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授課先生老早就看見了那個遊俠兒打扮的年輕人,原本還覺得怎麽讓個背劍的進書院,好歹也先收起來吧?結果發現那背劍年輕人朝他歉意一笑,隨後看去溪盉那邊。


    然後就是讓人啼笑皆非的一幕了。


    這位授課先生可終於知道有誰能治這小丫頭了,果然不是龍丘家的大小姐。


    屋內一群蒙學孩童全轉頭看去,台上先生笑道:“去吧去吧!”


    小丫頭第一次真心實意朝她心裏這位嘮叨先生作揖,然後一溜煙就跑去外邊兒。到那一身白衣的年輕人身前,猛地一個急刹,站在一步之外,仰頭看向那個年輕人。也不知自個兒已經鼻涕眼淚一大把。


    劉清歎了一口氣,蹲下擦去小丫頭臉上淚水,輕聲道:“哭啥呢?”


    溪盉抽泣不停,輕聲道:“想師傅了,又怕師傅見我不好好讀書生氣,其實是怕師傅覺得我不好。”


    年輕人緩緩站起,伸手按著溪盉小腦袋,這麽一比劃,驚訝道:“長高了哎?”


    小丫頭好半晌才止住哭泣,劉清怕他們在這裏影響旁的讀書學子,便拉起溪盉,走去山門那邊兒。


    老遠便瞧見個一身綠衣,美若天仙,還跟師傅一樣都背著劍的女子。見其身旁還站著龍丘桃溪,沒來由就問了句:“師傅,那個是師娘吧?她跟桃姨沒打起來?”


    劉清瞪眼道:“少給我惹事啊你!”


    來之前還有一些緊張的離瀟,此刻卻是半點兒也不緊張。也不知怎的,事到臨頭,反倒覺得也就那樣。


    龍丘桃溪似乎知道離瀟在擔心什麽,於是笑著說:“小丫頭可是一個很有主見的人,在她眼裏,所有跟她師傅親近且她師傅也願意對其好一些的,都可以做朋友”。她與旁人關係如何,取決於那人與她師傅關係如何。


    離瀟衷心說了句:“謝謝你。”


    一對師徒已經走到眼前,劉清笑著與溪盉說道:“這就是你念叨了一路的師娘。”


    本以為小丫頭要不然就會跪下砰砰砰三個響頭,最差也要學那江湖人,恭恭敬敬抱拳喊師娘。


    結果,溪盉直愣愣走去離瀟身邊,咣當跪倒,尚未磕頭,就是嘟嘴詢問:“師娘!你凶不凶啊?”


    離瀟自然往劉清看去,可劉清自個兒也是一臉苦笑,心說這死丫頭,真坑師傅。


    離瀟就這麽盯著溪盉,小姑娘後知後覺,連忙磕頭。之後便有一雙纖細手臂,將她緩緩提起。


    離瀟笑道:“凶不凶得你說了算,不過我倒是有個禮物送給你,夜裏才能給你。”


    溪盉咧嘴一笑,說道:“那肯定不凶了。”


    然後又走過去笑著喊了一聲桃姨。


    小丫頭雖然小,可心裏也明白,越是這種時候,就越不能厚此薄彼。


    師傅沒法子左擁右抱,我可以呀!


    兩個大姑娘牽著一個小姑娘先下山,劉清留在原地,等那位餘先生過來。


    不多久,那位餘先生緩緩走來,兩人互相作揖。


    餘先生說道:“其實也沒什麽想要特意與你說的,聽你的名字就知道了,你是勝神洲人,溪盉也要跟你回勝神洲去嗎?”


    劉清點了點頭。


    餘先生又說道:“這小丫頭是個不可多得的讀書種子,若是能潛心讀書,日後必定是一代名家。我就是想告訴你,即便回去勝神洲,也一定要讓她去書院讀書。”


    劉清沉默片刻,笑著說道:“餘先生喜歡當先生嗎?”


    不等作答,劉清又笑著說:“可能先生會覺得我過於任性,可我還是覺得,書一定要讀,卻不一定非要到某個大書院去讀。至於會不會是一代名家,誰都不知,得她日後自行抉擇。”


    那位餘先生微微皺眉猛然間又舒展眉頭,爽朗笑道:“你,反正不適合做個讀書人。”


    劉清咧嘴一笑,與這位餘先生作揖告辭。


    臨下台階,餘先生問道:“那你覺得書該怎麽讀?”


    劉清思量片刻,轉頭笑道:“這我就不敢妄言了,隻不過就是覺得,山中老農與海邊漁戶說了同一本書上所述的同一種道理,兩者有無差別,在於聽者。”


    餘先生搖了搖頭,笑道:“回去再好好請教一下你家先生,看你家先生何解。”


    再次轉身,劉清猛地一驚,看著下方蹦蹦跳跳的溪盉,自言自語道:“在於教?”


    餘先生微微一笑,孺子可教也。


    “在於二者兼備。”


    溪盉其實是在照顧三個人的心境,左邊師娘右邊桃姨,後麵跟著壓根兒就插不上話的師傅。


    小丫頭猛地瞧見個拎著竹籃子的少女,詢問道:“這是誰,不會又是師傅哪兒撿回來的吧?”


    離瀟笑道:“這個啊,是你師傅拐回來的,也準備帶回勝神洲老家。”


    本來是讓紫珠牽著紅馬先行去龍丘家,可這丫頭死活不肯去,說要等她們幾人,到時候一起去。


    倒不是紫珠膽小,敢一個人提著竹籃子,坐著那麽一個破破爛爛的渡船,到萬裏之外賣酒的少女,又怎會被這個嚇到。


    隻不過,那可是龍丘家!


    神鹿洲有句不是玩笑的玩笑話,說是當年有個外鄉人來神鹿洲,看好了一個物件兒,卻被身旁一個小姑娘買了去。那個外鄉人生氣極了,與那鋪子掌櫃的說道:“做生意不講究先來後到?”結果掌櫃的指著周圍房屋,指著上下鋪子,慢悠悠開口:“除了頭頂那青天白雲,你能瞧見的全是她們家的,怎麽講先來後到?”


    由此可見,龍丘家雖說已經不是皇族,卻也依舊是執掌一洲山河,教四方國土皆臣服的存在。


    紫珠可算是等到幾人下來了,少女此刻就想與那位未來山主問一句,“去了你家山頭兒之後,能不能種藥釀酒?”


    隻不過一看見這個美極了的小丫頭,紫珠早把什麽詢問之事拋於腦後,嗖一聲跑過去,蹲下說道:“瀟瀟姐,這就是未來山主的徒兒?”


    溪盉咧嘴笑道:“你是紫珠姐姐?方才師娘都與我說過了,說你是個極其厲害的釀酒師,還會種許多仙草,以後會是我們山頭兒的頭等大藥師。”


    一番話說得紫珠臉蛋兒通紅,趕忙擺手。


    既然到了龍丘家,作為龍丘桃溪的朋友,又讓人如此費心照顧溪盉,於情於理都該去拜訪一下,當然得跟離瀟一起去。


    老爺子閉關去了,所以所到地方,就龍丘家主與那位家主夫人。


    要說老兩口子也是為難,哪怕龍丘桃溪想要天上的月亮,他們都能想法子摘下來。可唯獨喜歡誰,無論如何也強迫不來。


    龍丘桃溪走在前麵,三人邁步進門。


    劉清與離瀟一起抱拳,“見過家主,見過夫人。”


    龍丘洛笑著抬手,輕聲道:“你二人遠來辛苦,不必這麽客套,先落座一旁吧。”


    龍丘桃溪也笑著說:“別跟見皇上似的,他現在可不是皇上了。”


    落座之後,劉清再次起身抱拳,由打袖口取出幾枚品秩極高,極其純淨的金丹,都是妖丹。也沒個盒子什麽裝著,就捧在手心,略顯窘迫。


    “這幾枚妖丹,是我們二人在天下渡殺妖所得。是寒酸了些,可想來想去,我拿出來自個兒覺得最好的物件兒,您都不一定瞧得上,所以就隻能以此作為登門禮了。”


    龍丘洛與夫人對視一眼,搖頭笑道:“都說了別這麽客氣。”


    接過妖丹,那位夫人卻話頭兒一轉,笑道:“聽桃溪說了很多次,也從天下渡傳出來的消息聽了極多,都說劉公子拳法卓絕,龍丘家碰巧有幾個武夫,不如稍後切磋一番,也給龍丘家的後輩漲漲見識?”


    龍丘洛滿臉苦笑,龍丘桃溪則看向自己的娘親,沉聲道:“娘!你答應過我什麽?”


    攔住兩人話頭,劉清緩緩起身,剛剛抱拳還未出聲。離瀟猛地站起。


    進門以來,離瀟攏共就說了一句話,這是第二句。


    “他重傷未愈,不宜動手。若要切磋,煩勞衝我來。”


    受傷一事,其實龍丘桃溪也不知道。此刻猛地轉頭,詢問道:“怎麽受傷了?在那兒受的傷?”


    攔住離瀟,劉清笑著開口:“小事而已,夫人說了算。不過我如今這身體,也就隻能出一劍。”


    此刻一個老人家緩緩走來,笑道:“這是做什麽?”


    龍丘桃溪一下子變作小孩子一般,撇嘴道:“爺爺!他們合夥兒欺負我朋友,他還受了重傷呢!”


    老者看向劉清,後者頭一次有被人看穿的感覺。


    “被人丟在殊烏國的那個?”


    “好小子!”


    劉清滿頭霧水,那老者卻又轉頭看向離瀟,眼中一抹異色閃過,微不可察。


    這次劉清注意到了。


    年輕人朝著老者緩緩抱拳,輕聲道:“兩年來虧的龍丘家照看溪盉,給諸位添麻煩了。”


    走去漓瀟身邊,轉而麵向龍丘桃溪,劉清緩聲道:“哪兒有不護著閨女的父母,夫人也是為你氣不過,別太介意了。”


    他還反倒安慰起別人來了。


    那老者哈哈一笑,搖頭道:“多大點事,弄的跟要分生死一樣。都先回去,也別著急離開,待幾天再說。”


    說著看向劉清:“能在合道修士手裏撿回一條命,不錯不錯。”


    劉清笑道:“家鄉俗事纏身,本來就沒打算久留,更何況年關將至,年前鐵定趕不到勝神洲,但是起碼也不能錯過二月了。”


    老者笑了笑,搖頭道:“年輕人啊,就是性子急躁。不過說的也有理,那總不急於一兩日吧?”


    劉清苦笑一聲,點頭稱是,分別與眾人抱拳,然後拉起漓瀟緩緩退去。


    方才劉清心裏有些怕,這龍丘家的老爺子,至少也是合道修士了,那會兒看向漓瀟的目光,教劉清心裏發麻。


    漓瀟嘟囔道:“好好的,非要給人下馬威。要不是你重傷,咱們何必受這委屈。”


    見二人遠去,老者笑罵一句,“臭小子,把我想成什麽人了?”


    轉頭看向那位夫人,沒好氣道:“情愛之事你還能強迫嗎?”


    龍丘洛就幹脆一言不發。


    隻有龍丘桃溪苦笑不停,“你們到底想幹什麽?再不喜歡劉清跟漓瀟,不是還有溪盉嗎?兩年爺爺奶奶白叫了?”


    龍丘洛嘟囔道:“我就是生這個氣啊!”


    老者搖了搖頭,輕聲道:“龍丘家,如今是被那所謂天道摒棄的存在。說是我們一家壓四國,真是這樣嗎?”


    ……


    雖說有些不愉快,劉清還是沒帶著溪盉住在外麵,畢竟小丫頭在這裏待了兩年多。


    本以為會來人挑釁,結果一整天都沒人過問劉清與漓瀟還有溪盉、紫珠,四人居住的小宅子,紫珠就一直在屋子裏,也不曉得在搗鼓什麽,飯也不吃。


    剩下的那三人,像極了一家三口。


    龍丘桃溪本是想來蹭飯,看到那幅其樂融融的樣子,便笑著離開了。


    兩年時間,小白鹿已經長成大白鹿了,極其靈動可愛。可溪盉說這鹿不長角,不太威風。


    其實已經生了靈智的白鹿就是還不會說話,要是會說話,肯定要說一句:“我又不是公鹿,怎麽長角?”


    白鹿與紅馬,都在院中。


    溪盉得了一柄竹麓,差點兒高興的把箱籠砍爛,不過被人斜眼一瞪,便立刻笑嘻嘻,學著舞劍。


    可她其實就比竹麓高那麽一丟丟。


    小丫頭鬧騰一天,終於去睡了。當師傅與師娘的,就坐在院中,一個歪頭看月亮,一個小口抿著酒。


    劉清笑道:“紫珠在搗鼓什麽?”


    漓瀟搖了搖頭:“不曉得唉,這丫頭神秘極了,提前就與我說了,不許以術法窺探。”


    劉清心說怎麽沒跟我打招呼?小丫頭真瞧得上我這個未來山主的人品啊!


    兩個人對坐圓桌,桌旁立著兩把劍,都無鞘。


    夜靜無言,夜景無言,夜竟無言?


    佳人有話說。


    “我覺得你還是去找一下桃溪。”


    劉清搖頭似撥浪鼓,夜半三更去找她,那成啥了?


    綠衣女子輕歎一聲,趴在石桌上,雙手重疊環抱,又將下巴搭在上麵。


    “我能感覺到她很難過,畢竟都是女子嘛!可我也不能因為她難過,就把你給她吧?再說了你又不是什麽物件兒,是說給就能給的麽?”


    劉清隻能喝酒,啥也不敢說。


    還是逃不過那殺招問來,“你喜歡她嗎?說實話。”


    劉清放下裸花紫珠酒,沉聲道:“我劉清從小到大以來的事,隻有一件瞞著你,因為我不知道怎麽說出口。但跟龍丘桃溪毫無關係。你有這麽一問,我很生氣。”


    漓瀟瞥來白眼,心說你還好意思生氣?出門在外招惹的可全是姑娘。


    其實心裏很相信這家夥,他這麽個與人對敵時,自己不占理就要力氣少七分的人,有膽子做這良心難安的事兒?


    可漓瀟就是覺得,龍丘桃溪確實是個好姑娘。


    紫珠臉上紅一塊兒紫一塊兒的,狂奔而來。手裏攥著個木杯遞給劉清,笑道:“未來山主,你嚐嚐這個,最新調配的藥水。是藥水可不是酒水。”


    劉清拿起木杯,沒好氣道:“搗鼓一天,就在弄這個?剛弄好就拿我試藥來了是吧?”


    紫珠撓了撓頭,嘿嘿一笑,對著漓瀟說道:“瀟瀟姐姐覺得呢?我反正覺得,未來山主是特厲害的神仙,又毒不死。”


    一聲長歎,端起木杯子就灌了下去。


    隻見那一襲白衣猛地往一側倒去,伸長舌頭,翻起白眼。


    嚇得紫珠不停推著漓瀟,“完了完了,我把未來山主毒死了!”


    漓瀟也歎了口氣,“是哦!年紀輕輕的山主就這麽沒了,如花似玉的媳婦兒可咋整?”


    紫珠直點頭。


    某人輕咳一聲,漫不經心道:“脖子疼。”


    猛地轉頭往外看了看,劉清笑道:“你們歇著去吧,我出一趟門。”


    漓瀟皺眉道:“怎麽回事?”


    劉清擺了擺手,笑道:“估計沒什麽大事。”


    甩出神行符,瞬身離開,不過片刻時間就已經到了城中百花閣。


    會客別院中,有龍丘洛與龍丘桃溪父女,神鹿洲百花閣一洲總閣主,還有個腰間吊著酒葫蘆的小和尚。


    劉清咧嘴一笑,“這是什麽陣仗?”


    這位百花閣主,十三四歲的模樣,也是四品花,豆蔻。


    一見劉清,先施個萬福,滿麵笑意。


    這位豆蔻仙子,估摸著是長不大嘍。


    小和尚雙手合十,看向劉清,麵露尷尬神色。


    “劉施主也來了神鹿洲,真巧啊!”


    路程和尚確實是想撓頭,奈何早已剪去三萬六千煩惱絲。


    劉清笑道:“路癡大師成了酒肉和尚了?改明兒喝一頓?”


    唯獨看向龍丘桃溪時,不知該說什麽。


    龍丘洛輕咳一聲,緩緩開口:“我跟豆蔻仙子先與你談。”


    三人便走去後院兒。


    此時卻又有人來,是個一身白衣,病懨懨的男子。


    龍丘桃溪與路癡和尚齊轉頭,有些驚訝。


    “你怎麽也來了?”


    柴黃咧嘴一笑,輕聲道:“原本是打算去勝神洲尋劉清,結果有個去了天下渡的小妮子,跑來尋我,說這家夥要到神鹿洲,我便也來了,反正路途差不多遠。”


    正說著,又有腳步聲。


    有個背著劍,一身綠衣,半束頭發的女子緩步走來。


    柴黃與路癡皆先是麵露疑惑隨後又瞬間恍然大悟,齊身問道:“不會吧?”


    漓瀟皺眉,“什麽不會吧。”


    龍丘桃溪苦笑一聲:“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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