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和二年,三月末,濟陰郡。


    夜幕,成陽縣外薛氏壁。


    此時天已經暗沉,但大夥依舊興奮,張衝又讓人在台上支起來幾個火把,認真聽著度滿的建議。


    丁盛插科打諢說完無用之話後。


    一直是隊伍中有智謀的度滿,說出了張衝心裏的話。


    隻見度滿說:


    “大夥想想看,為何把頭會提出這三個問題,誠如他一開始說的,這都是關乎我們生存的緊要問題。


    首先,第一個,我們下一步怎麽走?


    你們是不是忘記我們身後還有李氏族兵在追捕吧,甚至以後還會有郡縣鄉兵勇,這都會成為我們的敵人。


    現在我們打破薛家壁,有了繳獲。


    但按照原計劃入蘆葦澤潛伏,這些東西靠我們馱運是帶不走的。


    而且就算帶著,也會拖累我們速度,還會引起周遭水寇的覬覦。


    到時候前有追兵,內有虎狼,想不死都很難。


    但要是不走,留在這薛家壁。


    雖然這裏也算隱蔽,但到底還是離乘氏太近。


    之前我們清點壁內丁口,查清,知道薛家逃出去了一丁一少。


    到時候他們隻要聯絡親朋故舊或者徑投府衙,那我們在這薛家壁就危險了。


    所以,是去是留,就要大夥一起來商量。你們明白了嗎?”


    聽著度滿一席話,大夥才緊張起來,原來自己等人依舊處在危險之中。


    張衝很滿意,他補充了一下細節,他說:


    “我之前翻閱了這薛家和附近家族的書信,原來他們竟然是黨錮的受害者,也是逃亡於此。


    所以他們大概率是不會去府衙的。


    你們當中有些人可能不知道什麽是黨人和黨錮,但不重要。


    重要的是,這些人被府衙通緝,不會自投羅網的。


    但這不意味著我們安全,因為我們有內憂。


    我之所以問第二個問題,就是考慮這個。


    我們現在總共就有六十五人,白天攻壁還傷了三個。


    此外,我們還要有人看管庫房,真正看管俘口的可能也就四十人。


    但現在丁口有多少呢?


    根據小爹給的數字,是丁男,二百一十口,丁女,四十六口,另有老小無計。


    這麽多人,我們根本看管不過來。


    而隻要其中有一個趁著夜色跑了,到附近其他豪強塢壁示警,那我們就危險了。


    所以這俘口該怎麽處理就又成了一事。


    還有,就是我提的第三個問題,就是咱們隊伍的整頓。


    我為什麽要這麽說呢?


    今天咱們攻壁的時候,我就發現咱們是真的沒有任何章法。


    就比如我和陳煥先破壁的,但隨後就沒有隊伍緊跟上。


    還有本來是要攻打糧倉的人,突然又跟著大夥跑去抓俘口,整個就亂哄哄的。


    咱們這次是僥幸先斬了敵首,這些薛家徒附膽喪,讓我們順利下了塢壁。


    但是以後呢?遇到嚴整之敵,我們是要吃大虧的。所以我才問大夥,怎麽辦。”


    如果說度滿的發言是讓大夥緊張,那張衝的話,就讓大夥在思考。


    楊茂軍旅經驗最豐富,他以軍中為例,點出了第三個問題的關鍵所在。


    他指出,凡用兵,製必先定,製先定則士不亂,士不亂則刑乃明。


    很簡單一件事,戰場上人皆畏死,如沒有製度約束,一人走則千人奔,那必然覆軍殺將。


    但如果以金鼓旌旗,約以部曲什伍,人既專一,則勇者不能獨進,怯者不能獨退,此孫武所謂用眾之法也。


    然後他建議張衝,現在咱們有六十五人,正可編製為一屯五什人馬,其中屯部十五人,各什十人。


    現在咱們沒有金鼓旌旗,但好在人少,靠喊也夠,所以不急。


    張衝思考著楊茂的建議。


    楊茂提的正是現在東漢軍隊中經製之師的編製,便於大家理解和接受。


    他沒有貿然的創新所謂的軍製,或者安什麽雜號頭銜,就是擔心會讓人視為草頭編製,為人輕視。


    現在整軍,不妨就以部曲製先行,飯總要一口一口吃。


    想罷,張衝環看了在場人,當場開始點將。


    “行,就按大茂說的辦,這次陷陣,在場各位都奮勇,我也正好論功行賞。


    首先是陳煥,與我一並先登。


    我任你為射什什長,簡拔隊伍裏會使弓用弩者十人,人不滿可選人教習,拒敵於百步之外。


    然後是楊茂,嫻於軍事,我任你為屯部貳長,輔助我掌軍事。


    王章、李武為我屯部伍長,揀選有膽氣的壯士十五人,充任屯部。


    之後是丁盛、黑夫。


    你二人奮戰無前,死不旋踵。我也任你二人為什長,選二十人,善用環首刀者,充任陷陣什部,與敵廝殺於方寸之間。


    之後是張旦,你機敏任氣,我也任你為什長,選十人用戈矛,拒敵於五十步之內。


    最後是我小爹張丙男,素來持重善經營,我任你為輜重什長,也選不善戰者十人,生火做飯,押運輜重,並一切大牲口使用。”


    說完,張衝看向了最後一人,度滿。


    “最後是度滿,睿智多謀,我任你為屯部參讚,協理軍機及一切庶務。”


    最後,張衝深情的看向大夥:


    “人無名不立,軍無名不響。


    自今日起,我們就立旗,號石將軍。


    你們以後在軍中就稱呼我為渠魁。對外就稱呼我們是石將軍的隊伍。


    我希望,大夥能不忘前日的林中之誓,一起努力!”


    說完,右手握拳,起。


    “努力”眾人右手握拳,立。


    大家都笑了。


    張衝又指了指,下麵的俘口,問大夥有人有辦法嗎?


    大夥都搖了搖頭,他們當中有人確實無辦法,有些有辦法,但不敢說。


    就比如,不能放又管不住,那不能殺了嗎?殺了還能給弟兄們練練膽氣。


    但經過這些天相處,有這樣想法的人都知道,張衝是不會這麽幹的。


    既然當頭的不采納,那幹嘛還要說,不是給自己找不自在。


    度滿遲疑了一會,不確定的問張衝:


    “你有什麽想法,大夥現在估計也沒啥頭緒。渠魁既然說了,那肯定是有想法的,不如和大夥說說。”


    “行”張衝不再藏著掖著。


    “我之前除了翻閱薛家的書信,還仔細問過這些俘口的情況。


    別看這丁口有二百多人,但實際上人員還蠻複雜的。


    我大致分了一下:


    首先是薛家核心人員,這的人數最少,大致有二十人,這些人普遍對我們仇視。


    我們入壁時,就數他們抵抗最激烈,所以都有親人死於我們之手。


    然後是薛家部曲和奴婢,大概在一百人左右,普遍是丁壯,有力。


    這部分人中最忠誠者已經在我們殺進來時就戰死了,剩下的都算順服。


    最後的,就是如田大用這樣的人。


    他們都是附近聚落的人,或佃來做徒附,或走投無路賣為奴。


    他們普遍是最仇恨薛氏的。


    但也不能一概而論,因為有些人反而會感激薛家給他們一口粟吃,就死心塌地。


    有這些思想的,也要揀選出來,歸入到第一類裏。


    按照這個劃分,我們就可以區別對待。


    對於第一類,我們嚴加管控。


    然後對第二類,我們將薛氏的田土都分給他們,使二者造成對立。


    第三類,我們要爭取。


    如今糧倉裏的粟,足夠我們食用,多餘的可以讓徒附們帶回家,散給附近聚落。


    這樣既能活他們,又能獲得他們支持。


    我們要在這裏整頓一頓時間,沒有這些當地山棚做耳目,是站不住腳的。”


    “你們怎麽看。”說完,張衝又問向了這群呆若木雞的夥伴。


    “衝哥,不,渠魁,真是高啊。這麽一劃分,真的是太清楚了,誰是我們要幫助的,誰是我們要提防的,一目了然,我張旦是沒話說。”


    何止是張旦沒話說,在場諸人,有一個算一個都是第一次聽說這麽管人的。


    按道理,這渠魁也隻是個農家子,緣何如此多智?隻能歸為天授其才。


    見眾人沒異議,張衝就做最後總結:


    “那對於我提出的三個問題,我們下麵這麽做。


    首先,由楊茂帶著陳煥、黑夫和王章、李武等五人組成作訓吏。


    你們全權負責這次編練部曲,要求是,明旗幟,習器械,熟陣列。


    然後是由小爹帶領編整好的輜重隊,再準其抽發俘口中婦孺,以糧差遣她們多做旗幟。


    旗幟的樣式,稍後我和楊茂討論一下,再作圖畫給你們。


    之後就是由度滿率一隊,按我上述分類,將三類俘口分帳管理。


    尤其是第三種,家是附近的徒附奴婢,一定要爭取。


    然後由你和張旦來統籌鹽粟這些必需品,發送給附近聚落。


    如有投軍者,皆送楊茂處,先行訓練。


    最後,我們就在這薛家壁修整備武,後再定下一步路線。大家明白了嗎?”


    “喏”眾人應。


    “那今晚就先這樣,在這麥場立帳休息,俘口先統一管口飯,穩定他們情緒。


    明天一早,就按我說的,各司其職吧。”


    然後,大夥就散了。


    那邊領著相熟的詢問是否會用弓,那邊問是否會用刀。


    場麵還是亂糟糟的,但卻充滿了希望。


    這漫長的一天就結束了。


    有人在笑,有人在哭,世間悲歡概莫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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