,也是鬥寒洲人,也有一身俠氣,隻不過不會這麽傻。”


    其實也挺傻的,獨自跑去斷了一根天柱,肯定損傷了大道根基。


    魚嬌嬌自己喝了一口酒,苦笑道:“好歹是我的家鄉嘛!家鄉人再窩囊,我還是要爭來一口氣的。就是本事不夠,差點兒就死了。”


    劉清微微搖頭,不再提此事。一個金丹境界而已,有膽子跳出去,便已經給鬥寒洲長臉了。就連喬阿橋都說,在魚嬌嬌這邊,他隻知道個鬥寒仙劍洲。


    忽然笑問道:“你知不知道一個叫柴黃的?也是鬥寒洲人?”


    魚嬌嬌點了點頭,笑道:“知道的,鬥寒洲的成名天驕,年輕一輩排名第十。”


    好嘛!這家夥就成了鬥寒洲壓箱底兒的?也太不給人長臉了。


    不多時魚嬌嬌便走了,劉清隔著四道簾子,聽了極多劃拳聲音,大罵聲音,哭嚎聲音。


    其實劉清覺得,人生百態,無非已經是喜與悲二字,七情六欲自此而出。


    那劃拳一桌,是五個散修,都有金丹境界,下了戰場,沒去那處島嶼,卻也殺了妖立了戰功,哥兒五個都活著回來了。


    大罵天道不公的,劉清其實極想過去說一句,公不公道,從來不是別人給你的,而是自己爭來的。


    最後那桌哭嚎的,其實劉清有印象,他與漓瀟剛剛到時,便見著兩人抱著一條鮮血淋淋的胳膊。


    看了看昏睡過去的三人,劉清搖頭一笑,邁步往外去,走到樓下,又見著那位掌櫃端起橋頭麵一口吃完。


    劉清笑了笑,輕聲問道:“掌櫃的,麵是橋頭麵,酒是什麽酒?”


    那掌櫃的擦了擦嘴角麵湯,笑道:“酒是相逢酒,麵是別離麵。”


    遞過去一枚布幣,再將酒葫蘆遞過去,輕聲說道:“正好酒葫蘆空了,麻煩打些相逢酒。”


    往那處租住宅子去時,半空中有那從渡口搬運貨物的小舟,一趟趟往城池。


    夜裏當然沒有日月共懸,甚至半圓不圓的月亮都已經跌落。隻留下漫天星辰,作作有芒。


    原本想去趟百花閣,都來了天下渡,不去專門看看碧桃仙子她們,有些說不過去,畢竟家鄉那邊,還要靠著百花仙山照拂。


    可想來想去,還是明日帶上漓瀟,一起去吧。


    走到一處小巷子,抬腿往前,卻猛地一腳踩空,好像一步踏出幾十裏地,落地時已經在桃林深處。


    鐵牌於風中作響,有個白衣獨臂的老者笑咪咪看向劉清,嘖嘖道:“好小子,挺會算計啊?這麽大出風頭,有無想過萬一天下渡這邊兒不答應呢?”


    劉清抱拳已一禮,笑道:“以我為餌,殺妖一事,估計沒人會拒絕。”


    老者笑道:“天下渡是天下人的天下渡,可天下人九成九都不曉得這個地方,你豁出命來,也什麽都得不到,又何苦來哉?”


    或許是在木秋山見慣了大修士,此刻在這趙長生麵前,劉清半點兒不拘束,緩緩開口:“就是想那座橋頭鋪子少做幾碗橋頭麵,能少做一碗是一碗。”


    老者沉聲道:“為何?”


    劉清咧嘴一笑,“保家衛國嘛!”


    老者搖頭一笑,歎氣道:“你小子,叫劉清是吧?其實不算是外鄉人,好歹也是在天下渡落生的。”


    劉清猛地皺眉,焦急詢問:“前輩,你知道我爹娘嗎?”


    老者歎氣道:“二十年前你就生在天下渡,當時你爹娘把你捎回去了,與我告別離去之後,就再也沒出現過,現在我也不知道他們在那兒。”


    這是劉清從小到大,活到現在為之,頭一次聽見爹娘消息。


    劉清強忍著心中急切,手臂微微顫抖,灌了一小口酒,沉聲道:“前輩,我爹娘還活著嗎?我爹娘叫什麽?”


    劉老爺子就是不喜歡那個兒媳婦,特別不喜歡。以至於長這麽大,劉清真不知道自己爹娘的名字。


    老者丟去一道玉簡,搖頭道:“是死是活我也不知道,這是他們留給你的,說你要是來天下渡,交給你便是。”


    “你可以去打聽一下,天下渡裏,劉景舟跟何雅茹二人,是何等名聲。”


    說著抬手拍了拍劉清肩膀,笑道:“當年曾為你摸骨,隻看到你煉氣士資質極差,卻沒想到,最終讓你另辟蹊徑,走上了武道這條路。生在天下渡,有本事之後重回天下渡,極好了,不用再想著以自己為誘餌殺妖了,你要知道,你能惹來的,撐死了也就是個登樓大妖。宰一個登樓而已,用不著這麽大費周折。”


    劉清低著頭,抱拳深深一禮,沉聲道:“多謝前輩。”


    又瞬間被推回那條小巷子,劉清苦笑一聲,拍了拍臉,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麽愁眉苦臉。


    有風語石在身,漓瀟與劉清二人,隻要在萬裏之內,都能互相感知位置。先前剛到木秋山時,是不知道風語石吊墜的用法,後來漓瀟說了,劉清才知道。


    租住的宅子,就在這巷子盡頭。


    往前走了幾步,劉清笑著抬頭,與一個趴在牆頭兒探出腦袋的小女孩說道:“路上又沒花兒,瞅啥呢?”


    那小姑娘十來歲的模樣,此刻搖頭晃腦,輕聲說道:“路上是沒花兒,可路上有人的呀!”


    劉清笑著搖頭,打算走了,可那小姑娘卻喂了一聲,苦兮兮道:“陪我說說話唄?好久沒人與我說話了。”


    劉清這才頓足,轉頭過去,輕聲詢問:“你爹娘呢?”


    小姑娘接著搖頭晃腦,笑嘻嘻道:“娘親跟老爹有他們忙的,我就一個人待在宅子裏,反正乾坤玉中吃食一大堆,不怕餓死。”


    小姑娘試探道:“要不你進來咱們聊天兒?”


    劉清笑道:“你出來咱們聊也行。”


    那小姑娘伸出手掌,托住半邊兒腦袋,嘟囔道:“現在的外鄉人可真難騙,想忽悠進來與我說說話都這麽難。”


    劉清幹脆取出一張太師椅放在小巷子,躺在上麵小口喝酒,一邊聽這個小丫頭嘟嘟囔囔嘮嘮叨叨。


    無非就是以小孩子自以為的好東西,去哄騙劉清進門。說什麽自家存著好些金葉子,你隻要進來與我玩兒一會,我就隨便給你抓一把。又或是什麽,我家中有那吃一口增長百年修為的仙丹,你進來吃上幾粒,修為蹭蹭往上漲,一夜功夫就是登樓境界的大修士了。


    到後來發現這些言語都勾不起劉清興趣,便擠眉弄眼道:“我家有好些個漂亮侍女,你要是進來,隨便抱走一堆當媳婦兒。”


    隻是話音剛落,小姑娘自己都覺得,這話好像不成立。家中要是有那麽多侍女,何必再忽悠劉清與她說話呢?


    劉清靜靜聽著,前兩樣東西,應該都是這丫頭心中最想要的。


    灑都灑不完的金葉子,吃一口便增長百年功力的仙丹。


    好像每個心中住著江湖的孩子,都會有這麽一個夢,就是一覺睡醒,忽然就發現自己有了一身驚天修為。又或是夢裏遇到一個白胡子老頭兒,說你跟我學那絕世武功,學會一招,賞你一顆金元寶。


    其實哪有那麽好的的事情,吃一口便增加功力的仙丹,總之劉清是沒有聽說過。


    年輕人係好酒葫蘆,笑盈盈看著那小姑娘,輕聲問道:“你爹娘呢?”


    小姑娘瞪大眼珠子,瞅著劉清說道:“哎呀呀你這個人腦子不好,我方才都說了,我爹娘忙正事兒呢,顧不上我。”


    劉清隻是問道:“多久沒正經吃過東西了?”


    小丫頭把自己掛在牆頭,苦兮兮伸出雙手,數來數去,翁聲道:“得有十好幾個月了吧?”


    劉清再問道:“為什麽不出門兒?”


    小姑娘猛地縮回腦袋,躲在牆那頭兒,再不出聲。


    劉清緩緩起身,收了太師椅,再次問道:“是不敢出來嗎?”


    小姑娘還是不做聲。


    此刻遠處宅子開門,漓瀟緩緩走出,瞪眼道:“一晚上不著家,想挨打麽?”


    劉清訕笑著撓頭,並未轉頭,卻是大喊了一句:“若是敢出來了,就到巷子尾來敲門,最起碼管你幾頓飯。”


    說完便笑著往回走,漓瀟瞅了瞅那截兒牆頭,冷笑道:“劉公子還真是與誰都能做朋友,這是又多出來個朋友了?”


    劉清擺手道:“哪兒有,就是一個小丫頭而已。”


    一進宅子,有個一身白衣的女子坐在院中,笑盈盈看向劉清,打趣道:“我說劉公子奔襲千萬裏之遠,絲毫不覺得累呢,原來是奔著漓姑娘這等美人。”


    漓瀟隨口道:“碧桃仙子很早就來了,大約是你與那個小姑娘聊天開始時。”


    劉清一臉自豪神色,笑道:“真不是我說,要換成十四五歲那會兒,我肯定逢人就要說一句,我喜歡的姑娘遠在千萬裏外,我便走千萬裏路去尋她。”


    漓瀟臉色微紅,以心聲道:“幹什麽呢!沒個正經,是想要我娘親提劍來尋你?”


    兩人以心聲交談,碧桃當然聽不見,可看兩人神色就能讀出來。


    一個說:“少不正經。”


    一個說:“老正經了!”


    碧桃輕咳一聲,緩緩說道:“那個孩子,是個本土修士,爹娘兩年前就死了,想要養她的人極多,小丫頭自己不願意而已。她膽子極小,兩年來,一次門都沒出過,好在有人夜裏給她灌頂,煉氣資質不差,若不然早就出問題了。”


    劉清忽然就想到,一個膽子小到不敢出門的小丫頭,夜裏覺也不敢睡,就這麽趴在牆頭兒,過來個人,好像就不那麽怕了。


    天下渡有多少這種孩子?


    喬阿橋就說了,天下渡早先就沒有本土修士,全是外鄉人戰死南邊兒,孩子被接來天下渡養著,年複一年,才有了所謂本地人。


    劉清深吸一口氣,強按下回頭去那小丫頭家的衝動,與碧桃問道:“仙子有無聽過劉景舟跟何雅茹?”


    碧桃頗為驚訝,“才來多久,這倆人都打聽出來了?”


    劉清深深抱拳,“請碧桃仙子把知道的都告訴我。”


    思量前後,還是直接開口道:“那是我的爹娘。”


    漓瀟猛地看來,嘴唇微動,卻隻是說了句:“我在呢。”


    碧桃壓住心中驚疑,沉聲道:“原來你就是當年那個孩子。”


    “劉劍仙與何仙子,在此地不過幾個年頭,卻是千年之內,殺妖總和最多的。威望極高,那時候你得爹娘,可是小孩子心中要成為的人。不過後來,生了你之後,兩人又下了一次戰場,幾乎未曾殺妖,回來後就離開了天下渡。所以被那些愛戳是非的,說是與妖族達成某種協議,退出天下渡了。其實這些人就是腦子有毛病,兩個人加在一起光是登樓境界的大妖都斬了不下十尊,妖族敢與他倆有什麽協議?”


    說著便看向劉清,歎氣道:“不過人言可畏,傳了幾年,就真真假假,難解難分了。後來趙老頭兒兩巴掌拍死了起頭兒的金烏洲煉虛修士,此後便再沒人敢提這事。”


    劉清冷笑道:“這麽說,在天下渡這邊兒,我爹娘其實背著叛徒名聲?”


    碧桃搖了搖頭,“不是,本土修士,還有見過你爹娘的,都是聽見這種論調就要打人的。”


    劉清抱拳道:“多謝仙子解惑。”


    碧桃見劉清興致不佳,便遞出個珠子,說道:“今天來,其實是為了把這個給你。蘭夫人捎來的,說一定要給你,我也不知道是什麽。”


    思前想後還是說了句:“不少人見過你出生時的模樣,再去戰場,還是要小心些。你先前已經太過出風頭,下次一下戰場,定然要遭受圍殺的。”


    劉清點頭稱謝,碧桃朝著漓瀟眨了眨眼,笑著瞬身離去。


    劉清這才一屁股坐在石墩上麵,顫抖著手臂扯下酒葫蘆,灌了一大口。


    轉頭看向漓瀟,顫聲道:“瀟瀟,你說我爹娘會是什麽樣的人?”


    綠衣女子緩緩走來,以額頭抵住劉清額頭,溫柔道:“不怕的,以後見著了就知道了,還要他們去木秋山提親呢。”


    幾聲敲門聲音,漓瀟緩步過去,拉開門,結果是個一身黃衣的小丫頭。


    小姑娘歪頭讓過漓瀟,瞧見劉清在裏麵,也不知怎的,就吊起嗓子,眼淚一雙一雙,大喊道:“我餓了,能不能管一頓飯。”


    劉清歪頭看去,指著漓瀟笑道:“問她,她才是當家做主的。”


    漓瀟神色平靜,看向小丫頭,問道:“管你一頓飯,用什麽還人情?”


    小姑娘想了好久,想來想去,發現自己啥也沒有,隻得哽咽道:“殺妖還行不行?”


    漓瀟點頭:“可以。”


    ……


    被先後兩人摘了兩個字的鬥寒洲,其實劍修極多,隻不過給前後兩人打的一洲劍修再也挺不直腰板兒,連仙劍二字都不敢再提。


    鬥寒洲西北方向,有一處醫家勝地,叫藥泉穀,裏頭兒都是丹師藥師,人數不多,一座有登樓坐鎮的大宗門,卻隻有寥寥百十人,就這其中還包括年輕人呢。


    倒不是藥泉穀沒人來,實則一年到頭,跪在外邊兒想要拜師的,多到數不清。可藥泉穀愣是不收徒,隻有那幾十人出門遊曆時,自個兒樂意領回來的,才能作為藥泉穀嫡傳。


    這幾十人,也頗為有趣,都是以藥材命名,卻還都是他們的本姓,隻改了名字而已。


    穀主姓柴,叫柴胡,生了個兒子便叫柴黃了。


    隻可惜這位少穀主,死活不肯學醫,倒對符籙極其感興趣。


    離開小濁天回到藥泉穀之後,柴黃一直在閉關,於這年驚蟄時分才出關,境界半點兒沒漲,隻不過傷勢好了大半。


    柴黃獨自一人站在那眼藥泉穀的根本所在一旁,手中拿著冬青葉子,不住的出神。


    片刻後自言自語道:“你拿我當兄弟,可我卻差點兒害了你,這算是什麽事兒?老梆子為何就要可著我霍霍,就不能去給小和尚跟道士上眼藥。”


    在小濁天撞斷天柱,其實隻是這個自認為欺騙了兄弟的家夥,覺得愧疚,想要挽回一些什麽罷了。


    有個中年人瞬身出現,沒好氣道:“稀裏糊塗弄了一身傷,出關也不曉得養著,跑這兒幹嘛來了?弄髒了藥泉,那幾個老頑固不要抽了你的筋?”


    柴黃無奈道:“爹,別再說誰家姑娘好看了,你說我就翻臉了。”


    在柴黃這裏,是真不覺得情情愛愛之事有多好,那就是個累贅。


    這位穀主大人歎了一口氣,極小聲道:“黃兒啊!你要是喜歡男的,老爹我也認了!”


    柴黃抓狂不停,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行了行了,您老人家就別操心了。”


    說著忽然問道:“老爹,你說,要是一個家夥拿你真心當朋友,你卻很多事情都瞞著他,還差點兒害他步入無盡深淵,你會怎麽做?”


    柴胡愣了一下,低聲道:“要這樣,我也忒不是人了。”


    柴黃歎了一口氣,說道:“給我幾爐清心丹,我要去勝神洲。”


    這位穀主當即變出一隻白玉瓶,遞給柴黃,隨口道:“早去早回。”


    柴黃無言以對。


    ……


    路癡小和尚一回牛賀洲,就將自己的名字從靈山牒譜劃去,還了那隻木魚,以遊僧身份,打算遊曆天下。


    雖說已經離開靈山,但路癡和尚從不覺得自己就不是佛門中人了。


    心中有佛,腳下便是靈山。


    從牛賀洲往西南,到了玉竹洲的小和尚,一下船就尋了一間酒鋪,以花了半輩子積蓄買來的酒葫蘆,灌了滿滿一葫蘆酒。


    路癡和尚不吃肉,從此酒水滿肚腸。


    天底下酒肉和尚多的是,還都是大法師呢,所以這處仙家酒鋪也沒太當回事。


    雲遊天下,學那布衣羅漢普度眾生,可比閉門學佛有用多了。


    小和尚在玉竹洲河水乘船,打算先往東去,去一座名叫妙玉庵的佛門山頭兒,聽那位大比丘尼講經。


    獨身站在船頭,忍不住就想起自己手中的一樣東西,急的小和尚直想抓頭發。


    隻可惜剃度多年,早無發可抓了。


    饒是路癡的肚量,都忍不住心中罵娘。


    狗日的船夫,是沒日子算計了?和尚我六根清淨,可不是你能攪擾的。


    可想來想去,路癡猛地拔地而起,打算駕雲重回渡口,然後坐船直去神鹿洲,去問問龍丘桃溪,這他娘的到底咋整?!


    在雲端碰到一個同樣駕雲遠遊的書生,書生笑問道:“和尚去哪兒?”


    路癡笑著回答:“竹葉渡。”


    那書生瞪大眼珠子,指著路癡捧腹大笑。


    “你不識路?竹葉渡往西,你這是朝著東邊兒唉!”


    小和尚撓頭,笑道:“貧僧法號路癡。”


    書生竟是無言以對。


    ……


    天下渡南邊兒的城池,一個幽深巷子,天色微亮,便有許多人到此,擠滿了巷子。


    喬阿橋抱著劍,一邊揉腦袋一邊兒走來,罵罵咧咧道:“你們是吃飽了沒事幹?沒事幹殺妖去啊!”


    言袖冷哼道:“欺負外鄉人?可真不是我說,你們還就真不一定能打得過他。”


    最後方跟著的陳船微微點頭,“我讚同。”


    門戶緩緩打開,一襲青衫,未曾背劍,卻已經在卷袖子。


    “消息傳的挺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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