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那座寺廟,建成其實不久,短短二三十年而已。


    寺廟之中也就一位住持,一個小和尚。


    漓瀟實在是有些煩那趙傅升,雖說初次見麵,可一看那副德性,就知道是什麽人了。


    一國皇子,自然有那小道消息的來處,蘇先生在國子監講學小半個月,再加上那三皇子趙橋都給劉清廢了雙腿,何況喬恒買下山頭兒之時寫的可是劉清的名字。這位二皇子,當然要借著杜亭聲來打點關係了。


    走入這枯陀寺,有個十來歲的小和尚緩緩走來,頭上點了兩個戒點鄉疤,瞧著還是新點上去的,尚未結痂呢。


    小和尚單掌立於身前,輕聲道:“女施主,那位劉先生說了,讓你不用擔心,他明日便可破境出關。”


    漓瀟點了點頭,左右看了一眼,不大的寺院,倒是整潔幹淨。


    “他破境之時,可能動靜兒會很大,我待著等他,免得壞了寺院東西。”


    小和尚笑了笑,口念佛號,輕聲道:“都是身外之物,壞了再修便是。”


    小小年紀,倒是頗有一副看破紅塵的模樣。


    老和尚手提一把掃帚緩緩走來,念了一聲佛號,輕聲道:“女施主,夜裏可能會有雨,其實不必等的。劉施主在後院的涼亭之中,枯坐一月,破境之事應該是十拿九穩的。”


    作為秦國供奉,這老和尚卻極少出離這座枯陀寺,每日誦經掃地,日複一日而已。


    至於打死了那登樓境界的供奉,共有幾家宗門罩著劉清,老和尚全然不在意。


    漓瀟抱拳道:“打擾大師了,可我實在是不放心,還是待在這裏吧。”


    老和尚笑道:“那女施主自便就好,若是需要茶水點心,喚一聲便可。”


    漓瀟點了點頭,“好的,謝大師。”


    拉著小和尚離去,漓瀟獨自尋了一處樹下石桌,就這麽坐下了。


    此次劉清破境,他自個兒滿不在乎,可漓瀟半點兒不敢掉以輕心。


    若真像劉清說的,他要將天下天外的武道氣運盡數吸扯過來,定會觸碰到某些不該觸碰的存在,小小枯陀寺,又怎麽攔的住?


    一道頭戴烏紗帽,一身黑衣的高大男子憑空出現,身旁還帶著個長相清秀的金丹女鬼。


    “不必太過擔心,肯定會來人,但肯定落不到這長安城。”


    猛地轉頭看向天幕,喬坤笑道:“不去見見公公婆婆?”


    漓瀟眨了眨眼睛,輕聲道:“前輩,他們著急走嗎?能不能等劉清破境之後,我與他一起去?”


    見公婆這種事,獨自去,好像不大合適,更多的是不曉得說什麽吧?


    喬坤搖頭道:“算了,看他們願不願意見自個兒兒子吧,你等到寅初時分,去天幕尋他們就行了。”


    轉身指了指身旁女鬼,“這是劉清介紹的東嶽山神,這小子認識的,淨是女的?”


    漓瀟笑道:“我給她百八十個美人兒,他都不敢動一下歪心思的。”


    喬坤哈哈大笑,搖頭道:“我與你一起等他破境吧,我在的那個時代,包括你爹娘那個時代,其實是沒有武夫的。我倒是真沒瞧見過武夫破境,今兒個來瞧瞧。”


    漓瀟點了點頭,看向小暮,輕聲道:“你是小暮姑娘?劉清提起過你,說一個魚骨城的金丹鬼修,教會了他一個大道理。”


    小暮有些難為情,其實自個兒並不想離開魚骨城的,畢竟那麽些個鬼物都得自個兒照看。要不是這位夜遊神前輩直接將魚骨城搬去酆都,自個兒說什麽都不會來。況且她從沒想過,自己會擔任什麽一國東嶽山神,還是個曾經隻有過一麵之緣的年輕劍仙介紹的。


    緩緩落座,小暮輕聲道:“漓姑娘真漂亮。”


    漓瀟自然聽劉清說了這位城主的古怪癖好,沒來由就有些背心發涼。


    小暮趕忙擺手,苦笑道:“漓姑娘別亂想,我那些事兒,都是說出來騙人的,這樣一來就不會有那些吃飽了沒事幹的來打擾我。”


    漓瀟點了點頭,了然,這也不乏是一個免除諸多麻煩的辦法。


    “前輩,贍部洲那背生雙翅的女鬼呢?”


    那個被合道大修截殺的地方,漓瀟可是印象深刻。至今漓瀟依舊覺得,那女鬼嘴裏所謂的“怪人”,就是算計一場截殺的背後主使。不過她沒與劉清說過,免得那家夥牽起線頭兒,與好多事又攪和在一起了。


    喬坤先是轉頭往一處大殿,輕聲道:“你的事不歸我管,我隻不過等劉清破境而已。”


    然後才對著漓瀟說道:“那位姑娘,還是擔任本土山神較好,沒帶回來。倒是在邶扈淵,我瞧見了個極有意思,三魂丟失其一的修士。我瞧著他極其適合做夜遊神,隻不過是個活人,不好弄,總不至於兩巴掌扇死,然後拉來讓他做小夜遊神吧?”


    漓瀟麵色古怪,心說這大夜遊神,咋與傳說中不太一樣?


    傳說中那夜遊神,性格溫和。這會兒一看,與蘇先生那“讀書人,能動手就不吵吵。”有的一拚呢。


    三人談話,其實就是家長裏短,更多是兩位女子交談,喬坤反倒插不上話了。


    國子監那邊兒,蘇濡與那位薑夫子也還沒有睡下。明日殿試,趙煬主考,六位副考是以這位薑夫子為首。


    秦國的國子監,與勝神洲來說,隻在觀水書院之下。原來在彭澤湖畔的那座白鹿洞書院,其實就是給秦國搬回長安城,建成了國子監。


    蘇濡笑問道:“小薑,你跟小白相比,也就是歲數差了點兒,瞧瞧,死都要以前死。”


    薑夫子氣笑道:“蘇先生這張嘴啊!幾十年如一日的毒辣。”


    結果蘇濡接下來的話,就有些牛頭不對馬嘴了,“我那首徒,還不錯吧?”


    薑夫子也插科打諢,“嗯,的確是要下雨。”


    蘇濡搖頭道:“成紀那邊兒的林檎果,是不是能吃了?”


    薑夫子便說道:“我倒是覺得,滅貴霜,不容易的。”


    兩人對視一眼,哈哈大笑。


    薑夫子取出大祭酒印信,哈了一口氣,在一張白紙上留下紅印。蘇濡則是取出一方隨形印章,也蓋在眼前白紙,是那古篆文陽刻的兩個字“濡沫”。


    薑夫子笑道:“現在就等著?”


    蘇濡喝了一口酒,“反正我是不困的,怕你小子撐不住哦。”


    明明白齊也好,這薑岑也罷,都瞧著比蘇濡年長。可在蘇濡麵前,也隻能一個是小白,一個是小薑。


    二皇子氣呼呼返回他的英王府,氣得覺都睡不著。兩側侍女不斷手持扇子扇風,好像涼快些,火氣就能消一些。


    “豎子!給臉不要臉!我如此禮賢下士,他居然留也不留我?若不是看在那座清漓山的份兒上,你一個窮酸小子,值得我親自跑一趟?”


    轉頭看向一側屏風,趙傅升沉聲道:“趙琰行去了沒有?”


    屏風後麵走出一位青年,對著趙傅升說道:“太子今日,並未走出東宮。”


    趙傅升沉聲道:“看來真如你所說,清漓山我是爭取不來了,可別人也休想得到。事情都安排好了?”


    青年笑道:“安排好了,他隻要敢破境,就立刻會有人出現,到時哪怕那個古蜀國的合道劍修來了,也是無用。”


    趙傅升還是有些不敢置信,“真就這麽厲害?”


    青年搖了搖頭,輕聲道:“隻是對劉清有用而已,換作旁人,怕是連個靈台境界都拿不住。”


    趙傅升大笑一聲,端起侍女手中酒水,冷哼道:“那我就給我三弟報仇吧。”


    皇宮內苑,趙煬依舊在禦書房批閱奏折,瞧著還是不打算老早去休息。


    高公公走過來,歎氣道:“皇上,明兒個要主持大考,無精打采的可不行,今個兒就早點兒歇著吧?”


    趙煬深吸一口氣,放下手中朱筆轉而抓起一隻小錐,在一張白紙寫下趙傅升三個字,然後抬頭問道:“英王,是不是去那遊方客棧了?杜亭聲可被他招攬?”


    高公公掩嘴一笑,搖頭道:“那杜亭聲,今兒可把英王氣壞了,差不多是給人趕出來的。”


    皇帝哈哈一笑,歎氣道:“這傻兒子。那太子呢?有無去枯陀寺?”


    高公公搖頭道:“不曾去,太子今日未曾出門一步。”


    趙煬笑道:“他倒是聰明的緊,就是太過仁慈了。”


    說話時,神色有些惋惜。


    高公公輕聲問道:“仁慈不好?愛民如子,日後肯定深受百姓愛戴。”


    趙煬卻搖頭道:“仁慈過分了,就是軟弱。”


    “算了,你去把他們兩個都喊來吧,折了一個兒子了,可不能再折一個。”


    大將軍府,也就是白家。


    少將軍帶兵南征,大將軍不日也要帶領大軍西征貴霜。當兒子與當孫子的,都有可能來不及盡孝了。


    白城大將軍,今夜有些神色複雜。


    “爹,駱兒此舉,是不是太過莽撞了?若是惹得陛下不喜,咱家落不到好下場的。”


    白齊歎了口氣,心說老子這麽硬氣,孫兒也硬氣的很,咋就有個這麽婆婆媽媽的兒子?


    白老將軍沒好氣道:“駱兒把那劉清當朋友,給朋友幫個小忙怎麽啦?更何況那道南下近三千裏的劍氣,能給駱兒省去多少麻煩,你會不清楚?”


    白城苦笑道:“清楚是清楚,可這麽一來,朝野上下就都知道駱兒與清漓山走得近,可不是什麽好事兒。”


    一道劍氣南下,嚇退了許多想要阻撓秦軍南征的小山頭兒。也給秦國皇室提了個醒,他劉清可不隻是靠著幾座宗門狐假虎威,你趙氏要打算整什麽幺蛾子,最好掂量掂量清漓山的劍有多重。


    有一件事白齊不好與白城說明白,也是不敢說。


    雖說天下渡是各洲輪守,可其實過去也是做幫襯,真正麵對妖族萬年的,是那些一去便不願走的人。


    春夏秋冬四官,沒有一個好惹的。或許劉清這個新任伏龍大人境界不高,可他一旦亮出伏龍身份,去過天下渡,身上有黑色鐵牌的,都會跳出來聲援甚至直接幫忙出手。


    這也是趙煬為何糾結再三,還是打算暫且放棄與劉清清算的原因。


    白城輕聲道:“那我們如何自處?”


    老人撇了撇嘴,看自家兒子的眼神,如同看那榆木疙瘩一般。


    “你打你的仗,我養我的老,就這樣。”


    ……


    今年氣候確實異於往年,按理說往年的五月五,北地才開始熱而已,今年卻是酷熱,以至於街上賣那綠豆糖水用以解暑的攤販,茫茫多。


    夜裏的長安城,也愈加熱鬧了。


    有個擺攤兒的老者,時而在宮城外頭,時而在城西,十幾年了就沒變過,今兒個卻鬼使神差的擺去城南,離那枯陀寺不遠。


    一如既往,還是賣那羊羹與烤串兒。


    此刻已經是醜末,街上行人零零散散,唯獨那香噴噴的烤肉味兒,滿街四溢。


    有個像是遠來的年輕人,一身白衣,披著頭發,模樣倒是極其瀟灑。


    年輕人笑著說道:“老伯,這麽晚還收攤兒?給我烤倆腰子吧?”


    老人笑著點頭,一邊兒烤著,一邊說道:“家裏幾口子人等著我養,快二十年了,一直白天睡覺,夜裏擺攤兒,都習慣了。”


    年輕人笑道:“老伯是這京兆府人?”


    老人搖了搖頭,輕聲道:“不是,我生在南邊兒江水之畔,十幾歲才北上到的長安城。最早是學著刻閑章,可養活不住一家人。這不,後來學了這門手藝,一幹就是一輩子。掙不著什麽大錢,卻也還算活的下去。”


    不多一會兒兩對腰子便端了上來,老者倚在火爐邊兒上伸手烤火,白衣年輕人狼吞虎咽,沒吃過肉似的。


    擦了擦嘴,年輕人笑問道:“離著趙煬你們近,為何不出手?離著那劉清也近,又為何不出手?”


    老人慢悠悠轉頭過來,神色頗為驚奇,隻不過瞬間便恢複,大笑起來,輕聲道:“兩次都被個惹不起的趕來,出手就是死啊。”


    年輕人笑道:“還怕死?”


    老者笑道:“你不怕?”


    年輕人搖了搖頭,站起身子,活動了一番手腳,淡然道:“我怕個屁。”


    ……


    清漓山中,那座寸錦峰,寅初時候,紫珠已經在那靈泉邊上,小心翼翼照看著剛剛培育出的幾株仙藥。


    按少女所想,下一種給山主哥哥掙錢的酒水,要以數種藥材一起做成,要很能掙錢才是。


    鍾靈兒小心翼翼的走來,生怕踩到紫珠好不容易培育的仙藥。


    少女仰頭笑道:“靈兒姐姐,怎麽不多睡會兒?”


    自打來了清漓山,鍾靈兒一天比一天開朗,此刻聽見紫珠這話,瞪眼道:“你是寸錦峰管事兒的,你都起來幹活兒了,我可沒臉皮偷懶。”


    紫珠笑嘻嘻說道:“那行,反正趕在山主回鄉前,我怎麽都得研製出一種新酒水才行的。”


    說話間,鍾靈兒猛地一怔,頃刻間便雙目無神,死死盯著紫珠。


    少女疑惑抬頭,“靈兒姐姐?你怎麽啦?”


    有個腰懸鎖鏈的高大男子憑空出現,一把按住鍾靈兒腦袋,隨手一揮便抽出來一股子黑氣,然後捏在手中。


    鍾靈兒雙目瞬間恢複正常。


    紫珠滿臉疑惑,皺眉道:“你是誰?靈兒姐姐怎麽啦?”


    高大中年人笑著說道:“我叫溫諱,是你家山主的朋友。鍾靈兒沒事,隻是有些舊疾,我是你家山主托付過來給她治病的?”


    鍾靈兒有些神情恍惚,轉頭問道:“我……”


    話未出口,溫諱伸手拍了拍其腦袋,笑道:“無事,不必多想。”


    隻是猛地轉頭往扶舟縣方向,無奈一笑。


    “真有你們的,環環相扣是麽?當徐真人是擺設?”


    扶舟縣的劉家宅子,憑空出現一人,手持大斧子,嘴裏還唱著頗含道韻的山歌。


    那漢子雙手持斧,掄起斧子朝著槐樹砍去,嘴裏還笑著說道:“人間哪兒有閑人?反正我不閑的。”


    本就不是人,算什麽閑人?砍樹數萬年,半點兒不閑。


    隻不過斧子落下,卻被一道噴湧而出的泉水阻攔,直接將那大斧子震的脫手。


    一道矮小白骨憑空出現,骷髏頭嘴巴開合。


    “餘孽還真多。”


    樵夫心驚膽戰,心念一動就要逃離,可怎麽樣都與天上那輪月牙兒聯係不上。


    白骨真人化作一位少年,那道泉水之中,走出個不知多少萬年前就化成泉水的女子。


    少年祖師微微抬手,樵夫隻覺得自個兒全身骨頭都碎了一遍,猛地攤在原地。


    這位徐真人淡然道:“願意做樵夫,就好好砍你的玉桂,傷我徒弟做什麽?”


    樵夫艱難出聲,苦笑道:“本以為在算計人,結果卻給人算計了。”


    ……


    整個枯陀寺猛地一陣顫抖,一股子潑天拳意散發,直衝雲霄,好似將天幕戳了個大窟窿。


    漓瀟回頭看了一眼,喬坤笑著說:“去吧,估計劉清是來不及見爹娘了,倒是你可以見見公婆。”


    漓瀟深吸一口氣,禦劍直去天幕。


    不遠處的小攤兒,披頭散發的白衣青年猛地身形暴漲,變做一尊八臂魔神,直往枯陀寺。


    擺攤兒老者歎了一口氣,微微伸手,手中多了一方大印,上刻四個大字。


    “受命於天。”


    老者歎氣道:“某來也!”


    遊方客棧,準備前去皇宮的杜亭聲,抬頭看了看天幕,咧嘴一笑。


    “師兄破境助陣,我便以最年輕的狀元身份回敬。”


    國子監一處小亭,兩個讀書人對視一笑,兩方印章從白紙脫離,各往東西。


    一道大祭酒印章,牽引國祚化為金甲巨人,手持戒尺,懸立西方。


    濡沫兩字,滿是浩然氣,化作一位手持竹簡的青衫書生,鎮守東方。


    天下極南,那座天下渡,妖族有若潮水一般溢上三處戰場。


    一位頭戴白巾的劍客禦劍北上,直去大煜王朝。


    那位歪脖子樹下雕刻黑牌的老者緩緩起身,扭了扭脖子,笑道:“春官之責也得移交後輩嘍,老頭子得去活動活動筋骨了。”


    一位女子,一位男子,隻在幾年前對峙中露了一次麵而已,數百年不出手了,如今也要去那中線,瞧瞧妖族有無長進。


    趙長生懸停天幕,斷臂袖子隨風搖擺。


    “吃相真難看,你妖族開門迎神,我們送神就好了。”


    牛賀洲一座封山的妖族宗門,祖師堂內,一頭真身為白猿的煉虛妖類沉聲開口:“咱們就真不動手?”


    那位喜歡跑到靈山腳下罵街的宗主,苦笑道:“咱們是妖,可生在人世間。”


    話鋒一轉,眼神變得淩厲起來。


    “難不成非得自己構建出一座虛偽天庭,讓一柄隨時會落下的劍,懸在自個兒頭頂麽?”


    長安城,宮城之內,趙煬端著一碗綠豆湯,太子殿下與英王卻一人端著一碗紅豆湯。


    皇帝看了看太子,搖了搖頭,輕聲道:“怎麽都是自己的親弟弟,就一點兒也不心疼?”


    趙琰行隻是挑起紅豆吃著,一句話也不說。


    眼看趙煬皺起眉頭,一旁的高公公趕忙說道:“殿下,說句話啊!”


    趙琰行這才抬頭,深吸一口氣,沉聲道:“爹,三弟不學好,能活命已經是劉先生手下留情了。”


    皇帝一把將勺子拍爛在桌上,怒氣騰騰,卻還是忍了,轉頭看向趙傅升,沉聲道:“英王殿下,你呢?”


    趙傅升笑了笑,“父皇,我大秦皇威,豈能讓個毛頭小子隨意踐踏?我已經招呼人去教訓他了。”


    趙煬冷笑一聲,忽然就覺得自個兒怎麽有這三個不爭氣的兒子?沒腦子?


    隻是猛地一皺眉,沉聲道:“你敢勾結那些存在?”


    說話時一位年輕人憑空出現,不等高公公做出反應,已經被一巴掌拍飛。


    趙傅升瞪大了眼珠子,“尤仲!你……怎敢?”


    趙琰行搖了搖頭,無奈道:“二弟,你瞧瞧他像尤仲嗎?”


    這位自小與劉清結仇,先後在成王英王身旁擔任軍師謀士的尤家大少,此刻一雙眸子,絲絲金光流轉。


    高處落座的趙煬倒是沒多驚奇,隻是笑道:“原來收集天下遊魂,是為了傳一位這個玩意兒下來?”


    這位皇帝將左側放著的一方大印緩緩拿起,缺角玉璽,金鑲玉,上刻八個大字,“受命於天,既受永昌。”


    猛地將那玉璽拋下,摔了個稀碎。


    “秦人謀劃的,可就是給你們這些存在,長個記性。”


    那“尤仲”,笑著開口:“所以我來了,也給你長個記性。”


    隻可惜,下一刻便被一位青衫劍客緩緩落地,探手過去,叩住那尤仲腦袋,轉頭笑對著皇帝與二位皇子。


    “不管人性如何,趙氏還算有大義。”


    說完便瞬身離去,重返天幕。


    漓瀟緩緩走上雲海,正碰上那男子返回天幕。


    不等漓瀟開口,一位黑衣女子瞬身而來,二話不說便抱住漓瀟。


    不遠處的劉景舟手裏拎著尤仲,麵露笑意,扯下腰間長劍,隨手一劃,枯陀寺外頭兩位天外來客便被禁錮原地,一動也不能動。


    漓瀟被突然抱住,愣了愣,然後也伸手抱緊女子,輕聲道:“何姨,他挺好的。”


    何雅茹緩緩放開漓瀟,一臉笑意,“我沒帶過劉清,可也知道那臭小子是個惹禍精,最不讓人省心了,你要多擔待啊!要是他敢欺負你,你就尋個本子記下,攢著,以後我一起給你出氣。”


    漓瀟幹笑一聲,“何姨,他不敢欺負我的。”


    在漓瀟心裏,劉清從來不是個憐香惜玉的存在,唯獨把自己當做掌心寶物。


    “等等,我給這幾位說些話。”


    何雅茹朝著那尤仲走去,臉色再無那種慈祥,轉而滿是冷漠。


    尤仲笑道:“我們不過是探探水深水淺而已,到時天門大開,人間就算有你們又能如何?你們這些個混沌中走出的存在,早就是無根浮萍,敵得過誰?”


    何雅茹淡然道:“知道為什麽混沌中走出的,最早是古神,然後是人族,最後是妖族,然後才是各種祖器麽?”


    女子自答道:“按人間話說,聞道有先後,先走出來,於一道走在前麵,就要照顧後輩,懂嗎?”


    “尤仲”搖了搖頭,“不懂,我隻知道,人得有敬畏。自打人世間有了人定勝天四個字,人間生靈就失去了敬畏。”


    何雅茹搖頭道:“說不通就不說了,回去告訴那小子,有我們在,想要再此掀起大戰,也沒那麽容易。”


    劉景舟隨手將尤仲拋向太上極好出,拔劍出劍收劍,天穹裂出個口子,一雙有如日月巨大的眼珠子透過裂縫,看向人間。


    待那“尤仲”穿過去,裂縫立即愈合。


    劉景舟拍了拍手,笑看向漓瀟,輕聲道:“你爹是張木流?我們或許還見過,隻不過那時我跟雅茹都是鎮守大澤的石像。”


    漓瀟點了點頭,“伯父,真不等等他?眼瞅著馬上破境了。”


    劉景舟搖頭道:“讓他到俱蘆洲尋我們吧,我們現在處境尷尬,不能在別處久留的。”


    何雅茹走過來拉住漓瀟手掌,三人一齊轉頭往長安城上空看去。已經有數道青色如煙的武道氣運從勝神洲四處匯聚而來。


    四大部洲,中海九洲,是個近三年,再此異象橫生,凡在人間,抬頭可見。


    皇宮之中,老子領著兩個兒子出門,看著天幕那嚇人異象,苦笑道:“這你們惹得起?”


    有個被數位大妖圍攻的老者看向東北方向,自言自語道:“如此一來,接手青龍令的,就交給你小子選了。”


    篆牌萬年的老者,此刻慷慨赴死。


    大煜王朝,四大王朝之一,皇城被個額頭係著白巾的劍客一分為二。


    那人離開時手裏拉著一隻足足一座小山大的蜈蚣。


    陸行中抬頭看了看天幕,低頭後輕聲說道:“重選個皇帝去,我管你亂不亂。不過新皇最好別跟畜牲勾結,若不然劍還會來。”


    長安城西的金甲巨人猛地朝著地上一抓,一條隱藏數百年,蠶食秦國運道的地龍便被扯出來。金甲巨人隨後消逝。


    城東那讀書人虛影嘴裏滔滔不絕,每個字從其嘴裏出來都要變做一顆金色文字,懸於天幕,匯成一篇文章,籠罩整個京兆府。


    國子監,蘇濡伸手按住薑夫子肩頭,沒過多久,這位大祭酒便蘇醒過來,對著蘇濡氣笑道:“救我作甚?”


    蘇濡笑道:“多活幾年吧!”


    說完便瞬身消逝,再出現時已經身在枯陀寺後院。亭中一位年輕人盤膝坐在正中間,三柄劍懸浮亭外。


    蘇濡笑道:“你自己選吧。”


    劉清猛地睜眼,眉心處一道金色印記愈加清晰。


    隻見那青衫年輕人緩緩起身,眉心印記也緩緩消散。


    劉清自言自語道:“天外有什麽?”


    蘇濡淡然道:“自尋。”


    年輕人咧嘴一笑,“那就來吧!”


    心神沉入人身山河,黃庭宮正前方緩緩凝結出半座石拱橋,是的,隻有半座。


    青龍笑著說道:“開天門之時,另外半座神橋才會出現,直通天門。”


    而一旦叩開天門,邁步走入其中,便已經是那清微天。


    退出人身山河,劉清笑著說道:“來!”


    八方天幕都好似給人捅出一個大窟窿,八道駁雜武道氣運比任何存在速度都要快上極多,幾乎眨眼間便匯聚長安城上空,成了一片方圓幾十裏的斑斕雲彩。


    此刻剛剛好,天光大亮。


    前院兒喬坤站起身子,瞬身出去,抓起那八臂與擺攤兒的老者,笑道:“咱們走吧!”


    天幕之上,何雅茹摘下來手腕一隻鐲子遞給漓瀟,輕聲道:“我雖然不受公爹喜歡,可他還是把這鐲子給了我,現在我將它給你。”


    劉景舟笑道:“我們走了,告訴那小子,當爹娘的,不是故意生而不養的。”


    說完便化作兩道劍光北上。


    下方劉清一躍而起,整個長安城都輕輕一抖動。


    漓瀟老遠看著那怎麽看怎麽瀟灑的年輕人,自言自語道:“誰說的他不好看?我覺得他比那些什麽長青榜首,好看多了。”


    劉清懸立於雲海之上,看著身邊斑斕雲彩,沉聲道:“天外還有八處人世間?也不一定是人世間吧?”


    搖了搖頭,擺出九式之中最後一式,八極。


    “秦國有這膽子,我便送秦國一份人情。”


    有史以來,劉清第二次竭力出拳,也足足九拳才將那斑斕雲彩打碎。


    正此時,去往金殿的學子才開始入場。


    杜亭聲咧嘴一笑,“大師兄真厲害。”


    整個秦國都下了一場有如神跡的斑斕大雨。


    不知有多少個孩子,冷不丁就說道:“爹,娘,我想學武。”


    木秋山上,一對夫婦站立秋潭一側。


    離秋水抬頭笑道:“還不錯。”


    ……


    小濁天內,孤水國的風泉鎮,來了個不速之客。


    船夫瞬身出現,滿臉怒氣。


    那個叼著煙鍋的年輕人轉頭看了看船夫,眯眼道:“陳藥公,臉皮可真他娘的厚啊!把我家搬來就算了,還敢用我的劍算計我小師弟?”


    原來船夫,本名是叫做陳藥公。


    陳藥公沉聲道:“原來你們一個個的都沒死?”


    劉工沉聲道:“死的還少嗎?”


    陳藥公瞪眼道:“外界也要封神,與我的想法有什麽不同?為什麽我辛辛苦苦數千年卻要被你們說的一文不值?”


    此刻的船夫,像極了一個瘋子。


    劉工冷聲道:“一樣嗎?你要的神國,是治人,我們的人間,是互相製衡。”


    一個高高在上,一個就在人間,二者都是人封神靈,卻大相徑庭。


    “算了,與你也說不清楚,看在趙五羊的份上,我饒你。隻不過風泉鎮與青艾山我要帶走。”


    說完也不理會船夫,隨手一揮便將風泉鎮整個拔起,瞬身又去了怯月國,以同樣法子將兩座山頭兒收進手中。


    眼看那守門人就要將兩座山頭兒帶離小濁天,陳藥公深吸一口氣,沉聲道:“那便恢複光陰流速吧。”


    隻劉工飛出小濁天的一瞬間,這座小濁天已經過去了一甲子,外界才將將一瞬息。


    沒過多久,劉工去而複返,手中已經沒了青艾山與風泉鎮。


    陳藥公沉聲道:“你要幹嘛?”


    劉工扭了扭脖子,沉聲道:“手裏雖然沒了風泉,可我也是個劍客,當然是揍你。”


    ……


    六月初六,清漓山往下,順著霧江,就在清漓山的邊緣,憑空落下一座小鎮。


    喬恒皺起眉頭,瞬身過去,簷葡仙子也立馬趕去。包括龍丘北境,也飛掠過去。


    簷葡與龍丘北境還不算太過驚訝,可喬恒卻皺起了眉頭。


    這不是風泉鎮麽?


    喬恒趕忙走去原本在卸春江畔的一座小宅子,可未曾見著想象中的那一對年輕人,隻有個五六歲的孩童,一雙大眼睛,直直看向喬恒。


    喬恒深吸一口氣,沉聲聞道:“宋遇秋是你什麽人?”


    小孩想了想,輕聲道:“是我爺爺啊!不過爺爺奶奶都已經不在了。爹娘也在去年離開了,就剩下我一個。”


    這不又是一個遇秋嗎?怎麽會這樣?難不成這幾年小濁天光陰流速又成了開門時?


    一位女子緩緩走開,輕聲道:“不是,是被那位前輩拔起風泉鎮時,整個小濁天,幾乎一瞬間就過去了一甲子,是那船夫的手段。”


    喬恒沉聲道:“你是?”


    女子歎氣道:“青艾山山神。”


    簷葡朝南轉頭,少有的露出驚訝神色,“楚續這是不要命了?”


    一個登樓修士,幾乎是用盡全力禦劍北上,直接從海上掉頭返回勝神洲。


    簷葡笑了笑,揮手傳信,沿途百花閣都給這位楚宗主幫著接續靈氣。


    喬坤苦笑一聲,無奈道:“這咋跟他交代?”


    ……


    殿試落幕,夜裏的瓊林宴上,皇帝才會點出甲榜前三,如今著急卻是沒用的。


    杜亭聲走出皇城,等他的,就隻有兩個人。


    都是青衫,一個中年人,一個年輕人。


    杜亭聲麵向二人作揖,輕聲道:“先生與師兄久等了。”


    劉清笑著說道:“能喝酒不?”


    立馬給蘇濡照著後腦勺一巴掌,“不教好的,誰喝的過你?你喝酒,那是作弊你知道嗎?”


    劉清隻得閉嘴,隻是心中歎息不停,心說這當大師兄,就是不好啊!要不然與亭聲商量商量,讓他當大師兄去?


    蘇濡笑道:“走,瓊林宴有什麽好吃的,遊方客棧做了一大桌子菜,咱回去吃。”


    剛要轉身,那位高公公微微跛腳,緩步走來。先是對著蘇濡笑著點頭,然後才說道:“劉公子,皇上想請你一敘。”


    劉清古怪道:“不會埋伏了八百刀斧手,就等著我進去吧?”


    高公公笑道:“劉公子真會說笑。”


    劉清便轉頭說讓他們先回去,自個兒去見見皇上,回來後再與他們一起吃飯。


    緩緩走入宮門,劉清笑問道:“公公是神橋武夫?我也剛剛破境神橋,不如找機會切磋切磋。”


    老太監心中歎息,這劉公子也太不給人留麵子了。


    你一場破境而已,弄的天下皆知,咱家這神橋與你那神橋能是一回事兒嗎?


    隻得苦笑道:“劉公子就別打趣咱家了,我這神橋,在劉公子麵前,估計就是一拳式事兒。”


    劉清便再不言語,跟著高公公拐彎抹角走入皇宮內苑。


    禦書房外,趙傅升見著劉清之後,有些腿肚子轉筋。倒是趙琰行,沒有半點兒變化。


    屋子裏的皇帝微微歎氣,此刻心中極為複雜,怕是大秦後繼無人啊。


    劉清笑盈盈看向英王,眯眼道:“聽說英王搭上某些長線,想給弟弟報仇?”


    英王顫聲道:“不敢,三弟咎由自取,我哪兒有臉給他報仇。”


    又看向太子,劉清笑問道:“太子殿下怎麽想?”


    趙琰行笑道:“你廢了的,是我弟弟,卻不是什麽好人,所以我能忍。若你惹得是任何一個沒有惡念的秦國百姓,我都與你過不去。無論如何都要找你尋個公道。”


    劉清笑了笑,兩位皇子,高下立判。


    走進禦書房,高公公猛地皺起眉頭,想要硬跟進去,卻被一股子拳意逼退,死活難以往前一步。


    趙煬高聲道:“高公公,你身上有傷,好好養著去吧,我沒事。”


    劉清則是自來熟走去一旁坐下,摘下一粒葡萄開始剝皮。


    “憋的很辛苦吧?”


    趙煬冷笑道:“當然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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