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兒,或是遇見誰一事,其實壓根兒就沒個準信兒。


    若是路癡和尚當年未曾踏足小濁天,他很可能就不會劃去靈山牒譜,隻在那西天靈山,日夜修行,常伴青燈古佛。


    若是王致明沒有到小濁天,他可能不會踏足勝神洲,依舊在俱蘆洲修行,極可能有一天,他會達成夙願,三教原本是一家。


    若是樊雪每到小濁天,他極可能會成為一個“魔女”,這點幾乎沒有什麽好思量的。


    還有柴黃,他的本來麵目可不是在清漓山時,在這些好友麵前時的這副模樣。一個從前不喜歡女子的二世祖,煉丹控火天賦絕佳,卻偏偏喜歡符籙的家夥,劉清初遇他時,他的陰險便已經可見一斑。


    最後,龍丘桃溪。


    這位神鹿洲一洲大小姐,天底下能與她相提並論的二世祖,少的可憐,不出一手之數。她的心裏,從前是不太把凡人當做人的。


    他們之所以如此改變,有一個共同原因,那就是他們遇到了傻的可怕的劉清。


    如今這個世道,好像做個好人,就是傻。


    見劉清臉色煞白,龍丘桃溪沉聲道:“行了,咱們趕緊去悟成京城,見一見那石龍後,再轉去怯月國。”


    劉清點點頭,盤膝在小舟前頭,又龍丘桃溪駕駛這艘劍舟一路往東。可劉清坐了沒多久,還是忍不住睜開眼睛看向龍丘桃溪,頓了頓,沉聲問道:“為什麽陳藥公已死,你好像……還喜歡我?”


    龍丘桃溪專心駕駛劍舟,沒去看劉清,隻是輕聲道:“你真以為,別人能決定我喜歡誰?”


    劉清沉默了下來,不知該說些什麽,他覺得自個兒有些嘴欠,壓根兒就不應該問這事兒。


    龍丘桃溪笑了笑,輕聲道:“我陪在你身邊的時間,應該不比瀟瀟少吧?有時候我甚至覺得,你這家夥其實在心底裏,是喜歡我的。之前在清漓山時,我偷偷翻了幾頁白蝶的話本兒,看到裏麽那些男主人公,個個十來個媳婦兒,壓根兒就數不清的那種,可能到了最後,筆者都不記得給主人公找了多少個紅顏知己。後麵我瞧見,其中一個女子對那男子是單相思,等到那女子死的時候,男子才恍然大悟,說自個兒好像是喜歡她的,隻是先前太容易得到,反而不珍惜了。”


    龍丘桃溪看向劉清,自嘲一笑,然後輕聲道:“是不是也要我死了,你才會跑過來抱著我,一遍遍說著對不起。”


    劉清張了張嘴,沒說話,因為話說出來,有些太絕情了。


    這些事,劉清其實想過不止一遍,甚至有時候他會飄過去個心思,自己是不是隻是認為自己不喜歡龍丘桃溪?


    白蝶的那本虐戀,溪盉給劉清講過的。以劉清的性子,當時就想到了這副畫麵。可是想來想去,最壞的結果就是,龍丘桃溪死在自己麵前,可劉清知道,哪怕那樣,他也不會去抱起龍丘桃溪。


    龍丘桃溪苦笑道:“如果你這道分身給我,另外兩道分身陪著瀟瀟該多好。”


    某人閉著眼睛,盤坐小舟,鼾聲如雷。


    ……


    小濁天所謂的正派山頭兒,今個兒就這麽聚集在三岔峽外,沒了齊滘,這些人壓根兒就是烏合之眾。


    等劉清趕到之時,方向有人早就先自己而來了。


    虢兒洞,劉休漁。


    劉休漁當然是以自己的身份而來,他出門之時,已經跟虢兒洞斷了聯係。


    如今三岔峽,三道峽穀,分為三脈。分別是竾岜峽、羌乸峽、飛輪峽。


    三處峽穀主事,皆是喬恒徒弟,如今掌事者,是大師兄,羌乸峽高敊。這名字也是喬恒所起,因為這為三岔峽領袖,兒時多病。


    竾岜峽主事,姓徐名闓,是喬恒的二弟子。


    飛輪峽主事,年齡最小,叫牢凬。是個性子與白蝶差不多的女子。


    三人都是煉氣士與武道同修,武道修為皆是到了歸元巔峰,煉氣士修為,高敊與徐闓皆是入了分神,牢凬不過初入元嬰。


    如此境界,拋卻小濁天神靈不論,這已經是當之無愧的小濁天第一仙家山頭兒了。


    三岔峽三道峽穀,唯一能從正麵攻破的,就是屮字的一豎末端,而此刻,所謂天下名門正派,已經聚集在下方。


    劉清與漓瀟站在前方,身後是高敊,還有劉休漁。


    姬秊現如今有比較重要的事兒要去做,別人真是代替不了。


    劉清看著下方輪番兒叫罵,真就有如螻蟻一般,轉頭對著高敊說道:“你可真是宅心仁厚,這樣都不去撕爛他們的嘴?”


    高敊無奈道:“討厭是真討厭,如今他們這群烏合之眾,我小師妹去都能打發了,可是小師妹跟二師弟都出去救人了,我還有別的敵手,是真的騰不開手。休漁姑娘倒是在此,可也不能讓休漁姑娘出麵啊!”


    劉清疑惑道:“別的敵手?”


    高敊點點頭,笑道:“三岔峽,就是個地方而已,天上那處,才是我們應該去的地方。”


    天上那處,自然指的是天上裂痕了。


    劉清這就有點兒納悶了,瞧模樣,不管是喬恒也好,這高敊也罷,都哪兒有魔道影子,怎麽就成了魔道了?


    “我倒是沒問過喬恒,怎麽三岔峽就成了魔道了?”


    高敊笑了笑,輕聲道:“公子有所不知,師傅當年南遊,碰見了一個江湖門派,裏頭沒一個好東西,常常幹一些奸_淫擄掠的勾當。我師傅看不過去,就跑去將那座江湖門派平了,連根拔起,但凡手上沾了性命的,全給扒了皮。”


    劉清知道,這所謂扒皮,是正兒八經的扒了皮。


    高敊接著說道:“手段過於狠辣,所以自那兒以後,三岔峽就成了魔道。不過我們三岔峽人不多,又皆是武夫,行事向來無拘無束,跳脫至極,所以早就有邪門歪道之名了。”


    劉休漁冷冷開口:“就陳鹿那等貨色,要是來得及,我早就將他扒皮抽筋了。都是一群站著說話不腰疼的,未知他人苦,憑什麽站在高處去說別人?”


    漓瀟笑了笑,輕聲道:“可大多數人,都是對自己一套,對他人一套的。”


    劉清也笑了笑,開口道:“既然我們也是魔道了,那咱們就當一回魔道如何?”


    ……


    青艾山不遠處的穀縣,乃是怯月國受災頗為嚴重的地方,萬餘孤水將士,也已經顧不得別的,皆是衝進怯月國,開始救人。兩國將士,此刻哪兒還有門戶之別,人命關天!


    宋遇秋一身泥巴,臉髒的都已經瞧不出來模樣,看樣子起碼十來天沒洗臉了。


    有個身穿鎧甲的將軍狂奔而來,抱拳沉聲道:“國公,此地已有瘟疫傳出,一夜之間,起碼有千餘將士,數萬百姓染病,且這瘟疫極其霸道,凡與染病者一丈之內待上片刻,都有被染之嫌。”


    宋遇秋皺起眉頭,沉聲道:“凡受疫之地,不得有人離開穀縣,迅速分發軍帳,把大家分成三部分,已受染者,疑似受染者與尚未受染者。立即派人沿著河道而下,嚴禁附近鄉民飲用河水,往上遊至少三十裏地也要通知到位。”


    那將軍抱拳稱是,立即扭頭兒離去。


    宋遇秋沉聲道:“思思,煩勞你去找一下劉先生他們,瘟疫這事,我們自己實在是沒法子擺平。”


    趙思思憑空出現,點點頭,又瞬身離去。


    結果下一刻,就被劉清與龍丘桃溪帶了回來。


    宋遇秋忙站起來,深深抱拳,沉聲道:“劉先生,救命啊!”


    劉清點點頭,輕聲道:“放心,有我們在。”


    ……


    四月前後,清漓山客人沒來幾個,倒是有個不速之客,緩緩登山。


    喬恒等在半山腰,雙手攏袖,笑盈盈看向那個不速之客。


    “這位道友,登旁人山頭兒,起碼得打個招呼吧?哪兒有主人沒答應,自個兒就登山的道理?”


    這女子微微一笑,輕聲道:“回家路上,路過勝神洲,順便來瞧瞧而已。放心,沒有惡意。”


    喬恒也隻能那他的話當成真話,因為人家要真是說假話,自個兒也沒法子。


    打,肯定是打不過的。


    女子笑道:“喬管事自便,我隨意走走就行了。”


    說的喬恒嘴角抽搐,心說這是你家怎的?


    不過沒法子,隻能先行退走,去尋了簷葡。


    留下這女子,獨自登山。


    她略微苦笑,自嘲道:“其實我應該去等封嶽山才對。”


    有些事情,曲折離奇,說出來怕是比話本還要讓人難以相信。


    因果之事,好像從來都是一團亂麻。我的從前,可能是他人以後,可是在從前,那個他人尚未出生。


    當年在海歸山,方蔥釣起了那尾魚,與地府有了絲毫牽連,她為報夫仇,設計殺人,張木流拚了半條命去救方蔥,這個好像才是因。後來那所謂天子,無非就是個認賊作父的家夥,要伐無道人王,最後夫君被方蔥提劍斬殺,這才是果。對她九尾狐來說,方蔥的果,是她的因。對方蔥來說,九尾狐的果,才是方蔥的因。


    女子自嘲一笑,猛地轉頭,瞧見了個偷偷摸摸上山的小姑娘。


    秦淮秋笑問道:“你是何人?幹嘛來了?”


    曹瀲瀲做出噤聲手勢,然後才輕聲道:“今個兒鄭稻鳶要跑出來,我來接她。”


    秦淮秋猛然像是被提點了,她自言自語道:“知道了才是因,不知道,算的了什麽因?”


    這位九尾天狐自嘲一笑,不打算回海歸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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