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自瘦篙洲而來,沒有走那已經通行數千年的,極其安穩的路線,反倒是繞道往東,從勝神洲東南登陸。之所以又一路往西到冶盧國,其實是早就約定好的。


    登船之後,楚續就在船頭,身後是兩艘渡船的管事,於慈跟春韻。


    劉清上前抱拳,笑道:“辛苦三位了,山中一切都已安排好,藏劍地在一片大水下方,宗主想必也收到我的傳信,構建大陣與水下洞天,還要萬鞘宗這邊兒幫忙。”


    楚續卻沒立即回答,反而看向漓瀟,心中驚駭無比,沒忍住就脫口而出,“真像啊!”


    春韻還沒有進過萬鞘宗的祖師堂議事殿,可於慈前不久已經進去過了,自然知道自家宗主說的像,是什麽意思。


    漓瀟別扭抱拳,輕聲道:“見過楚宗主,他南下路上,多虧楚宗主照拂了。”


    楚續笑道:“都是自家人,說這見外話?”


    漓瀟不知怎麽回答,幹脆坐去一旁,讓劉清與楚續自個兒聊去。這些事情,她實在是不擅長。


    裸花紫珠酒,劉清帶了不少,幾乎是見熟人就送的。拋給楚續一壺,又給了於慈一壺,之後才笑著說道:“天羽宗那邊兒,是個什麽情況?”


    在贍部洲那邊兒截殺自己,隻是也他劉清拐跑了藤霜麽?不見得吧!


    楚續笑道:“在我看來,就是因為你背後的青白。殊烏國跟天羽宗沒膽子朝百花仙山撒氣,也就隻有奔著你來了。隻不過那位合道修士,重傷之下,至少百年都沒膽子出山了。”


    說完之後,隨手一劃,一道劍氣穹頂叩住此處,劉清也拿出那道逍遙巾,就係在手腕。


    楚續其實不怎麽愛喝酒,但還是抿了一口,輕聲道:“此次帶來了殘劍三千柄,超過三千柄,很難遮掩住天機。以後陸續還要送上來,正好與你跟百花仙山和龍丘家的生意,能搭上線。”


    劉清點了點頭,歎氣道:“前幾日沒忍住,宰了個少宗主,如今人家懸賞千枚泉兒拿我人頭,生意一事,肯定有不少阻撓哦。”


    楚續笑道:“這個問題不大,與你的私怨,尋你便可,若是膽敢阻攔這生意,就相當於要與三家宗門結仇,他蒲黃山,暫時還沒有那麽大的魄力。”


    再怎麽沒長腦子的,都會知道一洲即一國的神鹿洲龍丘家不好惹。也當然知道,道統延續萬年不滅,光一個百花閣就能壟斷大半山上生意的百花仙山,更是不好惹。


    指了指春韻,楚續說道:“你的清漓山,可以籌備一處渡口,下次來時,這艘渠鴛會載著一艘小渡船過來,跨洲自然不行,起碼能在勝神洲行駛,能少去不少事兒。”


    春韻含笑施禮,對這位自個兒的真正恩公說道:“宗主說了,把我借給清漓山,以後還望山主多加照拂。”


    劉清點了點頭,熟人好辦事嘛!


    於慈笑著開口:“以後瘦篙洲到勝神洲的船,由我打理,也要仰仗劉公子照拂了。”


    劉清點了點頭,好說好說。


    其實劉清心裏是有些沒底的。


    如今雖然還沒有開宗立派,可清漓山落成,生意已經開始做了,自個兒山中卻沒有個能撐場麵的大修士,唯獨一個即將破境神橋的喬恒,可最多也才相當於一個神遊修士的戰力,不好弄啊!


    總不能一直讓百花閣充當保護_傘吧?


    這讓劉清忍不住便想起那句“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楚續笑道:“第一批殘劍運到,我會待一段兒時間,起碼也要構建好大陣,建成一座水下洞天才離去。日後你清漓山修士,可以就在那劍湖邊上修行,哪怕不是劍修,也能受益極多。至於你擔心的,其實無需擔心,有靠山一事,本就容易迷惑人,讓人覺得你清漓山沒什麽用,就靠著別人罷了。”


    劉清歎氣道:“說是這麽說,可心裏總不是滋味。”


    其實楚續一直在以心聲傳音,“妖族那邊兒,極可能與小濁天的老梆子有一腿。搭建封神台一事,老梆子極可能就是要與妖族聯手。那老東西想的是,再次伐天一戰。”


    劉清笑著答道:“我一旦破入天門,去天下渡之前,會來尋你,與他們一起,返回小濁天。”


    楚續笑問道:“你不跟著一起回去?”


    劉清沒好氣道:“跟你一起回去,不是惹眼麽?我在冶盧待個幾天,然後順著江水東去,中途可能會去一趟匡廬,一路遊山玩水,繞行東邊兒,最後去長安,師弟會試,當師兄的肯定要去加油打氣的。”


    楚續沉默片刻,取出一個小木匣,裏頭裝著三柄飛劍。


    “這三柄飛劍,可用來傳信。劉清,不是我挑撥是非,也不是百花仙山不可依靠。我隻是想告訴你,萬事萬物,人都是利己的,萬不可傳信一事,就隻靠著百花閣。”


    如今藤霜是百花聖母,萬一她有一天恢複前世記憶,又或者百花仙山那邊兒出了什麽差錯變故,你劉清與百花仙山,還能如此好麽?


    按市井中人來說,人情味兒就是互相麻煩得來的,關係越走越近,越放越遠。


    可其中尺度,也是一門大學問。


    劉清笑道:“多謝楚宗主提醒,我會注意。”


    就此告別,劉清與漓瀟重返冶盧,卻是沒理會那位楚國師,徑直去了摘去國公匾額的齊府。


    齊遠畢竟年紀大了,好些事情越來越力不從心,當年單手便可拎起來的大戟,如今雙手使盡了力氣,也就能揮舞幾下。


    劉清笑問道:“瀟瀟,是不是覺得跟我這樣見故人朋友,有些煩躁?”


    漓瀟搖了搖頭,撇嘴道:“我還不知道某人?不就是想把我拉去與你所有認識的人都打個照麵,告訴人家,你劉清未來媳婦兒,極好?”


    劉清幹笑一聲,“冰雪聰明,冰雪聰明。”


    這位又是國公又是將軍,又是新皇又是老皇的齊遠,就在府中後院花園裏頭,於一處水榭泡茶等人。


    劉清笑著走去,恭恭敬敬抱拳,打趣道:“秦人劉清,見過太上皇。”


    齊遠翻起白眼,沒好氣道:“小子別罵人啊!”


    劉清哈哈一笑,拉著漓瀟走過去,半點兒不客氣,落座後端起一杯茶,喝了才開口。


    “老了就得服老,齊述疆有本事,反正在我看來,冶盧與之前,已經是兩個模樣了。”


    齊述疆咧嘴,與漓瀟說道:“這丫頭,也不曉得瞧上臭小子哪兒了,小白臉兒?我瞧著也沒有多好看呐?”


    漓瀟笑道:“反正我覺得好看就行了。”


    三人交談,沒有國事,隻是閑聊而已,就是長輩與晚輩,多年不見,互相寒暄。


    離開之後,漓瀟問道:“想去一趟舊京城?去瞧一瞧那前朝皇帝?”


    劉清深吸一口氣,笑道:“還是先不去了。”


    兩人在沐鳶待了幾天,劉清又搓了一頓麻食,這次卻不光漓瀟一人吃,而是喊來了那位客棧東家莫老伯,喊來了齊家父子。


    又是一個清晨,劉清花了幾道符籙,留在宅子裏,兩人不辭而別,要順著江水而下,先去豫章再往彭澤,最後去一趟匡廬。


    豫章,如今算是秦國國土,南邊兒便是越國,早先還有楚國吳國的時候,便有“吳頭楚尾,粵戶閩庭。”


    都已經到了楊漢,漓瀟忽然說道:“咱們還是先不去豫章了吧?總覺得現在不應該去。”


    漓瀟沒說為何,劉清便也沒問為何,隻說那就不去了,咱們直接去彭澤,然後登匡廬便可。


    其實早年跟著蘇濡遊曆,劉清最想去的地方,就是匡廬了。隻不過當年是北上,所過之處全是草原荒漠,差點兒都走到那狼居胥台了,卻是沒怎麽去那形勝之地。


    將將三月,遊湖彭澤的人不少。秦國接管此地之後,便不限製遊湖,所以有極多文人學子,先遊彭澤,再登匡廬。


    劉清也是打算如此,遊彭澤之後,直去匡廬瀑布,再沿著山嶺直上,於山巔觀霧。


    彭澤邊上的百姓,從前多是漁民,如今也有不少靠著擺渡小舟去賺取額外費用。


    兩人在那渡口沒等到小舟,便隻能乘坐大遊船,與一眾學子同遊。


    哪兒有文人不風流?漓瀟實在是太惹眼,以至於那些個翩翩公子,盡數側目。


    每逢此時,劉清總會抖一抖衣裳,緊一緊背後青白,便也沒人敢看來了。


    漓瀟輕聲道:“木秋山邊上那座,其實是滎澤,也是上古九澤之一。我爹說早先九澤都在勝神洲,誰給人搬去別洲的。就比如那大野澤,原本是勝神洲中部大澤,給人搬去北俱蘆洲了。隻不過大多還留在勝神洲,光是一條江上,上下遊就分別有雲夢跟彭澤兩處了。”


    巨鹿澤劉清可是去過的,早先還沒想到丈母娘的巨鹿井與巨鹿澤有什麽關係,如今一看,肯定是有關係的。


    不過劉清也沒有多問,隻是笑道:“勝神洲最大兩湖,一是西邊兒那處青唐西海,再就是咱們腳下這彭澤了。不過兩處大湖,都是時大時小的。雨季水位暴漲,其餘時間,水位會下降不少。”


    船上人不少,約莫五六十還是有的,大多是那書生學子,不過都是有錢人,帶著藝妓,穿著清涼,撫琴高歌。


    有個一身錦衣的年輕人,似乎是瞧不見倆人背後長劍,笑咪咪走來,朝著漓瀟說道:“這位姑娘,美貌驚為天人,不知能否與小生同飲一杯?”


    漓瀟壓根兒就沒搭理他,可劉清怎麽忍得住,轉頭過去,冷聲道:“不能,一邊兒玩兒去。”


    那年輕人卻隻是笑著說:“在下萬重,豫章本地人氏,勝神洲年輕一代,排名第九。”


    早就瞧出來這人是個元嬰修士,沒想到還是勝神洲的年輕天驕。


    隻不過,任你才是個元嬰修士,渡劫又如何?半點兒眼力見都沒有,當著我的麵敢說這話?逼著老子脾氣不好麽?


    走過去伸手搭在那萬重肩頭,遊船猛地一顫,萬重當即便覺得一股子巨力壓在肩頭,劍氣如同飛瀑,隻灌往自個兒體內,不說運轉術法,連動一下都費勁。


    劉清冷聲道:“還要認識嗎?”


    那萬重一臉賠笑,搖頭不停。


    劉清緩緩收手,萬重才緩了一口氣,目光複雜,苦笑著退後。


    這位年輕天驕終究還是沒忍住,傳音問道:“你是何人?別洲過江龍?”


    劉清思量片刻,還是說道:“清漓山,劉清。”


    萬重聞言,猛地身子一顫,口念一句他娘的,立刻往船尾拋去。


    晦氣,真晦氣!怎麽碰上這煞星了?


    前不久就有消息傳出,是那蒲黃山與瘦篙洲的天羽宗放出的。


    說這勝神洲劉清,仗著有一柄仙劍,打了天羽宗當時還不到十歲的少宗主,搶了人家殊烏給皇後,最近還斬了蒲黃山的南守之。瞧著一副好人模樣,其實人麵獸心,可惡至極。


    可他萬重今日一見,那消息多半是放屁。


    不說別的,就說人家身旁有個如此天仙,還瞧得上你一個凡俗王朝的皇後?


    剛才那一手已經嚇到了萬重,懸賞千枚泉兒,錢是多,可也得有命拿不是麽?


    結果還沒等萬重平複心情,一道傳音就在耳邊響起了。


    “萬兄不與人通風報信?尋來個煉虛修士可就能拿下我,白白賺錢,不賺白不賺啊!”


    萬重一本正經,心聲回複道:“萬某是貪財好色了些,可也不是這等小人,劉兄隻管放心。”


    劉清笑了笑,與漓瀟走去無人處,貼上匿蹤符,直往匡廬。


    有個好幾年不見的家夥,也不曉得哪兒冒出來的,就在匡廬山中。


    雲海之上,漓瀟問道:“是什麽人?”


    劉清歎了一口氣,“一個與我打小兒一起長大的家夥,還有個不靠譜的道士。”


    ……


    匡廬山中,美景奇多。


    一處半山腰,順著石梯棧道走不了多遠,有一處修建在一處半穹頂石崖之下的道觀。有個道人神像在此地受香火,便就叫做仙人洞。


    邋裏邋遢,又醉醺醺的老道士,趴在圍欄上,正在逗貓玩兒。


    也不知這荒山之中,哪兒來的貓。


    餘衫盯著那神像瞧了半天,疑惑道:“老頭兒,這神像是誰?手拿拂塵又背劍的。”


    李乘舟打了個酒嗝兒,歎氣道:“虧你還是個道門弟子,這他娘的是純陽真仙呂真人。”


    餘衫啞口無言,心說這與山中掛像,差太多了也。


    老道士猛地往彭澤那邊看去,咧嘴一笑,輕聲道:“劉清那小子在附近,已經朝這兒來了,不過應該會先逛三疊泉再來。”


    說著猛地轉頭,歎氣道:“你小子,修道這麽些年才是個黃庭境界,你瞧瞧人家兄妹二人,一個才那麽點兒年齡,已經是凝神修士,一個都已經武道歸元,還是那種嚇死人的法子破境,你說你啊,咋好意思呢?”


    餘衫這個氣啊!當師傅的天天拆徒弟台,也不瞅瞅你自個兒?人家槐冬的師傅是誰?那是白骨真人,你自個兒呢?才哪點兒境界?不是你自個兒說的,才是個元嬰嗎?


    跟著老家夥沒法兒聊,老子去找劉清去。


    拿出個酒葫蘆,憑空甩出,就變成一隻丈許長的大葫蘆。


    餘衫一步跳上去,黑著臉就往瀑布那邊兒。


    ……


    劉清與漓瀟緩緩落在一處山澗,順著石梯往上,沒過多久便到了那匡廬瀑布。三月份,還有冰溜子,倒是令劉清沒想到。


    “嘖嘖!看著不知多少級台階,要是凡人來一趟,可真不容易。也不知詩仙是肥是瘦,要是個胖人,估摸著走一趟能少幾斤肉啊!”


    眾所周知,詩仙修道比較晚,那些膾炙人口的詩句,多是未曾踏入修道之路前寫的。


    漓瀟撇嘴道:“這有啥好看的,還趕不上我家秋潭那瀑布呢。”


    劉清有些無奈,隻得領著漓瀟往山上走。登山處立起一塊兒牌子,說上去台階大約三千布。


    匡廬山勢較高,向來是避暑聖地,山中其實還是有些陰寒。


    不是盛夏,所以遊人不算多,倒也還是有的。


    前方就有兩位婦人,帶著一男一女兩個孩童,估計是剛剛下山看這飛瀑,現在往回走呢。


    男童還罷了,走得滿頭大汗,卻還是咬著牙走在前邊兒,一步一步爬台階。女童則不然,邊走邊哭,反正嘴裏鹹滋滋兒,不曉得是汗水還是淚水。


    “都說了不來不來,你們偏要拉著我來!又不背著我,這麽高的山頭兒,我咋個走得上去嘛!”


    兩位婦人也累得不行,氣得都直接說出方言了:“嫩祖淅瀝哦?快嗲子走哦。”


    小丫頭苦兮兮嘟囔道:“我都哇不來不來,點有岡過當娘各嘛!”


    劉清是一頭霧水,真是半句聽不懂。


    漓瀟掩嘴笑道:“這是豫章話,我爹會說。他與娘親吵架時,就說這個,也不敢罵,就嘟囔而已。我娘親就更氣人了,說的百越話,連我都隻能聽懂一句半句。”


    劉清心說師傅還敢跟丈母娘吵架?瞧著就與自個兒差不多嘛!


    我反正是不敢。


    前方小丫頭忽然轉身,一屁股坐在台階上,大哭不停。


    逗得劉清大樂,緩緩走上前,笑道:“要不然我背你?”


    其中一位婦人滿麵無奈,見劉清說的雅言,便也以雅言開口,隻不過翹在舌尖上,聽著……嗲聲嗲氣的。


    “這個小畜生氣死個人哦,好不容易帶著她出來玩兒一趟,你看看,就差撒潑打滾了哦。”


    小丫頭倒是說的極其標準,“大哥哥你可別聽我娘瞎說,她說來帶我采匡廬雲霧茶,可沒說讓我爬山。我小胳膊小腿兒的,哪兒爬的起這麽高的山嘛!”


    說著便看向漓瀟,“姐姐真漂亮。”


    劉清哈哈一笑,將青白扯下丟給漓瀟,蹲下來,輕聲道:“上來吧,我背你。”


    小丫頭一下子就樂嗬嗬的,跳到劉清背上。


    兩幫人邊爬山邊聊。


    兩位婦人說自個兒都是從匡廬走出去的,算是豫章人氏,可根兒在匡廬,帶著兩個小畜生來認祖歸宗,結果一個生悶氣,一個直接撒潑兒。


    劉清笑著走去前邊兒,漓瀟與兩位婦人聊天兒。


    漓瀟笑著說:“我外婆是豫章人氏,就住在一處湖畔。”


    其中一個婦人說道:“不曉得嘞,我們是住在江邊上,就在那王府邊兒上。”


    漓瀟不知道什麽王府,前方劉清笑著傳音:“說的是三大名樓之一,古時一個王朝,皇帝的弟弟,封藩在魯地一個叫藤縣的地方,後來遷居洪城,也就是如今的豫章,建了一座高樓,就叫滕王閣。”


    眼神有些古怪,繼續傳音道:“丈母娘的名字,倒與那句詩句有關。”


    “秋水共長天一色。”


    漓瀟撇嘴,傳音道:“說的你去過一樣。”


    劉清心說,自個兒去倒是沒去過,可書上有寫啊!


    走去小男孩那邊兒,果真在生悶氣。


    劉清笑問道:“怎麽?男子漢爬這麽點兒,就遭不住了?”


    見這人背著自己妹妹,男孩才有了好臉色,可一抬頭,看見還不知道多遠的台階,就又有些生氣了。


    “說是采茶葉釣魚,我們才跟來的,結果是騙人,你說我咋能不生氣。”


    還不等劉清說話,背後小丫頭忽然嘿嘿一笑,劉清隻覺得如同一座山壓在自己背後,舉步維艱。


    破境歸元之後,毫不誇張的說,他劉清單手便能有十萬斤巨力。背上這小丫頭,起碼也得有百萬斤了。


    輕輕震碎身上負重符,劉清這才緩了一口氣。


    背上小丫頭沒有半點兒變化,好像全然不知道自己如今有多重。


    劉清暗自打開神眼,將這幾人都看了一遍,還是沒看出來什麽異常。


    沒過多久,漓瀟與那兩個婦人已經走去前方,劉清背著小丫頭在最後麵。


    劉清試探問道:“你叫什麽名字啊?”


    小丫頭歪著頭,笑道:“我叫薑弦,說是小時候抓鬮抓到了琴弦,就叫這個名字了。”


    餘衫騎著葫蘆在山巔,卻被李乘舟攔住。


    邋遢道人說道:“別去,他有此一遭是注定的。每登一階,身上就要加上萬斤巨力。”


    餘衫扭頭兒,瞪大眼珠子,沉聲道:“怎麽回事?這三千級台階,登上來就要有三千萬斤,他才是個歸元武夫,不要活活被壓死嗎?”


    李乘舟灌了一口酒,笑道:“各人有各人的緣法,他劉清自小身負神力,是因,如今是果來尋他。”


    下方台階,劉清已經滿頭大汗,每一步都在那石板台階留下深深腳印。


    漓瀟這才發現劉清的不對勁,轉頭看去,沉聲問道:“怎麽回事?”


    劉清咧出個笑臉,艱難開口:“無事,你們先走。”


    小丫頭抹了一把劉清汗水,焦急道:“大哥哥你把我放下吧,我自己可以走的。”


    前方兩個婦人也說道:“公子,把她放下吧,這麽高的山,自個兒走著都夠累了。”


    小男孩也附和開口,再沒有悶氣了。


    劉清笑著搖了搖頭,說讓她們先走。


    暗中傳音漓瀟,“你帶著她們先上去,我覺得今日是自個兒的一場劫難,當年在梨山種的因,如今是果。”


    漓瀟沉默片刻,沉聲道:“堅持上去,逛完了長安城,咱倆就去酆都。”


    劉清笑著點頭,目送幾人越走越遠。


    背後小丫頭沒有著急,隻是好心疼,不斷說著讓劉清將其放下。


    三千級台階,走了堪堪一半,劉清每一步都是一個血印子,早已臉色煞白。


    好你個安老三,在這兒等著我呢。


    如今每登上一步台階,劉清都要運轉全身靈氣,人身山河如同地震一般,顫抖不停,一座黃庭宮遙遙欲墜。茶山山澗之中的那道神泉,整個都變成了血色,不斷往劍氣長河注入。


    青龍沉聲道:“小子,這是專門為你準備的道劫,要是登上山巔,屁事沒有,若是上不去,你就得死在這半山腰。”


    劉清沒好氣道:“我自然知道!可如今身上巨力,不下千萬斤,相當於背著一座山在走。”


    結果下一刻,劉清便再也看不到自己的人身山河。


    深吸一口氣,艱難扯下酒葫蘆,灌了一口裸花紫珠酒,骨骼創傷痊愈了幾分。


    劉清苦笑道:“薑弦,你著急嗎?你娘親她們估計都已經上去了,你卻被我害的如今還在半山腰。”


    小丫頭撥浪鼓似的搖頭,哽咽道:“是我害了大哥哥,雖然我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可一定是我害了大哥哥。”


    劉清笑道:“人家是算定了我要多管閑事,所以才如此的,與你無關。”


    說著把酒葫蘆遞去,輕聲道:“我讓你喂我喝酒你便喂我喝酒,如何?”


    薑弦趕忙點頭,因為她發現自個兒想爬下去,都已經下不去了。


    漓瀟她們已經爬上山巔,登山之路歪歪扭扭,又樹木叢生,光憑肉眼,是看不見的。


    兩位婦人,一個是當娘的,一個是當姑姑的,見都快太陽落山了,還不見上來,心中焦急無比,都想要下去瞧瞧。


    漓瀟沉聲道:“放心吧,哪怕他自己有什麽好歹,也不會讓小丫頭出事的。”


    當娘親的,哪兒會因為這話就放心?結果漓瀟掐訣施法,一道巨大火球懸到半空,照亮了山澗,兩位婦人這才不說話了。


    小男孩則是一臉羨慕神色,輕聲道:“姐姐,你跟那位哥哥都是神仙對嗎?”


    兩位婦人趕忙扯回小男孩,不敢與漓瀟走得太近。


    心中早就在哭喊,“這是作了什麽孽啊!也不曉得這倆人是人是妖,我的弦兒不知道怎麽樣了?”


    餘衫騎著酒葫蘆瞬身而來,看了看漓瀟,沉聲道:“我是餘衫,他發小兒。你別想著插手了,一旦插手,他背後負重就要翻十倍,可能當場就被壓成碎渣了。”


    漓瀟轉頭,“到底是怎麽回事?”


    邋遢道人憑空出現,歎氣道:“有借就要有還。他的神力,是別人借給他的,如今雖然不用還,但也要換個法子,接住這個果。”


    人世間得一物就要失一物,哪兒有好東西全給一人得了的?


    物極必反,可不是說說而已。


    李乘舟瞥了一眼漓瀟,歎息一聲,苦笑道:“自然也有例外。”


    這妮子,就是天大的意外。


    直到月兒高懸,大霧襲來,還不見劉清上來,漓瀟有些心急了。


    “這因果,就沒法子破嗎?”


    李乘舟灌了一口酒,搖頭道:“破不了,哪怕他師祖來都破不了。有些事,人力也好神力也罷,都沒法子破的。他破二境時,就已經得了一份武運,破三境四境,更是扯來天下武運,雖然他沒有吃,可這些事情疊加在一起,沒個地方釋放,就是大禍。若不是他天下渡一行,冥冥之中得了一份功德,若不是你們被合道修士截殺,減弱了一份因果,他今日必死在山中。不過,如今隻要登山,此後便再不會有這種事。”


    漓瀟隻得握緊拳頭,心中一遍遍說著,“你要上來。”


    兩位婦人偷偷在遠處抹眼淚,惹得餘衫煩躁不停。


    “別哭了,你家孩子不會有事的,有事也是我兄弟有事。”


    話音剛落,一道虛弱聲音傳來。


    “餘衫,你跟人家發什麽火?”


    眾人看去,一個滿身血汙,已經瞧不見衣裳原本顏色的年輕人,背後綁著個熟睡中的小丫頭,手腳並用,艱難往上攀爬。


    每過一處便要留下一道嚇人血印。


    幾人死死盯著劉清,十幾個台階,身子再孱弱的人,爬上來也用不了多久,可劉清硬生生爬到天光大亮,還有最後一階沒上來。


    一步台階,天塹一般,無論劉清怎麽用力,就是上不去。


    漓瀟聲音有些顫抖,好半晌才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劉清,一步而已,有那麽難嗎?我就在上麵等你。”


    劉清苦笑一聲,聲音微弱,“薑弦,醒醒,給口酒喝。”


    小丫頭猛地驚醒,趕忙拿酒葫蘆給劉清喂酒,半點兒沒察覺到背自己的大哥哥,已經渾身是血。


    一口酒過後,劉清深吸一口氣,咬緊牙關,顫顫巍巍站直身子,渾身顫抖不停。


    “狗日的安老三!”


    猛地大吼一聲,一跳腿登頂。肉眼可見,那條腿瞬間癱軟,骨頭已經碎成渣。


    一個踉蹌,在地上翻滾一周,終於登上山巔。


    昏迷之前,劉清還咧嘴一笑:“薑弦,以後若是想學武,就來秦國的扶舟縣,找一個叫劉清的人。”


    話音一落,整個人便昏厥過去,小丫頭也終於能立刻劉清。


    漓瀟顫抖著抱起劉清,往其嘴裏喂去一粒藥丸,麵沉似水,緩緩往一旁的鬆樹林去。


    李乘舟笑道:“過了這一關,這小子搭神橋也好開天門也罷,都會是前無古人那種。”


    餘衫根本不關心這個,而是沉聲道:“那傷勢呢?”


    邋遢道人撓了撓頭,訕笑道:“你也瞧見了,內傷沒有,但是筋骨寸斷。估計一覺睡醒就好了,不過……就是有點兒疼。”


    ……


    一個中年讀書人,領著個少年人,跋山涉水,終於趕到長安城。


    南門口兒,蘇濡笑問道:“亭聲啊!累麽?”


    杜亭聲笑了笑,搖頭道:“先生都沒喊一句累,我又怎會累?”


    蘇濡歎氣道:“先生倒真是沒喊累,可累是真的累啊!”


    說著拉過毛驢,從毛驢背上的箱籠裏取出一隻酒囊,灌了一口後遞給杜亭聲,笑道:“說是最早的酒水,是以三滴血摻雜其中的。一滴是文人血,一滴是武士血,最後是乞丐血。”


    杜亭聲疑惑道:“何解?”


    蘇濡笑了笑,先灌下一口酒,這才輕聲道:“初喝酒時,大多都是侃侃而談,一個個都是謙謙君子,講究禮尚往來,客客氣氣的。可喝到一半兒,喝盡興了,一個個都變得極為豪爽,拍桌子敲板凳兒的,勸酒之時,人家要是不喝,就要變成愣往下灌了。到了最後,一個個喝的雲裏霧裏,吐的到處都是,桌子比天高,躺在桌子底下,好像無論如何都摸不到桌子,爛醉如泥。”


    杜亭聲被自家先生逗得大樂,好半天才平複心情,笑著說道:“那也得看喝酒之人的酒量了。”


    蘇濡撇了撇嘴,歎氣道:“這個你得問一問你師兄了。”


    臭小子,向來不喝酒,喝酒喝不醉。


    走在長安城街市,蘇濡猛地轉頭往南,眼睛眯了起來。


    “亭聲啊!你師兄教了你一句話,畢竟是師兄教的,如今先生正式教你。”


    杜亭聲滿臉疑惑,蘇濡沉聲道:“咱讀書人,能動手就絕不吵吵。”


    什麽君子動口不動手?老子是聖人,不是君子。


    “亭聲啊!你師兄是個煉氣士,還是個武夫,天賦一般般,三天兩頭給人欺負,這又給人欺負了,你說先生要怎麽辦?”


    杜亭聲幾乎沒做思量,開口道:“打他丫的?”


    蘇濡滿麵笑容,這個二弟子,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讀書人笑道:“燕人杜亭聲,走,跟先生揍人去!”


    杜亭聲就沒想到,自家先生居然也是修士?結果就被扯著脖領子,拎小雞似的到了雲海,隨意揮手,讓自個兒能站穩。


    隻見那中年讀書人往前幾步,伸出雙手各自吐了口唾沫,搓了搓,揮舞右手,如同那甩繩子套馬一般拋出去,片刻後又將其收回來,便有個人被扯來。


    蘇濡氣呼呼走過去,邊走邊罵,“被個合道截殺,老子我忍了。蒲黃山不長記性,故意下套兒,我也忍了。你個老東西,半點兒不念舊情,我如何能忍?”


    被硬生生從千萬裏外扯來的人,苦笑道:“姓蘇的,你別不識好人心!”


    讀書人一臉冷漠,揮手就是一拳。


    “我識你奶奶個腿兒!”


    杜亭聲站在遠處,臉皮抽搐不停。


    這跟自家先生真是一個人麽?


    ……


    一覺睡醒,劉清轉頭看去,發現藍天白雲,人在霧中。


    餘衫緩緩走來,笑道:“你小子真他娘的命大。”


    略微一動彈,鑽心劇痛,低頭去看時,骨頭都已經長好了,就是痛的直冒冷汗。


    趕忙取出一壺酒,狂飲了一口,這才轉頭,顫聲道:“漓瀟呢?”


    餘衫撇了撇嘴,“弟媳婦跑去豫章了,說去給你求藥。”


    劉清疑惑道:“與誰求?”


    李乘舟瞬身而來,笑道:“豫章城中,一處湖畔,有位前輩畫地為牢萬年多了。”


    邋遢道人歎氣道:“師叔公,我是真叫不出口啊!”


    臭小子,跑了一趟贍部洲,搖身一變成了師叔公,這他娘的讓我跟誰說理去?


    劉清笑著搖頭,身上雖然劇痛無比,卻還是硬撐著說道:“這輩分我就沒當真,你們也別當真了。薑弦她們呢?”


    餘衫搶過酒囊,灌了一口,輕聲道:“被你嚇得夠嗆,老早就下山去了。不過小丫頭說了,等她再長大一些,一定去扶舟縣尋你,要學仙人術法,要懲惡揚善。”


    劉清哈哈一笑,當即牽動身上傷勢。


    硬撐著站起來,左右看了一眼,不遠處有一隻猴子,一條腿跛著不敢落地。


    隻給了餘衫一個眼色,後者瞬身過去,捉住猴子,過渡去了一口靈氣,那瘸腿瞬間就好了。


    劉清走了幾步,渾身顫抖不停,手倚著小亭欄杆,看向天幕。一陣風吹過,山中大霧散去,遠遠看著天幕,一道白色分界線就在天邊,也不曉得是個什麽存在。


    猛地一笑,輕聲道:“這猴子若是憑借你這一口靈氣修煉成精,是不是以後要感謝你的點化之恩?”


    餘衫看了看自己師傅,邋遢道人往前一步,伸手按住劉清肩膀,笑問道:“累嗎?”


    劉清疑惑道:“哪兒累了?”


    李乘舟笑道:“為小濁天操勞,明明見不得那老東西,卻又覺得他也是為了天下人,隻是路走錯了。為天下渡操勞,明明隻是個外鄉人,卻硬生生把自己當做本土人。”


    劉清搖了搖頭,淡然道:“這有什麽累的?”


    邋遢道人輕聲道:“我們都活在這穹頂之下,都是一個腦袋雙腿雙腳,憑什麽就要比旁人多管這麽多事兒?”


    年輕人灌了一口酒,笑著說道:“因為我們拳頭重一些,劍氣長一些。”


    還是學著老孟,說了句:“退一萬步說,因為我們有拳有劍。”


    (最近事多,也沒法子,畢竟不是全職。一直跑來跑去開會,寫完東西是真來不及改錯字,若是有人看,見諒些,忙過幾天就挨個兒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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