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海中的一道白衣一道綠衣,兩個身影各自腳踩飛劍,懸停雲海中,遠看過去,就如同兩隻飛燕,振翅雙飛。


    貌似稀裏糊塗的,就認識好幾年了,又好像稀裏糊塗的,就結伴走了幾洲之地了。


    劉清撓了撓後腦勺,笑道:“我不太會挑禮物,所以有些俗氣,就這還是與豆蔻仙子取了好久的經呢。”


    天下男子,對於最心愛的女子,從來都是想著把最好的給她,卻不知道人家最想要什麽。


    所以劉清特意與豆蔻仙子提起,結果那位仙子笑著說道:“送喜歡的人東西,想要送到心縫兒裏頭,是極難的。除非你曉得她最想要什麽。”


    結果選來選去,還是選了一個手環,由劉清自個兒刻了幾個字。


    將手環遞出去,劉清輕聲道:“要是嫌棄,千萬別忍著啊!”


    漓瀟接過那以百花仙山產出的百花繩所做,穿過一塊兒小木牌的手鏈,撇嘴道:“這什麽玩意兒?是不是又很貴?”


    劉清搖了搖頭,苦著臉說道:“倒是不貴,收了我五枚泉兒。說是以百花仙山逝去花仙子所留下的花蕊鑄成,這條手鏈是由紫風流為芯,摻雜二至四品的花蕊撚成。一洲也就隻擺放一個,且模樣各不相同呢。”


    漓瀟氣笑道:“某人愛財如命,怎舍得花十枚泉兒,去買個這無用玩意兒?”


    劉清嘿嘿一笑,伸出左手去拉漓瀟的左手,笑著說道:“怎麽沒用?這花繩手鏈,木牌是千年雷擊木,你瞧瞧上麵刻著什麽。”


    兩隻手接觸瞬間,劉清其實也在以心聲言語:“這是從龍丘家拿的,應該對你幫助極大,小心收著,回去勝神洲後再談閉關事。”


    漓瀟死死盯著劉清,這麽貴重的東西,姐姐尋了好些年都沒尋到幾樣,怎的這家夥就能這麽輕易拿來?


    猛地有些眼眶濕潤,漓瀟抽著鼻子,小聲道:“你是不是把自個兒賣了啊?”


    惹得劉清大笑不停,這一幕可像極了當年初相見,有個女子苦兮兮道:“你就這麽不管我了嗎?”


    待漓瀟將那東西從自己手掌吸扯過去,劉清才猛地將漓瀟摟入懷中,輕聲道:“不要想太多,談了一樁生意而已。他們說事成之後分我三成收益,其實我並不打算要的。”


    漓瀟紅著眼睛說道:“代價呢?”


    劉清笑道:“沒有什麽代價,回去勝神洲後我寫幾封信問問就行。”


    確實沒什麽代價,不過卻要欠下許多人情。那可比錢難還的多了。


    債多不壓身,但是劉清還是覺得有些喘不過氣。這些個前輩,對自己期望太大了。


    漓瀟將手串戴好,輕輕翻起牌子,當即嘴角上揚,怎麽都壓不住。


    小木牌以更小的字篆刻一句,“瀟瀟雨,清清風。”


    往渡口回去,路上沒怎麽趕,溪盉有龍丘桃溪在身旁,估摸著不會不聽話。就是柴黃那家夥有些生悶氣,說都到他家門口了都不進去瞧瞧。


    路癡和尚則是一臉無所謂,到了勝神洲,他便要去去陵陽山。


    事實上,劉清很早就有漓瀟懷疑的那份感覺了,不過一直沒有說出來而已。


    畢竟一個是幫自己斷了天柱,讓自己免於變做那種毫無情感的存在。另一個與自己同遊數年,也真拿溪盉當自家後輩看待。


    所以當時說了這件事,龍丘桃溪與柴黃都臊眉搭眼的,不知該怎麽麵對劉清。


    不過劉清卻是笑了笑,說道:“朋友又不是蛔蟲,何必什麽事都得給對方知道。”


    即將到達渡口,漓瀟看了看劉清,輕聲道:“槐冬應該會沒事兒吧?”


    劉清笑了笑,隨口道:“怎麽說呢,槐冬算是這天下,輩分兒最高的存在了。”


    為道祖牽牛的童子,某位古時關隘的守將,都是那位道士西去時遇到的人,最後傳了火山大丹術的三人,其中之二。


    如果劉清沒猜錯,槐冬所拜的師傅,就是那三人其中之一。


    漓瀟問道:“我爹是不是說過,讓你到了南山後,戴上逍遙巾登山,自會有人帶你去,為他一生都沒喊過師傅的人敬香?”


    照這麽說,劉清還是個道士麽?


    不多時,兩人返回渡口,也已經天光微亮了。


    紫珠孤零零一個人,站在雪地裏等著劉清與漓瀟,靈台修士,還是會怕冷的。畢竟這是緊挨著俱蘆洲的鬥寒洲,現如今又是冬月尾巴臘月頭兒了。


    見二人終於回來,紫珠歎氣道:“唉!這未來山主,帶著山主夫人四處玩兒去了,半點兒不管自己手底下的爛攤子。真不曉得以後會怎麽累死我哦。”


    劉清氣笑道:“跟著柴黃才多久,就已經學會陰陽怪氣了?”


    紫珠吐了吐舌頭,嬉笑道:“好啦好啦!不開玩笑了。他們包了一艘小型渡船,等你回來就去勝神洲。”


    劉清眼皮子打顫,真包了一條!


    神鹿洲時就說要包,劉清隻因為是幾個柴黃與漓瀟在炫富。如今才知道,人家那是有實力哇!


    轉頭看向漓瀟,沉聲道:“師傅的那艘核舟能不能跨洲?”


    漓瀟搖了搖頭,“得沿途有小島停歇,最多一次行進五萬裏。”


    唉!沒法子,眼看著的大把泉兒,就是掙不著。


    這些就是正兒八經的有錢人嗎?是我劉清見識淺薄了。


    少女紫珠一臉委屈,可未來山主就隻在意包船一事,全然就沒有注意自個兒的辛酸委屈。


    紫珠隻好眼巴巴看向漓瀟姐姐。


    漓瀟笑著走過去,輕聲道:“這些個人,一個個境界賊高,怎麽讓我們的釀酒師紫珠獨自出門兒等候?紫珠這麽好看,給哪個賊人盯上了怎麽辦?”


    少女一臉喜色,遇見知己了一般,點頭不停,心說還是漓瀟姐姐懂我。


    張木流哈哈一笑,“走,咱們看看有錢人包的渡船長啥樣子。”


    其實主要還是柴黃掏錢,開口就是對半砍價。砍到一趟三百枚泉兒。結果柴黃還覺得不痛快,就說他叫柴黃,他爹叫柴胡。那條渡船管事一聽這話,立馬傳信自家山頭兒。


    結果那條山頭兒一見來信,說給六十枚泉兒就行,剩下的就當買了一爐金水丹如何?


    柴黃隻是哈哈一笑,說你要是不收我錢,我讓他們煉兩爐都沒得問題。


    然後,渡船就是一分錢不要,白送幾人前往勝神洲。


    其實這位渡船管事還偷著樂呢,如此一來,幾乎是買兩爐丹藥,隻付不到一爐的錢,他回去山頭兒,定要受到表彰。


    船上管事與侍女護衛,還有船工,已經各就各位,隻得劉清與漓瀟回來,就能開船。


    管事與個清秀女子等在登船樓梯口,昨個兒半夜就在等著,現在還沒有來。


    不過兩人也不惱。


    如今船上來過且見過的,一共四人。有個長得漂亮至極的小姑娘,還有個瞧著神神叨叨的少女,以及一個腰懸酒葫蘆的和尚。剩下的二人,一個是藥泉穀的少主,鬥寒洲年輕一代,也就是四十歲以下名列前十的存在。最重要的,柴黃可是藥泉穀之主的獨子。另外一個女子,都不用打聽了,隻聽小和尚與柴公子叫她龍丘,就知道是誰了。


    這兩人要還算不上二世祖,那誰才能算是二世祖?


    這兩人都要等上一整天的存在,會是個簡單人物麽?


    清秀女子開口道:“師傅,要是累了,您就先去歇著,我來等那二位就是。”


    管事搖搖頭,笑道:“好歹也是個元嬰修士,這都站不住,就有些招人笑了。”


    說著又是一笑,老管事輕聲道:“細妖,想要幹好這等活兒,不是多高境界,多通人情就可以的。除此之外,我們還得學會一個誠字,誠心誠信,若不然生意斷難長久。”


    被叫做細妖的女子,低頭稱是。


    沒過多久,遠處便有三個身影走來,頭前的正是那管事見過的紫珠,一旁那對年輕男女,想必就是等了一天的正主兒吧?


    兩人連忙走下樓梯,上前迎接。老遠便抱起拳頭,滿麵笑意。


    紫珠方才已經說了,這位管事等了一夜。


    劉清笑著還禮,笑道:“讓管事久等了,真是抱歉。”


    管事連忙搖頭,笑道:“劉公子哪裏話?要在一條船上相處一月時間,怎麽也都算不得陌路人,說這話就生分了。”


    一旁的女子打從看清漓瀟麵容,就在心中驚歎不止,心中止不住說道,怎麽會有這麽漂亮的姑娘。


    她往前一步,特意朝著漓瀟,笑道:“小女子細妖,見過二位。”


    劉清又笑著還禮,漓瀟在一旁無動於衷。


    顯得很沒有禮數,可漓瀟實在是不喜歡與人打交道,動不動抱拳。就那個萬福禮節,學了十幾年也沒學會。


    在漓瀟這邊,學劍之事,就是看一眼。


    先前劉清就曾讓漓瀟施展那三萬六千劍,漓瀟卻是不答應。劉清問了好幾遍,漓瀟才說道:“我怕我用出來,你就不想練了。”


    緩緩登船,大致看了一遍,就是個比漓瀟核舟大不了多少的渡船,船樓客房估摸著超不過三十間。隻不過工藝極好,用料奢華。一眼看過去,緊要部位幾乎全是以那號稱可扛仙人一劍而不斷的神桃木。就連次要部位,也是以俱蘆洲北地雪原的壽春木所製,奢華至極。


    按這位管事說,此渡船,一般不載人,載的人必不一般。


    漓瀟以心聲道:“你要是想造渡船,可以找姐姐的。神樹山掉下來一截兒枝椏,都夠你修一條了。”


    一提起那位姐姐,劉清就難掩尷尬神色。


    接劉清三人上船之後,管事就去忙自個兒的。渡船起飛與降落時是關鍵,不可掉以輕心。細妖也說去準備些茶水,告辭離去。


    船艙前後甲板通透,船樓下方是一個並無遮擋的洞一般,裏頭有座椅廚房,倒是與漓瀟那艘核舟相似。


    柴黃與路癡現在一見著漓瀟就發怵,此刻見著漓瀟笑嗬嗬走來,兩人連忙退到角落,訕笑不停。


    溪盉在船尾刷著王八拳,哇呀呀一通打完之後,又拿起竹麓,耍了一通如風劍術。後來估計是太累了,雙臂抬起拄著劍柄,一聲聲喊著狗賊難殺,累死我了。


    劉清看去龍丘桃溪,沒好氣道:“誰教的?”


    龍丘桃溪翻起白眼,“我問誰去?”


    渡船猛地一陣抖動,緩緩懸浮至雲海。


    那位細妖端著幾杯茶水過來,茶杯皆是以玉竹洲的那玉竹做成,約莫二指寬,二寸高。


    依次遞去茶水,細妖笑著說:“諸位,若是無事,咱們可就加速往勝神洲去了。”


    劉清看向柴黃,撇嘴道:“問他,人家才是正主兒。”


    柴黃黑著臉說了句你大爺,轉頭才對細妖說道:“沒什麽事了,走吧。”


    紫珠飛跑過去,一把抱起溪盉,嬉笑道:“你瞅著啊,嗖一聲,咱們就隻能瞧見這渡口一丟丟,再嗖一聲,咱們就到雲層以上了。”


    溪盉眨了眨眼,問道:“紫珠姐姐經常坐渡船嗎?”


    少女想了想,點頭道:“差不多吧,每次都是釀酒,好了之後拿去那座那座北焉灘渡口,每隔兩個月都坐一次來回渡船。”


    果然如同紫珠所說,隻聽一聲轟隆巨響,渡船猛地斜飛上天。溪盉趕忙閉上眼睛,再睜眼時已在雲中,還來不及驚歎,渡船已在雲海。


    路癡看著那邊兩個姑娘,歎氣道:“以前我居然沒發現,劉公子是個如此心善之人。”


    漓瀟挑眉看去,“你什麽意思?是不是想去海裏玩兒?”


    小和尚哭笑不得,心說我這說實話也不行麽?


    其實也就漓瀟知道,劉清是個多麽喜歡管閑事,多喜歡將他人生活代入的人。


    在木秋山旁的無名大澤,泛舟水上,劉清說的最多的,可不是什麽靈異之處,凶險之時。更多其實是在說著見過哪些讓他覺得很好或不好的人。


    小濁天青艾山那個騙錢廟祝,心善卻有些拎不清的牛大義,哪怕死在劍下的邶扈淵老龜,劉清都不覺得他們壞,隻是想法不合適,路子走歪了。


    後知後覺,覺得很好的,是無名小鎮的柳樹精,山村私塾的老先生。


    真正讓劉清討厭至極的,是那蒲黃山的南守之,二話不說便出手,重傷的還是個隻是二境的武夫。


    又或是綠衣湖那些個罔顧後輩生死的所謂祖師。


    還有冶盧國那個叫做楚言冬的國師,她決不可能是為了複辟楚國。


    漓瀟又瞪了其一眼,然後走去船尾,拉起溪盉,說咱們去看小紅跟小白。


    龍丘桃溪看了看劉清,也說自個兒跟去瞧瞧那匹小紅。


    紫珠眼珠子滴溜轉,說自個兒回屋給未來山主鑽研新藥酒,趕早給未來山主試藥。


    就剩下三個男的,柴黃以心聲說了些什麽,路癡和尚後知後覺,說自個兒今日佛法頓悟,先回去悟佛,你倆慢慢聊。


    結果就剩下兩人,那些個侍女也躲的遠遠的。


    劉清取出一壺酒,是天下渡取來的相逢酒。拋給柴黃,笑道:“其實還有半壺忘憂仙子給的忘憂酒,不過喝過了,怕你嫌棄,就不給你了。這是天下渡的相逢酒,先嚐嚐,以後自己去喝。”


    柴黃則是拋來一個小玉瓶,歎氣道:“辛虧與我爹討了些丹藥,就知道你這人走哪兒傷到哪兒。不過能給個合道修士打一頓,還活著。你也真是厲害。”


    端起酒壺,灌了一口,劉清氣笑道:“有屁快放。”


    他娘的,把人都支走,不知情的,還以為老子與你柴黃有什麽奸情呢。


    柴黃苦笑一聲,灌下相逢酒,輕聲道:“算起來憋了十七八年的事兒了,實在是不吐不快。”


    不等劉清打斷,柴黃繼續說道:“別打斷我,老子好不容易下定決心。當年其實不光我早去,王致明與我,都比你們早去一年。給趙努看病的道士,可不是船夫那老梆子,而是王致明,是他讓遇秋下江摸魚須的。而且這道士心氣極大,以後咱們要注意。”


    說著苦笑一聲,沉聲道:“當年確實是有意接近你,後來遇天官,進京,都是刻意安排好的。為的就是讓你使出那道符籙,引出一位降真大修士,給一座小濁天點睛。後來就覺得自個兒太不是人了,想與你說,卻又沒說。此後十年,我遊曆三國,走過許多地方,才知道了那老東西的狼子野心,就去了怯月國西邊兒,拚了大半條命,毀去一根天柱,讓你無法將三尊天官吃幹淨。這些事,當真覺得有愧於心,時隔多年,不吐不快。”


    劉清搖了搖頭,笑道:“你以為,撞斷天柱真就不是他故意引誘你?我在瘦篙洲南部,獅龍國那座獅城,先見了一位在我進小濁天之前,由一個醉酒漢子嘴裏提到過的女子,隨後又見了船夫。”


    說到這裏,劉清忽然以心聲喊了一句:“瀟瀟。”


    一柄風泉掠出,青白緊隨其後,在渡船大陣之內又起了一道劍陣。


    是張木流所傳,一道專門用以隔絕外界探視的陣法。


    龍丘桃溪與路癡走出,漓瀟以一身劍意,再起屏障。


    劉清笑道:“我不覺得道士就是個壞人,他有自己的道。”


    話鋒一轉,劉清一身白衣猛地化作青衫。


    “有人願意坐在天上,但我相信我們都是願意走在地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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