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鉞落下,本該血肉四濺,人首分離,可這大漢愣是把長鉞壓不下去。


    有個道士憑空出現,雙手攏袖,懷抱一柄拂塵。


    道士看向赤腳漢子,搖頭道:“一個合道境界,欺負小孩子,不像話了。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算了,你還要下殺手?”


    赤腳大漢皺眉道:“你是何人,竟敢攔我?渡劫修士來了我也不懼。”


    道士搖了搖頭,淡然道:“我不攔你,就是想做個和事佬,做不了和事佬,便做個看景兒的。”


    一束劍光直落,有個女子從牛賀洲禦劍而來,看了看淒慘無比的劉清,轉身看向那赤腳漢子,眯眼道:“你想怎麽死?”


    赤腳漢子哈哈一笑,提起長鉞,沉聲道:“看來你就是那個落劍邶扈淵的人了?不過怎會是個女子。”


    道士耷拉著眼皮,撇嘴往下看,心說你就作死吧。


    眼珠子一轉,好家夥這傻大個兒真掂量不輕自己幾斤幾兩了?


    白衣女子已經抱起劉清,轉頭看向道士,冷聲道:“我不是給天下人守著那座山,也不是我師娘一般的守山人,所以把你最好的藥拿出來,不然我就去拆道觀!”


    道士苦笑著往劉清嘴裏喂去藥丸,歎氣道:“我真想拉住他,給他說說正事兒,結果他一溜煙就跑了,追也追不上啊!”


    這道士,竟然是天壽山那位老道。


    反倒是那個頭高大,手持一柄長鉞的赤腳漢子被晾在了一邊。


    赤腳漢子提起長鉞就要往白衣女子砍去,可任憑他再如何催動靈氣,就是無法揮動長鉞近那女子一丈。


    女子問道:“能殺嗎?”


    道士苦兮兮搖頭,歎氣道:“姑奶奶你就別折騰我了,本來我就不該出手,如今都護著這小子了,還要如何?”


    那赤腳漢子此刻早沒了盛氣淩人,看向白衣女子,十分不可置信,瞪眼道:“渡劫修士都沒法子這麽壓製我,你到底是何人?”


    道士心說你怎麽不繼續作?天是老大你是老二?


    女子冷聲道:“那就是可以打殘了。”


    道士無奈道:“下手輕一點兒,畢竟是凡俗一國隱藏了千年,下了血本養出來的合道境界。打的太狠,殊烏國祚就斷了。”


    也怪這小子,愛管閑事,把人家準皇後都擄走了,憋屈了兩年時間,這才有機會攔住劉清。


    白衣女子冷冷瞥去,道士隻覺得一股子古樸渾然的劍意迸發而來,當即暴退,順手把被飛劍載遠的漓瀟也扯了回來。


    那赤腳大漢猛地皺眉,沉聲道:“你敢殺我?”


    結果就是不知多少劍,一一刺向其身,如同淩遲一般。


    將兩人放在一起,白衣女子轉頭看了一眼也被順手帶來的紅馬,眉頭微皺。


    道士嘖嘖道:“這姑娘真是天縱英才,什麽天驕敢與她相提並論?”


    轉去看劉清時,則歎氣道:“若不是那傻大個太傻,憋著惹你們這些護道人出來,早就死了。如今一副體魄,至少都要大半年才能動武。”


    有一句沒說,心照不宣便是。


    若人身山河沒有那頭青龍存在,劉清如今就是個廢人了。


    白衣女子探手出去,青白自行飛來。拿起青白後並指抹過劍身,大半鏽跡跌落,露出那微微放著青光的劍身。


    道士苦笑道:“你要鬧也去牛賀洲鬧,在贍部洲鬧個啥嘛!”


    隻是一個眼神,道士便再不言語,悄咪咪站在一旁。


    你們這些個家夥,就是欺負道士我年齡太小。


    望向那個依舊被數不盡的飛劍縱橫刺過的漢子,道士隻得硬著頭皮開口:“夠了,我把他丟回瘦篙洲行了。”


    猛地劍氣消散,這魁梧漢子,終於落地,一身淒慘程度與劉清不相上下,甚至連法相都來不及祭出,就已經給人壓著打了。


    道士撓了撓頭,又拋去一枚藥丸子,訕笑道:“給個麵子,我把這傻缺兒丟回瘦篙洲,然後保劉清二人平安離開贍部洲,怎麽樣?”


    白衣女子隻是輕聲道:“用不著了,凡俗王朝養出個合道修士,你們不管,有人幫你們管。大不了他的大師姐不守那山,二師兄不守天門了。”


    道士苦笑著拉起那滿身血水的赤腳漢子,瞬間便消失不見。


    揮了揮手,給劉清換上一身嶄新白衣,也幫一旁的漓瀟抹平調動那口雛劍的損害。可劉清這傷勢,卻不是揮手就能抹去的。


    白衣女子歎氣道:“我從牛賀洲趕來,比什麽劍仙禦劍不知要快多少,還是差點兒沒趕上。師傅師娘可心真大。”


    走去紅馬那邊,輕輕按住其腦袋,說道:“就這麽有眼光呢?”


    轉身又深深看向平躺的兩人,無奈道:“我沒想過,你們兩個會走到一起,不過既然到了一起,就好好的。”


    說著看向漓瀟,咧嘴一笑,“臭丫頭別裝睡,剛才你就醒了。”


    漓瀟緩緩起身,其實白衣女子走去紅馬旁時,漓瀟已經醒來了。


    轉身看了看劉清,沒有多淒慘,可漓瀟隨便想想,都能知道他傷有多重。


    望向白衣女子時,眼淚都要下來了,“他傷的重嗎?”


    白衣女子搖頭道:“至少半年,沒法子動武,即便動武,一時之間也極難恢複巔峰狀態。”


    說著擺了擺手,笑道:“你與你娘親長得真像,一樣好看。”


    “走了,我不能待太久,不過你讓他放心,就說出氣的人,在路上了。殊烏國暗地裏收攏一國靈脈,搞的一國除了少有的幾處仙山,全無半點兒靈氣。這個合道,有一半算是殊烏國的。”


    當然不可能是殊烏國的合道修士,隻不過是殊烏將國祚押注在其身上,費了大勁兒,才賭來的護身符。


    白衣女子一閃而逝,漓瀟低頭看著劉清,滿臉心疼之色,“好你個劉清,竟然偷襲,以後看我會不會防備你了。”


    嘴上這麽說著,卻祭出核舟,將劉清搬上去,又拉上紅馬。


    核舟就隻是懸在雲海,借助大風朝前,能省下不少錢。主要是漓瀟怕核舟顛簸,那家夥要是遲遲不醒怎麽辦?


    劉清夢中醒來,轉頭一看,白雲悠悠,再轉頭時,咦!我家大美人怎麽也在一旁?


    於是歎氣道:“做鬼真好。”


    又打算多看一會兒那個住在自己心裏的姑娘,結果卻發現那姑娘柳眉豎起,麵露不悅之色。


    劉清苦笑道:“這都能學來?難不成地府也是溫柔鄉?”


    漓瀟瞪眼道:“姓劉的,你厲害啊!敢偷襲我了?是不是再走幾年江湖,話本裏那些蒙汗藥都會給我用上?現在更厲害,都敢想溫柔鄉了?”


    劉清試著活動了一下,隻覺得全身上下骨頭全碎了,痛不欲生。趕忙內視山河,卻發現人身山河沒什麽異像。


    漓瀟沒好氣道:“有個白衣仙子救了你。”


    神色一變,漓瀟笑問道:“你跟我說說,除了百花仙山那些仙子,你還認識誰?來讓我算算,馬上要去的神鹿洲,有個龍丘姑娘是吧?青鸞洲有個上了美人榜的樊雪姑娘?再加上搶來的準皇後……”


    說到這裏,漓瀟沉聲道:“那個合道修士,大概就是因為你搶了那個藤霜姑娘引來的。”


    劉清苦笑一聲:“拖累你了。我們如今在渡船上嗎?”


    漓瀟眨了眨眼,笑道:“在核舟上。你都睡過八月十五了,過幾日我們便能到搬山渡。”


    某人就隻覺得心肝兒一陣抽搐,萬裏便是一枚泉兒,搶錢啊簡直。


    ……


    白衣女子並未著急返回,而是去了一趟神樹山,見了張早早。


    那位神樹山宗主,一見白衣女子就眼淚止不住的流出來,一口一個蔥兒姐姐。


    神樹山距離劉清與漓瀟受襲的地方,起碼幾十萬裏,張早早也沒法子看那麽遠。


    得知漓瀟也受了輕傷,兩個女子就這麽四目相對,說了一番話話。


    “你知道了?”


    “我一直就知道。”


    “他們有苦衷。”


    “我一直就知道。”


    結果白衣女子再次化作一道劍光,返回牛賀洲,直衝百花仙山。


    百花仙山是一座萬年宗門,底蘊深厚,今日卻有一道絲毫不掩飾蹤跡的劍光從西南而來,直登主山。半洲山河皆可遠觀那道劍光,都以為是哪處隱世存在要與百花仙山掰手腕兒。


    一座百花仙山如臨大敵,蘭夫人與玫瑰夫人站在最前方,隻要還在宗門的四品以上花仙子,盡數聚集主峰。


    劍光輕易穿過護山陣法,就落在主峰。


    白衣女子理都不理兩位夫人,轉頭看向個有些歲數的老嫗,冷聲道:“人在哪兒,說幾句話就走了。”


    老嫗苦笑道:“她沒有一絲前世記憶,何必再見她呢?”


    白衣女子皺眉道:“我說了,幾句話就走。”


    愣是沒人敢出聲,劍氣之下,百花凋零可不是玩笑話。


    蘭夫人與玫瑰夫人齊聲道:“前輩因何而來?”


    白衣女子理都沒理,隻是繼續看向那老嫗。


    老嫗苦笑道:“簪花園。”


    一道劍光再次劃去,直落簪花園。


    藤霜見一個白衣女子走來,笑問道:“姐姐有什麽事兒?”


    白衣女子冷聲道:“打住,別亂輩分。”


    藤霜不知道這賊漂亮的白衣女子,究竟是什麽人,說話什麽意思。


    可白衣女子卻轉頭直視藤霜,冷聲道:“我方蔥,由始至終就沒瞧上過你這個害人精。”


    ……


    搬山渡,劉清這算是第二次來了,九月份的贍部洲最北,氣候卻是有些炎熱。其實一路北上,沿途天時好像都很怪異。


    劉清堪堪能下地走路,上個馬都極其不容易。


    搬山渡山腳,來往修士不少,多是在上麵渡口做生意的。結果就有個奇景,惹得路人側目不已。


    一個白衣男子騎著馬,綠衣女子牽著馬。


    照理說,反過來才是啊。


    劉清苦笑道:“瀟瀟,差不多行了,這給人看笑話了。”


    女子一挑眉毛,“誰敢笑?”


    隻是仰頭看向那高聳入雲的山峰時,就有些發蔫兒。這麽高的山,劉清又不能受劍氣罡風,啥時候才能爬上去啊?


    劉清笑道:“搬山渡下七十二彎上三十六彎,天下皆知。我們不如一層層爬,瞧一瞧這雲上天罡雲下地煞的搬山渡。”


    漓瀟撇了撇嘴,心說就你知道的多。


    二人一馬緩步登山,真就是登山。從山腳的路邊攤旋轉著往上,每上一層,就是另一番天地。


    在那天罡地煞中間位置,雲霧繚繞,約莫有個十幾丈高,盡是雲霧,穿過之後,便在雲上。


    依次往上,到了天罡二十八層所在,走了才有三天,劉清便有些吃力,半年之內,自個兒身板還趕不上力氣大些的青壯,現在已經有些撐不住了。


    漓瀟手指微動,一個肉眼不及的靈氣護罩便將劉清罩住,後者這才長出了一口氣。


    劉清苦笑道:“凡人也不容易啊!”


    漓瀟歎了一口氣,小聲道:“我爹說了,這項上三層,第一處,是客棧名叫不留人。第二處賣酒卻叫不應有酒。第三層改了很多次,如今好像叫不吃米。”


    說到這裏,兩人對視一眼,大笑起來。


    說的不是徐桐木那小丫頭麽?


    結果漓瀟撇嘴道:“某人好不容易路過,嘴饞卻也喝不了呦。”


    劉清滿臉黑線,心說也太不拿病人當病人了。


    那三處地方都極其吸引人,不過劉清最終還是沒去。


    漓瀟說,她娘親說過,爹爹就在搬山渡,被個道門女冠指成登徒子。


    劉清就怕了,如今病懨懨的,要給人冤枉了打幾拳,散架了找誰說理去?


    其實是因為趕得很巧,正好那艘直去神鹿洲的船即將啟程,所以劉清就要了僅剩的船樓天字號客房,幹脆直接上船了。


    本來從贍部洲到神鹿洲,這頂尖客房,兩枚泉兒足矣。其實那些船艙之中,客房更便宜,一枚布幣的都有,可劉清總不能讓漓瀟住的不舒服。於是二話不說花了兩枚泉兒,結果買完才知道,這凡馬不能與靈獸關在一起,隻能單獨尋個地方去,所以得收四枚布幣。


    劉清就覺得,這匹紅馬,如今也是值幾車黃金了,一定要好生照看才是。


    從輿圖去看,神鹿洲就如同頭向東北跳躍而起的鹿,正北、東北與西南方向各有一道伸出去陸地。而四大部洲之間的渡船往來,一般都是兩端兩個大渡口之間互通,中途極少停留。這艘渡船也不在中通停靠,所以最多一個半月就能到神鹿洲,這麽算來,要是順利,說不定能年前回去勝神洲。


    大多渡船都會有那種類似於人間王朝的邸抄,據說萬年前十分普及,如今卻是少了。


    漓瀟花了四枚貝化,買來了兩份最近的,結果一看也都是一個月前的了。


    無非是說什麽瘦篙洲的殊烏國,耗費半數國力,不惜涸澤而漁,弄的一國山水靈氣盡失,全去供養天羽宗一位千年奇才破境。可不知為何,這位算得上天羽宗老祖的龐偌俞,給人打的以一副十分淒慘的模樣,去了殊烏國。


    漓瀟看完之後問道:“跟天羽宗也有仇?”


    劉清苦笑一聲,歎氣道:“有個把溪盉差點兒傷到的小家夥,嚇了嚇他而已,好像那個小孩是天羽宗主的兒子還是孫子來著。”


    漓瀟沒好氣道:“你還得罪過什麽人是我不知道的?”


    劉清訕笑道:“喬恒前些日子把秦國的工部侍郎放翻了,這個算不算?”


    一個殊烏國都能養出個合道修士,那隱藏在秦國背後的存在,該有多恐怖?


    夜裏,兩人到渡船甲板,看月牙兒。


    漓瀟趴在渡船圍欄上,微小風聲之中,黑發往後倒去,在某人眼裏,美極了。


    忽然轉身,雙臂張開背扶著欄杆。緊握拳頭到劉清麵前,嬉笑道:“二十一了呀已經,猜猜我給你準備了什麽?”


    劉清笑道:“認識你時,我十七,你十六。這都過去四個年頭了。”


    年幼時離鄉,五年後才返鄉,家獨一人。返鄉又離鄉,四載匆匆過,再回鄉時,家中是何模樣?


    劉清輕聲道:“瀟瀟,你說我,怎麽就背井離鄉,漂泊近十年了?遠的不說,與你分別時,都好似就在昨日。”


    漓瀟微微一笑,溫柔道:“心中某人常坐,自然不懼光陰。”


    就如同萬鞘宗宗主,與不知何時才能與他見麵的青艾山神。


    好像在那個女子眼中,幾百年時間,眨眼就過去了。


    劉清閉上眼睛,開口道:“瀟瀟,我昏睡期間,其實做了個很長的夢。夢中有我的爹娘,雖然瞧不清麵容,但好像是在教我劍術。”


    漓瀟笑道:“都教了什麽?”


    男子微微一笑,沉聲道:“凡人三萬六千日,每日三萬六千思,思何物便為何物。”


    漓瀟問道:“你思何物?”


    劉清緩緩開口,一股子無關境界的氣勢,惹得漓瀟也側目。


    “我思三萬六千劍,劍劍如虹,問天宮則斬神靈,落山河則山河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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