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幹天前,有一名白衣勝雪、儒雅隨和的年輕公子經過了此地。


    停留在昆梁鎮的短短一天內,他做了許多事,比如不費吹灰之力便探查出隱藏在昆梁鎮中鬼骨的身份,亦或是偽裝成逃難的落魄公子,機緣巧合之下,讓藏在隨身匣中的傳家寶劍意外展露,恰好被那名鬼骨看到,然後一無所知地被其以撿漏的心態買走。


    接著,再於鎮口石碑、離平商會牆角、以及安離鏢局對門那棟屋子的院牆上,悄然畫下另有蘊意、相互勾連的圖案。


    至於房屋主人,白七並不怕他注意到。


    他不會將其擦掉的,這群人,都一個樣,不敢做任何出格的、引人注意的事,生怕暴露了自己。


    最後,確認了這名鬼骨心中並無反叛之意,沒有將這柄頗為值錢的劍獨吞,而是老老實實按規矩傳信告知上頭後,白七安然離開了這方山林小鎮。


    之後的事,不必多慮。


    人之謀算已盡,能不能成,便憑天意了,即使“白七”陰差陽錯沒有踏上自己安排的路,那也無妨,江湖漫漫,來日方長,機會還多得很。


    不過依白七的了解,這柄“紅螭”與“青鯽”雙劍合璧,即成“龍魚”,將大大提升其實力,那人必然放不下那柄曾伴其多年的劍,而一旦他起了心思,並付諸了行動,後續便由不得他了。


    夜探也好,直闖也好,都無太大差別,鬼骨成員所居的房屋以及據點,豈是那麽容易被人探查的,若有人不遵循暗號而擅自闖入,被鬼骨的手段發現,便會直接反擊,痛下殺手。


    當然,區區一名灰骨,憑其實力,哪怕是偷襲,也定然傷不到武功足以與自己這真白七分庭抗禮的假“白七”,被反殺是必然結局。


    接著,那名“白七”搜索書文記載時,將會在其中找到劍的線索,這柄值錢的寶兵已經落入了藏身昆梁鎮的一名白骨手中,為了奪回紅螭,他必須細查出白的身份。


    對其來說,這並不難。


    而白骨自然不會放任到手的東西被搶回去,二者之間免不了一戰,整件事情若無意外,將以“坐鎮昆梁山的白被殘忍殺害,屬於組織的寶物被搶走”收尾,這件事兒,是瞞不住的,很快便會傳出去。


    鬼骨身為強大而隱秘的嚴密組織,莫名其妙死了人,又怎會善罷甘休?有“晏明華”的暗中推波助瀾,他們不需如何仔細推查,就能發現,那名自永歌殺出重圍的“白七”,若往中原方向前進的話,按時間算,恰好到達昆離兩州之地,於此再起殺業。


    這樣一來,“白七”這名叛逃者將再度出現於鬼骨視野中,成為一枚尖銳的眼中釘刺。


    白七臨走之時,遙望那大隱於小鎮街道上的據點房屋,俊逸的臉上露出嗤笑。


    鬼骨在世人眼中,是消息的掌控者與流通者,強大萬分卻神秘莫測,然而強大是真,但所謂神秘的本質,若是被世人得知了,其雲山霧罩的高大形象怕是再不複還。


    在江湖中混了二十年的組織,為何神秘?憑何神秘?


    單靠行事隱蔽規矩嚴明?不不不,這可不夠,要知道如今的江湖,就像是一口燉得亂七八糟的大雜鍋,裏頭什麽東西都有,多少尋找機緣的江湖人將能碰的都碰了個遍,鬼骨這等手握無數秘辛的存在,怎可能例外,秘辛、秘密、消息,可是足以與金錢相提並論之物。


    但他們麵臨的,將是一個死局。


    因為鬼骨維持這份神秘,靠的就是殺伐。無論有意無意,撞破神秘的人都將被殺死,要麽當場襲殺,要麽暫時逃過一劫,再被追殺,不死不休。


    就如“白七”當前處境一般,身為背叛者,麵對鬼骨那永無止境的追殺,隻有兩個選擇,要麽死,要麽就將這一切都掀翻打碎。


    你想一路隱藏至江南來找我奪回身份?我偏不允許,你不願,我就用紅螭讓你不得不願,不止昆梁,之後路途還有更多,我要逼得你身份暴露,逼得你在與我直麵當敵之前,必須先成鬼骨之大敵。


    白七往常淡漠如水的心中難得翻騰滾蕩,言語驟起,似是要直接對予人說。


    你的“龍魚”,我已經還給你了。


    放心,若你承受不住追殺,就此死去,我會信守當初的承諾,帶領晏家重新走向輝煌;而倘若你...有極其微末的可能,活了下來,並成長到我難以望其項背的地步,最後如你在永歌那般,將我的陰謀、算計、連同鬼骨一同掀翻,到了那時,我把你的身份、再添上我這條性命盡數還給你...又如何呢?


    ...


    夜已深。


    深沉的黑籠罩著整座小鎮,一切靜謐無聲,勞作一天的人們此刻都陷入了熟睡,養精蓄銳,等待明日的到來。


    叮!


    不知何時,似有一道極其細微的聲音響起,飄飄忽忽傳入耳中,帶著一種睡夢般的恍惚感,迷迷蒙蒙,不甚清楚。


    就像是如畫紙般色彩斑斕的夢中,自遠方綻起的刀劍交鳴,稍不注意,便繞身左右,盤旋於空,而若想仔細尋覓,昂頭四望,卻又恍如根本不存在。


    這種熟悉的聲音鑽入腦中,引起漆黑的眼前如浮光般生起一幕幕走馬般的景象,好若回憶曾經親眼所見,卻罩著層層雨霧,模糊不清。


    仿佛過了許久,那刀與劍於睡夢中交擊無數次,刀劍光影映透天邊,意氣衝霄,又似隻過了短短的一刹那,那聲低不可聞的輕響尚在耳畔。


    應覺驀然間驚醒。


    眼前漆黑一片,無半點光亮,如今應是極靜的深夜。


    然而那聲“叮”的輕響,卻在他腦海中縈繞不散,甚至越來越清晰。


    那是劍鳴。


    隻消一息,應覺便掀開被子,一躍而起。


    因為氣機油然生起的他,已經感受到了有一股劍氣出沒,說遠不遠,恰好與他隔了一條街道,劍氣凝實卻微弱,按理說如此距離並不易察覺,然而在這百姓熟睡、氣機盡斂的深夜,這股劍氣就如黑夜中的燭火般明亮而顯眼。


    和衣而睡的應覺隨手抓起靠在床邊的清河,翻身下床,一腳踏在地板上,動靜乍起,好險沒將隔壁吵醒,而他身形驟動,掠向關緊的木窗,一把將其推開,直直躍了出去。


    此刻他雖動作無比迅敏,但尚未醒透的腦中卻是昏昏沉沉,一片空白。


    他完全是遵循著本能行動,下意識地往聲音傳來的方向掠去,神色半是被吵醒的憤憤,半是雲裏霧裏的茫然。


    剛躍出窗子,冰冷的夜風撲到臉上,應覺頓時就醒了,原本快捷的步子瞬間停了下來,眼底不禁浮現起一絲疑惑之色。


    我是在作甚?


    他甩甩頭,腦中灌入涼風,霎時間清醒過來。


    在外頭他本就不會睡得很實,而這刀劍交鳴聲雖極小,尋常人幾乎聽聞不到,但他對這種聲音卻挺敏感,深夜中響起,將自己吵醒也很正常,可這提著劍破窗而出...這是要去找麻煩?


    算了,還是回去吧。


    應覺心道,我還沒這麽無聊,哪怕一街之外有人夜鬥,劍氣,但那不過是旁人的恩恩怨怨而已,又不關我事,說書人口中曾有多少故事都說明了一個道理,江湖裏多管閑事是沒有好下場的。


    想罷,應覺放下手中提起的劍,懸於腰間,正欲轉身回屋,然而就在此時,又聞“叮”地一聲清脆聲響,傳入耳中,恍如鍾鼎大鳴。


    應覺猛然轉頭,望向那邊,瞳中銀光閃動。


    隔著兩麵院牆與一條街道,隻見一道淩然劍氣由微弱燭火瞬間變成天上辰星,光芒大盛,那與自己有幾分相似、卻大半不同的,鋒芒畢露的極利劍意甚至似要刺入應覺眼中,未抱有防備之心的他,隱隱間竟有股極弱的痛感。


    下一刹,應覺氣機入目,劍瞳亮起,驅散了這股痛意,他麵露驚色,眼神凝重,手重新握上腰際清河劍柄。


    這道驟然爆發的劍氣...很強,甚至,比他還要強。


    並且...似乎不是一星半點,而是許多。


    那究竟是何許人也?


    此方昆梁小鎮竟還有如此強大的劍客?


    應覺腦中念頭迭起,,正待回屋的身形一動,化作黑夜中的模糊幻影,瞬息間便至鏢局高牆旁,再一刹,身影已至寂靜無人的街道上。


    應覺麵色已變得沉靜淡然,周身氣機被收斂到最低,連聲響也一並消弭。


    劍之一道...或者說武之一道,天賦、勤奮、眼界、見識等等,都極為重要,踏在這條路上的人,不會放過任何增長自己的機會,就如現在。


    他不會現身,但...此等強大的劍氣與劍意,他絕不能錯過。


    叮!


    距方才不到三息,又是一聲清響。


    算上睡夢中聽到的那聲,這已是第三聲劍鳴,一次比一次清澈,一次比一次響亮。


    而此刻,應覺已悄然蹲伏於院牆之上,隱於院中大樹後,隔著層層茂密枝葉與樹杈,在這個位置,恰好能透過敞開的木門一覽屋中景象。


    刹那間,青光大亮。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風雨長劍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一世羽翼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一世羽翼並收藏風雨長劍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