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劉家祖宅,漓瀟已經等在那棵槐樹底下,盤溪而坐,正在那乾坤玉中,翻騰從小珍藏的各類新奇玩意兒。


    漓瀟可從來不是個無趣的人,隻是鮮有人煙的木秋山對年幼時的她來說,有些無味罷了。


    住在滎林的那幾個孩子,就成了漓瀟從小到大,唯一的玩伴。還有那座常年積雪的小城,幾乎是漓瀟小時候,所有夢想與願望的起源地。


    劉清灌了一口酒,又歎了一口氣,盤腿坐在漓瀟身旁,開口道:“杜亭聲,百花仙山,還有這明明不該叫張見秋的張見秋,可愁死我了。”


    漓瀟頭也沒轉,隻是在乾坤玉中倒出來一隻刻著花兒的小筆筒,漫不經心道:“愁啥?”


    幹脆將身上的長衫大褂褪去一旁,留下白色底襯,就這麽靠在槐樹上。


    “你聽過才高八鬥嗎?”


    漓瀟轉頭,白眼道:“真當我沒念過書?”


    劉清無奈道:“孤水國那老太傅,應該是轉世到的小濁天,又不知以什麽法子瞞天過海,到了我身邊。”


    才高八鬥四字,來處其實是那狂人一句,“天下才共一鬥,子建獨占八鬥,我得一鬥,自古及今共分一鬥。”


    漓瀟卻冷不丁說了一句毫不搭邊兒的話:“明明不喜歡這青色衣裳,委屈自己作甚?”


    某人當即一句:“知我者瀟瀟也!”


    結果被那女子瞪眼看來,劉清隻好輕聲道:“以前跟著先生,有不堪往事在前,想著自個兒要清清白白,便一直身穿青衫。後來是覺著大家夥兒都瞅習慣了,所以拗著性子一直穿著。我其實更喜歡黑白灰三種。”


    漓瀟伸手過來,手中憑空多出三件長衫,真是那三色。


    “你喜歡的這三種,其實最喜歡灰色吧?”


    硬生生把劉清拎起來,幫其穿上那淺灰色長衫,然後瞪眼道:“腳伸出來。”


    又拿出一雙黑色布鞋,幫劉清穿好之後,漓瀟忽然有些心疼,輕聲開口:“下次來到木秋山,不許穿青衫。”


    劉清咧嘴一笑,“這料子真垂。”


    猛地看過去,一臉正色,“等我到了俱蘆洲,尋到爹娘,一定要讓他們去一趟木秋山,在師傅跟丈母娘麵前提親。”


    漓瀟撇了撇嘴,“我可不嫁,我還小呢!”


    見某人板起臉,漓瀟趕忙問道:“照你說,那孩子算是古時譯者轉世,最多與簷葡仙子有些關係,與杜亭聲又又何幹?”


    劉清也沒逼著漓瀟回答,而是去回答她提的問題。


    “他跟這事兒沒關係,可這小子瞧上了紫珠,你不會不知道吧?”


    漓瀟一臉震驚,“不會吧?就見了一麵唉?”


    劉清歎氣不停,頭疼就頭疼在這兒呢。


    “柴黃那老小子也是的,說什麽談情說愛耽誤他修煉,結果呢?一見迦米爾眼珠子都挪不開了,以我對他的了解,迦米爾被你重傷之後,這小子鐵定跟在後麵兒送藥去了。”


    沒法子,人家藥泉穀少主,別的沒有,就是藥多錢多。


    漓瀟笑了笑,沒接茬兒。隻是心中想著,你說別人作甚?咱倆還不是一樣?


    “你是不是打算把紫珠帶去鬥寒洲?去過俱蘆洲後回來時再帶回來?”


    劉清點了點頭,“是有這個想法,不過也得看人家答不答應了。”


    猛地伸手,抓住漓瀟手腕,劉清沉聲道:“打算啥時候走?最起碼過了溪盉生辰吧?”


    漓瀟埋著頭,低聲道:“最多就留到七月初八了,娘親這麽著急喊我回去,一定不是小事兒。更何況……有些事既然已經知道了,也知道無力回天,我就想多陪陪他們。”


    劉清緊緊握著漓瀟手腕,輕聲道:“別這麽擔心,起碼還能有百年時間。這百年間,我不敢保證能踏入合道三境,成為登樓修士,起碼躋身武道九境還是有信心的。我的九境,起碼能與合道境界掰手腕了呀。”


    漓瀟隻是默默點頭,半晌後才笑著轉身,手中多了一把短刀,還有一枚小掛墜。


    “刀給槐冬,算是補給她的禮物,是我小時候,二伯給的。掛墜可以給溪盉,做竹麓的劍穗兒。”


    年輕人換上了一身淺灰色長衫,瞧著老成穩重了不少,腰間還是掛著酒葫蘆,背後還是背著古樸長劍。


    好像青白與風泉,都沒有劍鞘。


    也是,要劍鞘作甚?青風二劍,又不藏鋒。


    ……


    百花仙山那邊,感知到贈給清漓山的那片湖泊有異常,幾位不算是花仙子,隻是老木成精的老祖,皆是麵露淒苦。


    百花仙山向來沒有祖師堂,藤霜所在之處,便是祖師堂了。


    牡丹夫人獨自去見了這位種花人,藤霜與小木槿,都在。


    木槿笑嘻嘻走來,背著手,喊了句娘親。


    藤霜則是一臉笑意,恭恭敬敬喊了句夫人。


    可牡丹,卻有些受不起。


    百花仙山這邊兒,對藤霜稱呼,都不太一樣。


    最早,兩位夫人都管藤霜叫聖母,人家小姑娘家家,叫聖母,總覺得怪怪的,後來便叫聖女了。木槿可不管你那個,一口一個藤霜姐姐。那些個時不時會現身教授藤霜煉氣法門,術法神通的老祖們,則是喊著藤霜小姐。


    藤霜笑問道:“夫人哪兒來的空閑來我這邊兒,我挺好的,如今都是凝神境界了。”


    木槿附和道:“是呀是呀!娘親不用擔心,有我陪著,藤霜姐姐不會無聊的。”


    牡丹夫人眼神複雜,苦笑道:“聖女當真還是半點兒記不起往事?”


    轉世之身,又是不曉得經曆多少世的轉世,想要記起第一世的事兒,極難。除非是自行兵解,才有可能生而知之。


    藤霜搖了搖頭,“我前世到底與百花仙山有什麽關係?為什麽都這麽在意我?”


    牡丹夫人搖了搖頭,輕聲道:“那還是請聖女回一趟勝神洲,去那同穀郡西側瞧瞧去吧,或許走到一處遍生小竹的山中,聖女就能記起什麽了。”


    為今之計,也隻能讓藤霜重回故地去試試了。


    當年那位種花人,拚了一條性命散道花叢之中,硬生生從天庭那邊兒,奪回來花草樹木之流的大道根底。


    故而,天庭那百花仙子,隻是擺設。


    真正受大道認可的,是這座百花仙山。


    ……


    又到了溪盉每年一次,最開心的時候。


    大家夥沒有返回扶舟縣祖宅,就在梨茶鎮裏頭兒,酒仙廬今兒不迎客。


    其實梨茶鎮,如今還沒有什麽客人,畢竟太過偏遠,如今的清漓山,可連個護山大陣都沒得。


    小丫頭真是收禮收到手軟啊!


    龍丘桃溪早就寄過來一份禮物,是那冰晶玉鐲,有斂神聚氣之功,非常適合溪盉修煉。


    柴黃這等大富豪,當然不會小氣,拿出來了一枚藥丸,是藥泉穀一年隻煉一爐,一爐成品超不過三枚的真正仙丹。當然不能吃一顆長百年修為,可瀕死之時,卻能救命。當然了,柴黃也希望這丫頭一輩子用不著。


    喬恒頗為用心,專門跑了一趟冶盧國,尋了一位木匠大師,花了不少泉兒,給溪盉做了一副雷擊木材質的劍鞘。


    槐冬想來想去,也隻送了一副魚竿兒。可溪盉最喜歡的,卻是這魚竿兒。


    欒溪她們,還有寸錦峰的紫珠跟鍾靈兒兄妹,各式各樣的玩意兒送了一大堆,好家夥,溪盉在梨茶鎮的小屋子都放不下了。


    黃椿與高柚兒,兩人送了好多衣裳給溪盉。


    黃芽兒則笑著遞給溪盉一隻簪花,說女孩子家家的,打扮漂亮些才是。


    最後輪到師傅師娘,小丫頭眼巴巴瞅著。


    結果師娘給了個劍穗兒,師傅就更氣人了,隨手掏出來了一本書,還附贈一句,“得抄萬遍。”


    鬧騰了一夜,劉清拉著漓瀟,到了清漓山那道飛瀑下方。


    從此會時常穿著淺灰色長衫的年輕人,神采奕奕,指著飛瀑下方一座石階,笑著說:“這裏以後會建造一處水榭樓台,隻給我們這些最早入山的人一人一間,咱倆就住在瀑布最上麵,留一道窗戶,打開便能瞧見漫天星辰那種。”


    石階就在瀑布裏頭,水簾之下。


    漓瀟坐在石階邊上,晃蕩著雙腿,時不時歪頭從水隙中看那天上的銀絲帶。


    冷不丁開口道:“參商二星,其出沒不相見;牛女兩宿,惟七夕一相逢。”


    劉清氣笑道:“說點兒吉利的!”


    漓瀟抿著嘴唇,輕聲道:“我就是覺得,人們這些美好願望,真有些不切實際了。人家好好洗澡呢,你把人衣裳偷走了,然後人家還要嫁給你?憑什麽?不打死就算不錯了!”


    還有一句沒說,漓瀟心中想的是,怎麽一個登徒子偷看人洗澡,又偷了人家仙女衣裳,這還能被傳頌至今?


    還有那吃飽了撐的,棄夫偷藥的女子,怎麽還能是人人喜愛的存在?


    這些事情,漓瀟真是想不通。


    劉清笑了笑,拚著給人打死的代價,一把摟住漓瀟,輕聲道:“相愛不易,人們好像都不太在乎。大家夥兒感同身受的,是那相見時難。”


    青白與風泉依靠著立在一旁,灰衫懷抱藍衣,一股子劍意劃開飛瀑,漫天星辰就在眼前。


    也不知過了多久,星辰黯淡,天光微亮。


    年輕人輕聲道:“相見不難,隻是別離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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