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紙最上方赫然是兩個黑墨大字,筆法遒勁,力透紙背。


    “鬼骨”。


    其下為一列列工整小楷:


    走馬街,壹,零貳,雜役;貳,拾貳,掌櫃;玖,零陸,雜役。


    觀花路,叁,拾壹,掌櫃;陸,零伍,店小二;柒,零叁,掌勺;拾,零叁,雜役。


    青溥街,陸,拾叁,門房;玖,零壹,雜役。


    方儀街...


    ...


    應覺伸手拾起,從右至左閱覽過來,皆是與之類似的行文格式,街道名加上莫名其妙的數字以及身份,應覺雖不知道這些數字具體代表什麽,但不妨礙他理解其中含義。


    “這似乎是?”應覺望向吳幫主,疑聲道,“某些地點?”


    “沒錯,全是地點。”吳定安麵色嚴肅,沉聲說道,“前者是街道的名稱,後者數字其一為細分小街的排列,其二為每條小街內的店鋪排列,再後者則是標注的身份。”


    “那這張紙...”應覺話語停頓了下,似乎有些不敢置信,“是真的?”


    “我認為是。”吳定安說道,語氣中同樣透著一絲疑惑,“紙上觀花路、叁、拾一的位置,便是桌籬客棧,而掌櫃,毋庸置疑,指的是武館受襲那夜,唯一一名逃走的鬼骨,即桌籬客棧的掌櫃槐枝。除他之外,剩下幾名被幫眾認出的鬼骨也對得上號,雖然紙的來曆十分可疑,真實目的也有待商榷,但我不得不相信它的真實性。”


    聞之話語,應覺一手撐著下巴,一手拿著紙仔細端詳,沉吟半晌,將黑字白紙輕輕放回桌上,問道,“吳幫主,你是在哪發現它的?”


    “今早我一進大堂,這張紙便已出現在了桌上。”吳定安沉聲說道,“門上的鎖沒有動過的跡象,窗邊無可疑痕跡,包括武館內暗藏的陷阱機關等也無一觸發,於此來看,潛入者至少有二流水平。”


    “二流實力的武者...”應覺重複了一遍,想了想,說道,“吳幫主,離平城除了你們、金蛇幫與鬼骨之外,還有哪個勢力可以拿得出來?”


    “幾乎沒有。”吳定安篤定道,“一名二流武者並不是外邊的地攤貨,誰都能拿出來,況且這張紙上透露的東西,可不是城裏的其他小勢力能夠掌握的。”


    應覺皺眉沉默。


    “應該是...借刀殺人吧?”一道略微有些吞吞吐吐的聲音響起,應覺循聲音望過去,竟是站在大堂角落的老何,此時他還畏畏縮縮地舉了下手,見應公子與吳幫主看過來,老何縮了縮脖子,臉上露出一絲尷尬,說道,“我覺得很容易想到吧,不就是有人本來就看鬼骨不順眼,又見我們跟他們打起來了,就順勢給我們一個方便,讓我們安離幫趕緊去把鬼骨滅了唄。”


    “有道理。”聞言,吳幫主竟還真的點了點頭。


    “啊?”老何自己都愣了愣,沒想到吳幫主會讚同他。


    “我的意思是,”吳定安敲了敲桌子,將眾人目光吸引過來,沉聲說道,“是不是借刀殺人,並不重要,有人願意提供幫助,我們即便是當一回刀,也無妨。”


    “這張紙上一共二十八個身份,其中還沒提到混入我幫與金蛇幫的鬼骨,沒想到區區一座州城內,鬼骨便有數十人。”吳定安舉起白紙,展示給大堂內的人,並朝著以周夾為首的幾名中年武師說道,“我們必須趕快行動,以免夜長夢多。周夾,你們幾人速去走馬街與觀花路,還有距之較近的青溥等道,將這些亂七八糟的人一網打盡,能抓到幾個活口最好,若情勢不允許,就罷了。”


    “是,幫主。”周夾與幾名武師齊聲應道,吳定安雙指一夾,將紙截下來一小半,右邊大半截交至周夾手中,這位壯碩魁梧的副幫主接過,瞥了眼後放入懷中,稍一抱拳,便領著眾人離去。


    接著,吳定安轉頭看向應覺,將餘下的小半截紙條遞給他,說道,“應公子,這部分就交給你了,我相信以你之實力處理他們不成問題。”


    應覺點了點頭,接了過來,紙上隻剩下一些遊人罕見的地點,有幾條街甚至都沒聽過,越偏僻的街道,便越不容易與敵人撞見,應覺心知吳幫主有心關照自己,把相較而言更為簡單的任務交給他,而應覺也樂得輕鬆,當即抱拳道:“吳幫主,我先去了。”


    說罷,應覺便往外走去。


    穿過樹木成蔭的前院,應覺站在武館朱漆大門之下,舉起紙張,右首第一列為:方儀街,壹,零貳,掌櫃。


    這條街道,應覺倒是在初到離平城,打探消息之時順便了解過,方儀街坐落於金蛇幫盤踞的西城區與東城區交界處,那一片街區與觀花路同為客棧聚集之地,但級別差很多,觀花路非是富貴人家或盤纏很足的外來客,是去不起的,而方儀街用俗話來說,是“下流人”去的地方。


    應覺稍微辨了辨方向,便急步往目的地行去。


    半盞茶不到,應覺便到達了方儀街,其間因為迷路而問了倆路人,總之,映入他眼簾的是一排排客棧飯館,自外邊看,同是兩三層高的小樓,卻似因年代久遠而顯得有點陳舊,不經常修繕的樣子,絲毫體現不出離平城身作州城的繁華。


    畢竟有富貴地,便一定有貧難處,這是無法避免的。


    “一,零二...”應覺低聲念道,邊走入了第一條街,說是街道,但遠不如走馬街觀花路等那麽寬敞,稱之小巷也不為過。


    稍進幾步,應覺便見到了第二家店,他昂首望去,店門上方是一張牌匾,上書:人傑客棧。名字氣勢倒是頗足,然牌匾破舊不堪,墨字因長久雨水浸透,而有些模糊不清,木質匾身邊緣已有不少細小裂紋,裏頭甚至漫出點點苔綠。


    應覺大步邁入本就敞開的門中,大堂內圓桌與長凳散亂擺放著,地上隱有汙物水漬,放眼掃視一圈,能看見的地方除卻一名坐於前台桌後的掌櫃外,空無一人。


    應覺見狀,也不磨蹭,徑直走到那名正低頭看著賬本的掌櫃麵前,開門見山道:“你就是鬼骨?”


    那名掌櫃抬起頭來,露出一張中年模樣的臉,麵容清苦,布滿風霜痕跡,聞之話語,那張與平頭小百姓一般無二的臉上神情驟變,瞳孔急劇收縮,急聲道:“你...”


    才吐出一個字,話語戛然而止,掌櫃的頭頓時無力垂落下去,砸在櫃台賬本上,發出“嘭”的一聲響。


    隻見應覺已雙指並攏作劍,一劍劈在掌櫃後頸,僅透出半縷如寒雨般冰冷的劍氣,就將他激得昏迷了過去。


    “抱歉,不想聽你廢話。”應覺隨口說了一句,抓住掌櫃的領子,將他從櫃台裏麵拎出來,這人很瘦很輕,隻用單手提起也毫不費勁。


    “這樣活口就有了。”應覺喃喃道,提著掌櫃一步跨出門外。


    既然吳幫主說留活口,那麽這人就必須先帶回武館,再去下一個地點。


    想罷,應覺再度飛掠而去,又是半盞茶光景,他回到武館,卻見吳幫主單獨一人在空曠的演武場上沉思佇立——這兩天時局特殊,那些來武館練武的少年們都被告知放假幾天。


    應覺掠至吳定安身旁,將掌櫃隨手扔到地上,說道:“吳幫主,我已抓到了一名鬼骨。”


    “這麽快?”吳定安話語中帶著一絲驚訝,“也好,如此一來,我這傷重之軀不至於沒事幹了。”


    “他大致還會昏迷半個時辰,最好在此之前找出其服毒手段,以免他自盡。”應覺沉聲道。


    話音剛落,未待吳幫主回答,應覺腳下一動,身影劃出白線。


    他拿出那小半截紙,指尖隔空輕輕一劃,如一劍斬出,右首方儀街之名瞬間消失。


    ...


    金蛇武館。


    羅庭已在主屋牆根這邊呆了半天一夜。


    清晨的露水浸透了外罩的寬大鬥篷,裏頭的羅庭也不免感到一絲濕意,他到現在還粒米未進、滴水未占,雖說以他的實力,一段時間不進食無甚影響,但這幾天原本天天大魚大肉,天天換著花樣品嚐各個店家美食,如今躲在樹叢內,一聞到屋內宋常用餐之時,自窗口飄來的香味,就口舌生津,差點就因肚子咕咕叫而暴露了。


    羅庭狠狠地甩頭,欲將那一直晃晃悠悠的食欲甩出去,耐心歸耐心,但這樣著實不太好受。


    忽然,屋內傳來了動靜。


    宋常這是要出去?羅庭腦中剛蹦出這個念頭,便聽見“吱呀”一聲,屋內之人推門而出。


    羅庭心中雜念頓時消失,他伏身而起,姿勢有若四足著地的野獸正欲撲食。


    後天鏢隊出發,我必須把握住機會。羅庭暗道,耳邊宋常的腳步聲逐漸遠去,差不多過了前院。


    羅庭雙腿輕輕使力,其矯健身影自樹叢竄到屋頂,鬥篷下擺翻飛不定,他雙眼微眯,往前望去。


    宋常緩緩地經過前院小道,一出武館大門,他腳下步伐突變,短短一刹那,竟掠至街道盡頭,眼看就要消失不見,羅庭霎時間隱下全身氣機,輕功乍起,綴了上去。


    如此急切,果然有貓膩。


    羅庭目光緊盯著不遠處那道身影,瞳中綻出冷芒。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風雨長劍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一世羽翼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一世羽翼並收藏風雨長劍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