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麵館的鋪子不算大,但來吃麵的人卻不少。


    齊霄來的時候,麵館裏已經坐著三五個大口吃麵的客人。


    麵館的老板姓蔡,他家做的手擀麵在當地堪稱一絕,齊霄從小就經常在他的麵館吃麵。


    和往常一樣,齊霄點了一大碗手擀麵,再加一盤醬豬蹄。


    當他去櫃子裏取老醋的時候,正好碰見一個帶著鬥笠的青衫劍客。


    那青衫劍客就坐在齊霄的正對麵,同樣點了一份手擀麵,隻是沒有醬豬蹄。


    齊霄沒有吃麵,而是眼睜睜地看著麵前那人一口一口小心地喝湯。從他和齊霄碰麵開始直到坐下,那頂寬邊鬥笠一刻也沒摘下來。齊霄十分好奇,他用手托著腮,指頭輕輕敲了敲桌麵,想引起那人的主意。


    青衫劍客並不理會,而是專心地吃著自己的麵。齊霄忍不住開口:“這位兄台,我們也算有了一麵之緣,可否交個朋友?”青衫劍客依舊不說話。齊霄見他沒有回答,覺得是自己失了禮數,便自報家門:“在下姓齊,叫齊霄,是江西人氏。不知兄台尊姓大名啊?”他正說著,忽然看見那人將筷子猛地在空中一夾,然後再往地上一甩,站起身來,淡淡地說了句:“失陪了。”


    那前後不過兩秒的動作,卻著實把齊霄給看呆了。等他離開後,齊霄定睛一看,這才發現地上多了一隻死去的蒼蠅。


    齊霄忽然想起麻生野太郎曾經對自己說過的一句話,他說,不要輕易和身邊的任何人交朋友,因為他們當中可能就有殺人無數卻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這些人平時就算不殺人,舉手投足間也會帶著一股無形的殺氣。


    莫非這個青衫劍客也和那跛腳道人一樣,是個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


    奇怪的是,這樣的武林高手平日裏很少行走江湖,為何會同時出現在泉州城外?


    青衫劍客換了雙幹淨的筷子,走回到齊霄的麵前,他看了看吃剩下的那碗手擀麵,發現上麵依舊熱騰騰的,便舉起筷子吃了起來。齊霄正要接著問下去,麵館的老板就把他喊住:“客官,久等了,你的醬豬蹄。”


    齊霄見自己心愛的醬豬蹄被端到桌前,也顧不上多問,伸出手便要抓起來吃。青衫劍客忽然將碗底往桌上輕輕一放,冷冷地說:“我不和你這種人交朋友。”


    齊霄愣住,接著釋然一笑:“嗐!朋友不交也罷,打個照麵就行。”說完便要開吃,可當他要抓起豬蹄時,那人竟也伸出手來,和齊霄搶起豬蹄吃。


    二人你來我去,看著像在搶豬蹄,實則是在試探對方的手力。齊霄接住那青衫劍客幾招,發現他掌勁渾厚,料到此人武功深不可測,隻好讓給了他。青衫劍客得了豬蹄,卻不吃下,而是原封不動地放在盤子裏,將那麵湯喝個精光,拂袖而去。齊霄起身,叫住他:“前輩,可否告訴我你是誰?”青衫劍客將鬥笠戴得很低,淡淡地說:“你無需知道。”


    齊霄又問:“前輩見多識廣,可否幫我個忙?”說著,他拿出一張圖紙,呈在青衫劍客麵前,“你見過此人嗎?”


    那圖紙上畫的人正是齊霄要找的老陳,陳卓。


    青衫劍客看了一眼畫像,隻是搖了搖頭,淡淡地說了一句:“沒見過。”


    聽了他的話,齊霄也沒多問,就這樣看著他扭頭離開。


    (二)


    老蔡招呼夥計清理一下桌上的碗筷,自己在對麵拉開一條板凳,坐了下來。“小齊,你有沒有覺得剛剛那人有點古怪?”


    “古怪?”齊霄喃喃自語,“那個人是有點古怪,但也算正常,畢竟行走江湖的人多半都很古怪。”


    老蔡取來一壺楊梅酒,給齊霄倒上一杯,一邊倒一邊說:“我覺得他不像是個好人。”


    齊霄愣了一下,說:“老蔡,你何出此言?”


    老蔡說:“我在這萬安橋邊開店也有些年頭了,閱人無數,凡是過來吃麵的我都會和他聊上幾句,唯獨這次不同。那個人從一進來就很少說話,我一走近他,渾身就感覺冰涼冰涼的,很不自在。”


    齊霄笑了笑:“老蔡,你怕是沒見過江湖中人吧?一個無名劍客就能把你嚇成這樣。”


    “我可不是在跟你說笑。”老蔡板起臉,接著說,“陳卓他爹生前跟我是同一年參的軍,還被分到同個隊伍,也算是老戰友了。你不知道,以前要上戰場殺敵之前,我才會有這種感覺。那個時候每個人的身上都會帶有殺氣,好像身邊的人隨時都會死一樣,太可怕了。”


    聽了他的話,齊霄酒也不喝了,趕忙起身追了出去,他給老蔡留了句話:“看著鋪子,別出事。”


    作為一個軍官,齊霄絕不允許任何人在自己把守的地方殺人,就算他明知這個人可以在一瞬間將他刺殺於劍下,他也要去管這件事。


    (三)


    夜幕降臨,宿鳥驚起,青衫劍客驟然出現在一條深巷裏。迎麵走來的跛腳道人用竹杖點地,忽然停了下來,半晌才開口:“你就是無名神劍殷默?”青衫劍客也慢慢開口:“不錯,我就是殷默。閣下想必就是盲眼仙人孫不忘吧?”


    孫不忘說:“你一定猜不出我是怎麽知道你的。”殷默沒有說話,孫不忘接著說,“我的眼是瞎了,可我的心卻不瞎。”


    殷默冷笑一聲,反問:“孫老頭,你的眼睛難道也能長在心上?”


    孫不忘說:“我的眼睛不但能在心上,還能看見別人看不見或是不敢看見的東西。”


    “哦?那你倒是說說,你能從我身上看到什麽?”殷默不以為然,語氣中帶著一絲孤傲。


    孫不忘說:“我看到了你的殺氣。”


    殷默怔了怔,輕歎一聲:“孫老頭,你不愧是個神仙。”孫不忘卻冷笑:“我不過是個瞎子,怎麽能和天上的神仙相媲美?再說了,我這雙眼睛再怎麽厲害,也比不過殷大俠手裏那柄讓人頭皮發麻的劍。”


    殷默又是一聲冷笑:“你邀我來,不會隻是想看看我的人和我的劍吧?”孫不忘說:“我當然不會隻是想看你的人和你的劍,我還要看你能不能活下來。”話音未落,那竹杖便斷作兩截,露出尖銳的鋒芒。兩支竹杖在孫不忘的手中揮動自如,就像夜裏出洞的靈蛇一般。


    “好一雙靈蛇劍,看來孫老頭這次是誌在必得了。”殷默瞳孔一縮,嘴裏不自覺地說起話來。


    “怎麽,這就怕了?”孫不忘冷笑一聲,“你的宵練呢?快拔出來讓我瞧瞧。”


    “好。”殷默剛說完,反手一抽,掌中已然多出一柄長劍。


    孫不忘頓了頓,忽然笑著問殷默:“天黑了嗎?”


    殷默回答:“天已經黑了。”


    孫不忘收起兵器,轉過身,歎了口氣:“今天不比了,明日再說。”


    殷默把劍一揮,表情嚴肅:“孫老頭,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孫不忘又是一聲歎息:“這地方無燈無燭的,我又是個瞎子,你就算有對神眼也無用,勝之不武,何必再戰?”


    殷默冷冷地說:“孫老頭,你看不起我的劍也就算了,現在又看不起我的眼,我殷默實在是忍不可忍了。”


    孫不忘切的一聲,背著身子說:“你當真以為在這地方能把我一個瞎子殺了?”


    殷默已經迫不及待:“就算你不是瞎子,我也一樣會把你殺了。”說完,他反手握劍,俯身向前,準備要將孫不忘一劍擊殺。就在這時,一個年輕公子飛簷走壁而來,搶先一步落在他的麵前,大聲呼喊:“前輩住手!”


    孫不忘轉過身來,略皺眉頭:“年輕人,你是誰?”


    年輕公子故作鎮定地說:“在下齊霄,乃是這裏的廂軍都頭。”


    孫不忘又問:“你一個當兵的,為何要管我們的事?”


    齊霄說:“因為這裏是我戍守的地方,我不允許你們在這裏仗劍殺人,不管你是誰,就算是天王老子也一樣。”


    孫不忘麵無表情,那隻握著靈蛇劍的手朝齊霄的胸前輕輕一抖,齊霄忽然感覺一陣劍氣襲來。


    那一劍出手奇快,力量也是把握的分毫不差。齊霄低頭一看,發現自己胸前的衣襟被劃出一道很深的口子,裏麵卻毫發無傷。


    “剛才你說不管是誰都一樣”,孫不忘頓了頓,接著問,“現在呢?是不是還一樣?”


    齊霄說:“一樣,還是一樣。”


    殷默靜靜地站在一旁,沒有幫任何人說話。孫不忘冷冷地說:“你就不怕我殺了你?”


    齊霄的神情依舊鎮定:“我不怕。”


    “好,有骨氣。”孫不忘剛說完,那劍光已如靈蛇般抵在了齊霄的喉嚨。


    孫不忘本以為自己一劍足以取走齊霄的性命,沒成想聽到的並不是齊霄的慘叫聲,而是金屬碰撞發出的哐當聲。


    齊霄不僅避開了第一劍,居然還擋下了第二劍。


    “小兄弟,功夫不錯。”孫不忘一邊說,一邊揮舞手中的靈蛇劍,“今天就讓你開開眼,見識一下我老孫的天字殺。”


    見孫不忘使出了看家本領,在一旁觀戰的殷默終於開口了:“小兄弟,聽我的,攻他七寸。”


    孫不忘的靈蛇劍在黑夜裏不斷回旋,而且出招的速度越來越快,到最後一劍時,竟然在一瞬間就把齊霄身上十三處穴道全都刺個遍。齊霄揮刀不停地格擋,直到他發現孫不忘的一處要害。


    就在當孫不忘把劍刺向薛祥曲池穴的時候,忽然停住了。他已經算準了這一劍絕對能斷了齊霄的手臂,但他卻在出手時停住了。


    為什麽停住了?原來孫不忘發現自己已經沒有出手的機會了。


    齊霄的刀尖正指著自己的鳩尾穴,而他的劍尖正指著齊霄的曲池穴。這兩處都是要害穴,若再向前半步,就算不死也殘廢了。


    孫不忘收起劍,對殷默說:“殷大俠,我把這個瘋子讓給你,如何?”


    齊霄聞言,苦笑:“前輩,你說我是個瘋子,這話是什麽意思?”


    孫不忘冷笑:“你這麽不要命,不是瘋子,還能是什麽?”齊霄頓時覺得自己無話可說。他確實是個很不要命的人。


    “孫老頭,你的劍明明可以殺人,為什麽還要讓給我?”殷默說,“看你這樣子,莫不是怕了這個瘋子?”


    “不錯。”孫不忘說,“我活了大半輩子,殺了不少人,可有一種人我是不會殺的。”


    殷默問:“什麽人?”


    孫不忘說:“不要命的人。”


    殷默忽然一笑:“巧了,我也不殺這種人。”


    孫不忘背過身,踱著步子離開了巷子。臨走前,他拍了拍齊霄的肩膀,說:“小夥子,功夫不錯。我還會再來找你的。”


    人已走遠,殷默看著齊霄,笑問:“你知道他是誰嗎?”齊霄搖了搖頭:“不知道。”


    “他就是盲眼仙人。”殷默說,“你的運氣非常好,因為能在他的靈蛇劍下活下來的人少之又少,而你就是其中之一。”他又問:“小兄弟,你師出何門?”


    齊霄說:“我沒有師父。”


    “沒有師父?”殷默皺了皺眉頭,“你是自學成才?”


    齊霄點了點頭。殷默又問:“看你剛才出招的招式,不知練的是哪門子的武功?”


    齊霄說:“我不知道自己練的是不是武功,自然談不上什麽招式。如果說我練的是一種武功,那應該就是兩個字的秘訣。”殷默問:“哪兩個字?”齊霄說:“拚命。”


    “拚命?”殷默聽了這話,忽然大笑起來。“如果你有九條命可以拚,那這秘訣就很管用了,可惜你隻有一條命,拚不過別人你可是會死的。”


    “所以這就是拚命的奧秘。”齊霄也笑了起來,“明知自己有可能會死,但隻要能把別人打倒,就算隻有一條命,我也會拚下去。”


    殷默搖了搖頭,輕歎一聲,他摘下鬥笠,露出自己那張有些黝黑的臉。“這世上的武功多了去,自然也有不用拚命還能把別人打倒的武功,巧的是我正好也會這種武功,你想不想學?”


    齊霄似乎還在猶豫。殷默用食指和中指擦拭了一遍劍鋒,朝麵前一丈遠的大樹揮去,那劍尖上驟然多出一道白色的光芒,像是傳說中的劍氣,直逼那大樹而來。


    隻聽“哢嚓”一聲,一丈遠的大樹被攔腰斬斷。


    齊霄忍不住開口稱讚:“好劍法。”


    殷默說:“你想學嗎?想學的話現在就拜我為師,我不收你銀子。”


    齊霄忽然歎息:“我從不想當別人的徒弟。”說完他抱了抱拳,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齊霄不想理會自己身後的那個人,因為他知道自己該做的事已經做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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