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亂的馬蹄聲、車輪壓過路麵的“骨碌”聲、隱隱傳來的話語聲,在遼闊荒涼的原野大道上匯成一片。


    “離平城我可是去過好多次了,那叫一個闊氣,光說城牆,就差不多有...”少年車夫駕著車,腦袋四處張望晃了一周,似沒找到合適的描述物,想了想道,“有永歌森林裏那種最高的樹...叫什麽來著...”


    “雲梯。”應覺笑道。


    “對對,就是雲梯樹。”少年車夫點頭道,“有那般高呢。”


    “說起來,我還從沒去過大城呢,像永歌、陽崇縣這些小地方都是沒有城牆的。”應覺坐在少年身旁,望著前方奔馳的車隊,說道,“等這趟走貨到終點,我要好好遊覽一番。”


    “我聽那些大人們說,離平城雖繁華,但遠遠比不上中原的大城,我想象不出那是如何個光景。在我看來,離平城已經是頂好的地方了,若以後賺了很多很多銀子,我一定要在離平城買一座小宅院。”少年車夫稚嫩卻已生出不少老繭的小手握著韁繩,語氣中充滿向往地道。


    “中原啊。”應覺仰頭望去,細雨過後天空更加蔚藍,美麗而遙不可及,就像那相隔此地不知多少裏的中原大地,他慨歎一聲,問道,“離平商會似乎有向中原通商,你沒有去過嗎?”


    少年搖搖頭,說道:“中原太遙遠了,我沒去過,我爹也沒去過。但...應覺,你肯定會去的。”


    說到“應覺”二字時,少年停頓了下。


    因為少年一開始對他的稱呼太客氣了,應覺怎麽聽怎麽不自在,他在家都是直接喊老頭子的,所以他讓少年不必那麽拘謹,直呼名字便可,但顯然少年還不適應。


    “看之後吧,畢竟我現在是護衛,要跟著商隊走。”應覺說道。


    到時候跑完貨跟羅叔提一下,他應該會同意,說不定...這小少年也有機會。


    應覺正想著,卻聽到一陣急雨般的馬蹄聲由小變大,應覺轉頭,隻見一匹棗紅色大馬奔至車旁,馬背上的人輕拉韁繩,駿馬慢下步子,與車頭平齊。


    “沒打擾到你們吧?”一道溫和清朗的聲音傳來。


    “怎麽會。”應覺擺擺手,訝道,“不過張兄,你怎麽過來了?”


    “前邊車隊無事發生,我不用一直盯著。”這位鬢角霜白的年輕人端坐馬上,溫潤氣質不減,輕輕笑道。


    “哦對,忘了你也可以自由行動。”應覺這才反應過來。


    “會騎馬嗎?”張曉風揚了揚手中韁繩,問道。


    “會。”應覺點點頭,好奇問道,“有什麽事嗎?”


    “先跟我來吧。”張曉風拍了拍身後馬背,說道。


    應覺回頭看了看少年,少年也正望過來,咧嘴大笑。他站起身,足尖輕點,身形如一片輕羽飛起落下,穩穩地坐在馬背上。


    同時,張曉風再一拉繩,速度驟降,很快二人就從車隊中段落到了末尾。


    “這是去哪?”應覺不禁問道。


    “去拿你的馬。”


    “我?”應覺詫異道,“我也有馬?”


    “看。”張曉風示意道,應覺望過去,隻見有一輛空貨的馬車前,除卻拉車的馬外,還有三四匹駿馬整齊跟在旁邊,數根馬繩皆握在車夫手中。


    “一般隻有作為斥候崗哨的護衛才會配馬,但總有例外。”張曉風笑道,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應覺,“去挑一匹吧,直接跟車夫講就行。”


    張曉風驅馬與車平齊,應覺輕輕躍至車上,一眼就相中了最左側的一匹——那是一匹矯健壯實的漂亮大馬,它通體純白,無半點雜色,而馬蹄上方有著一圈漆黑,如身處白晝卻踏入夜中,極為驚豔。


    它在馬群中也相當不安分,時不時昂首四望,或埋頭想加速邁步,使得車夫總要用力控製韁繩,將它拉回來。


    “就它了。”應覺一指,車夫微不可察地鬆了口氣,這匹馬好看是好看,但太頑劣了,光是牽住它便很費力氣。車夫選出那根最左側的韁繩,交給應覺,接著大喝一聲:


    “黑雪!”


    “嘶!”那匹白馬一聲長鳴,甩甩頭,蹄子一踏,竟就要往前竄走,脫離掌控。


    應覺感受到手中韁繩的拉扯,輕輕一笑,靴底敲在馬車邊緣,身形於空中飛掠,轉瞬間就追上了名為黑雪的駿馬,落在其背上。


    黑雪感覺脊背一重,頓時揚起前蹄,嘶鳴一聲,使勁亂蹦,想把背上那人甩下去,應覺雙腿穩穩當當地夾緊馬腹,不為所動,同時手掌輕輕拍在馬脖頸側麵,也不見如何發力,黑雪卻頓時安靜下來,低垂著頭,老老實實地邁動蹄子,緩步前進。


    “眼光和手段都挺不錯。”張曉風驅馬過來,讚道,“在平南道,這匹黑雪算得上難得一見的良駒了。”


    應覺聽出了張曉風話中含意,不禁道:“難道這匹馬歸我了?它不是屬於商隊的嗎?”


    “商會贈馬,何等大氣。”張曉風拍了拍胯下棗紅色大馬,笑著答道,“和普通護衛相比,我們這樣的人會有一點小小的優待,當然,肩上的責任會更大。”


    聞言,應覺低頭瞧去,那潔白的鬃毛隨風亂飄,黑雪正昂起頭,努力地往後張望著。


    張老頭一定想不到,我有了一匹比說書人故事中還棒的馬。


    “別看了,以後有的是時間。”張曉風說著,大笑一聲,策馬疾馳而去,“跟上來!”


    眼看張曉風身形漸遠,應覺嘴角上揚,雙腿一夾,大喝道:


    “駕!”


    “嘶!”黑雪昂首興奮地高聲嘶鳴,撒開蹄子一陣狂奔,應覺低伏著身,兩邊景色飛快倒退,狂風撲麵,發尾和衣擺獵獵亂舞,僅不到十息,車隊便被遠遠甩到了後麵。


    張曉風的身影仍在不遠,應覺再次加速,馬蹄聲如鼓點密集奏響,黑雪每一次騰躍,距離就拉近一分,再十息,兩騎終於並行,身後車隊已不見蹤影。


    “喂!”應覺側過頭,風中大喊道,“我們這麽亂跑會不會挨罵!萬一羅叔生氣了!”


    “放心。”張曉風聲音並不大,應覺卻能聽清楚,“羅教頭把你交給我,便不會再過問了。”


    “那我該作甚啊!”應覺喊道。


    張曉風輕輕一笑,頭上發髻在如此狂風中竟依舊整齊,“當然是...”


    話音未落,隻見張曉風自馬背上縱身一躍,淩空一掌,若魚鳧擊水。


    應覺大驚,倉促間一掌抬出,與其對上,卻發現並未有多少力道,他疑惑地仰視平穩地站回馬背上,要高他一半的張曉風,喊道:“你幹什麽!”


    “先打個招呼。”張曉風笑了笑,朗聲道,“接下來你可要認真了。”


    應覺聞言,頓時心神一凝,一股氣息流過四肢百骸,眼前瞬間清明無比,隻見那棗紅色大馬貼近過來,兩騎相距僅兩尺不到,而張曉風靴底如同粘在因狂奔而起伏不定的馬背上紋絲不動,他左手握拳,右手成掌,自上而下襲來,應覺兩臂一抬,交替架住拳掌,其中蘊含的氣勁卻推得應覺一陣搖晃,差點墜出馬背。


    這樣不行,他居高臨下,我太吃虧。


    應覺心念如電光閃過,雙臂外翻,兩手探出,如當初應對山獠那般欲捉住其雙腕,同時雙腿再盤起,往下一撐,整個人直接立起。


    然張曉風可遠不是山獠能比,他雙手相錯,提前截在應覺進攻之途,接著翻腕成爪,就要反捉應覺,而應覺力道將盡,眼看就要落入下風,但見他一抖袖,空氣仿佛震蕩開來,張曉風雙手如撞上某種無形之物,不得再進,一時間,張曉風收回手,兩人相隔三尺,當麵而對。


    而他們腳下,是疾馳的駿馬。


    不消言語,張曉風攻勢再起,而應覺同樣一手捏拳,一手作掌,正麵迎上。


    方寸之間,兩人交替對了數十招。


    “內氣深厚,底子打得很好。”張曉風對招之時,還遊刃有餘地評價道。


    而應覺哪裏還有回話的心思,此時他已無暇他顧,張曉風每一拳、每一掌,所蘊力道與氣勁都沉如巨石,卻又迅如清風,應覺幾乎花盡所有心神才能勉強捕捉,然而每擋下一招,他隻覺自己雙手如受重擊,隻能靠所謂“深厚內氣”勉力支撐。


    更何況,兩人還不是站在平地上,應覺還要費力地保持平衡。


    反觀張曉風,神色平靜溫和,一拳一掌仿佛隨手揮出毫不費力。


    恍惚間,應覺竟有種麵對張老頭的感覺。


    從小到大,不論是初學武時練拳練掌,或是之後的練劍,對練的時候,張老頭就如這般,可以輕而易舉地接下他所有攻擊。


    應覺呼了口氣,一滴汗水自額頭滑落,被對撞的氣勁砸碎不見。他一拳擊出,和之前相比,已變得輕飄飄的,沒多少力量了。


    張曉風掌心輕輕抵住這一拳,輕聲道,“可以了。”


    話音一起,天地間似乎變了,狂風更烈,從四麵八方襲來,卻又在來臨身之際如龍卷旋轉,將二人二馬卷在其中,黑雪與棗紅色大馬不知發生了什麽,驚叫一聲,邁動的蹄子逐漸放緩,停了下來。


    應覺坐回馬背上,驚疑不定地看著四周異象,沉默片刻,說道:“如果我沒看錯的話,你比羅叔強...很多。”


    “觀氣法麽。”張曉風笑了笑,不置可否,“的確家學淵源...”


    說著,張曉風驅馬調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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