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軍萬馬,人嚎馬嘶,人世間最悲慘的地方就在這裏。


    盧植處在萬軍之中,他竟然神奇的在人喧鼎沸中注意到了士孫萌那一幕。


    當士孫萌被掛在賊軍軍旗上的時候,盧植就一咯噔,再看那人頭一歪,就知道此將多半殉國了。


    看到這一幕,盧植捏著自己的馬鞭,骨節都捏白了,他心中怒火滔天,但卻也不能為力。


    戰打到現在,他手上所有的軍力都被壓上去了,此時盧植也隻能聽從命運的安排,看麾下這些虎將自己的了。


    戰場西北麵,在原徐和部的陣地上,漢軍北軍步兵校尉韋端累的坐在一輛廢棄的輜車上。


    他將自己的兜鍪解開,騰騰熱氣直接湧出,在這個冬日中就像起霧一樣。


    按道理,他這會是不能拿下兜鍪的,不然寒風入內,戰後多半就要大病。但此時韋端死都不擔心了,還擔心後麵會不會大病?


    寒風刮在臉上,韋端舒服了不少,他轉首問邊上的一個扈兵:..


    「現在還有蜜水嗎?來一口。」


    扈兵是個年輕的西北娃子,聽到自家主將這麽問,為難道:


    「校尉,蜜水是沒有的,血水倒是有不少。」


    韋端一冷,感受到寒風淩冽,回罵了聲:


    「血水,血水,是血還是水?那能喝?」


    說完不理這個愣子,就將目光看向了對麵。


    在那裏,剛剛受他所召衝鋒的八百屯騎已經全軍覆沒了。


    韋端很難過,倒不是覺得屯騎的覆滅和他有什麽關係,畢竟他也隻是讓他們來援,又沒讓他們去衝鋒。


    韋端難過,是覺得一隻漢家鼎鼎有名的,其曆史能追朔到前代的營頭就這樣消失了。


    因為他已經看到代表屯騎營的旗幟和節杖已經被對麵繳獲了。


    再看看自家營頭,出陣前兩千鐵甲,威風赫赫。再看現在?放眼過去,七七八八的躲在輜車後,楯牆後,畏懼的躲避著可能出現的箭失。


    之前兩撥進攻,步兵營屬實是傷亡慘重,隻韋端自己看到的,自家就有兩個曲將戰死,重傷的中高級軍吏都看到三五個了。


    而且北軍不愧是漢室最忠勇的軍隊,中低級軍吏們無不展現出效死的決心。不少人戰死前,還在激勵著士伍,為子弟們歡呼。


    在這片不大的戰場上,步兵營各部都遭受了不同程度的損傷,短時間已經喪失了繼續衝撞對麵濟南黃巾大陣的能力了。


    但戰場上,漢軍的進攻仍在繼續。


    在漢軍於戰場西北側攻擊受阻後。漢軍在西南的攻擊,卻取得了非常耀眼的戰果。


    這裏麵最大的貢獻,就是那千人的射聲營弓弩手。


    在之前的戰鬥中,他們已經發射了十一輪,本要繼續休息了。但前線的主官,也就是魏郡兵的主將審奇。


    審奇是審配的嫡親兄長,也是魏郡兵曹長,所以當審奇請調射聲營的第五儁再發一輪的時候,第五儁雖然為難,但還是同意了。


    畢竟,審奇的弟弟審配是大帥幕府中的心腹幕僚,能幫就幫。


    於是,在第五儁的督促下,千人射聲士頂著腫脹發紅的胳膊,又向前對著濟南黃巾的左陣發了一輪箭失。


    實際上,無論是審奇還是第五儁,都犯了很嚴重的錯誤。


    射聲士作為漢軍最戰略性的軍種,每一輪射擊都需要取得主帥的許可。


    可以這樣說,盧植需要隨時了解射聲士的擊***況,好計算調度每一輪射箭的時機。


    審奇知道不知道呢?知道,但他確實沒有其他辦法。


    之前中軍決戰號角傳來時,他正指揮


    部下攻堅著賊將張饒最後的兩個千人陣。


    本想之前六千多人都破了,這最後的兩千人還不是手到擒來?


    但現實很快打腫了了他的臉。


    在丟下四百多具魏郡子弟的屍體,看著對麵仍然堅毅不亂的堅陣,審奇隻能無奈放棄,將這兩陣留給了後麵的趙國兵。


    但在要衝擊之後的濟南黃巾左陣的時候,審奇敏銳的發現了對麵潛藏的弓手,如果就這麽衝過去,必定死傷慘重。


    而現在,魏郡兵早就衝散了,審奇也集結不到足夠的楯牌手,所以隻能求助了射聲士。


    很快,第五儁的射聲士來了。


    審奇他們早就為這些人空出了一片陣地給射聲士布陣。


    於是,一千名長臂壯漢,坐在地上,用腳開了大黃弩,然後對著前麵的濟南黃巾就是一陣暴風驟雨。


    這一波箭雨直接覆蓋在了前列的濟南黃巾弓手陣上,直射的他們屍橫遍野,毫無還手之力。


    因為他們的射程根本就比不上大黃弩。


    片刻後,濟南黃巾左陣的八百射手就扛不住了,在後麵空出的通道中撤退到了陣後。


    審奇見此,嘖嘖稱歎射聲士果然不同凡響。


    然後他就吹響了衝鋒號角,率先帶著百十人的扈兵隊衝鋒。


    此時在西南處的戰場,原來平原郡的黃巾軍還有不少殘部留在戰場上抵抗。


    不少魏郡兵正和這些小股的賊人廝殺,現在聽得主將特有的衝鋒號,他們隻能將一半的***出來,開始隨中軍衝鋒。


    但到底是已經亂了陣了,這會衝鋒時,各部都蝟集在一起。


    不少隊將帶著的都不是自己小隊的士卒,各部各編製都混合在一起,向著濟南黃巾左陣勇猛衝鋒。


    濟南黃巾左陣的渠首叫祭鬱,是祭孫的本家族弟。


    在前陣的射手被漢軍凶猛的弓弩給擊潰後,祭鬱就見到前陣有些不穩,隨後他就看到前陣有三名將吏一聲不吭就衝出了陣。


    祭鬱邊上的副將田珍見此大叫不好,忙催中軍的神射手去狙殺此三將。


    但田珍的命令被祭鬱給攔下了,他不解問道:


    「這三人我素知之,是我老黃巾子弟,不會去投敵的。你這一言不發就要射殺他們,何有兄弟之仁?」


    田珍的命令被攔,又聽到主將這番幼稚話,急得直跺腳。


    他一把拉住祭鬱的袖子,就道:


    「小祭渠帥,還等什麽呀?對方不管何意,一句不發就奔對麵敵陣,有殺錯無放過。不然,真等對麵投敵,就悔之晚矣了。」


    軍中因祭鬱是祭孫的族弟,是以也稱呼他為小祭渠帥。


    小祭聽了田珍的話,根本不為所動,他執拗道:


    「不教而誅,無罪而殺,這些我是做不到的。」


    田珍氣急,一句話脫口而出:


    「辣娘,你是不是讀經讀傻了?這會你和我講什麽仁?你想死,別拉上弟兄們啊!」


    田珍說完這話就後悔了,不是因為罵了祭鬱,而是以祭鬱的性子,一聽到說他是書呆子,肯定就要翻臉。


    那書呆子一詞就是祭鬱最容不得他人碰觸的逆鱗,一點就炸。


    果不其然,祭鬱聽了這話後,臉立馬變了,冷冷回了句:


    「老田,你的意思是你貪生怕死?我看想投敵的不是那三將,是你吧。」


    說完,祭鬱就要給力士下令將田珍綁起來。


    但這時候,變故果然出現。


    之前祭鬱這邊的三名黃巾將出奔並不是像田珍以為的那樣,都是叛逃。


    而是兩將叛逃,一將追趕


    。


    這叛逃的二將,一個是前陣步槊的排陣使秦綱,一個是其副手羅宮。


    這兩人因為對黃巾軍太過絕望,早有了叛逃對麵的想法。尤其是當他們知道前太平道的總道使魏收投降漢軍後***厚爵,就更加心動。


    於是,才有了這一幕陣前出奔。


    而那名追趕此二將的不是他人,正是前陣的主將,濟南黃巾五大將之一的韋同。


    韋同見自己麾下的兩將無故出奔,本想拉弓射死他們。但到底是顧念兄弟情在,所以上馬就去勸這兩人。


    他策馬在後大喊:


    「秦綱、羅宮,你二人做甚?」


    但那秦綱和羅宮充耳不聞,隻一個勁往漢軍那裏奔。


    對麵,漢軍在魏郡兵在其主將審奇的帶領下,正三三兩兩的衝鋒,突然看到對麵奔來三賊將,也是一嚇,以為遇到一騎當千的好漢了。


    但誰知,當頭的兩騎在看到漢軍這邊要舉起弓箭,忙高喊:


    「手下留情,我們是陣前反正的義士。有重要軍情得報你家主帥。」


    此言一出,落在二人後麵的韋同再不猶豫,手上拉開的弓箭對著那最前的秦綱就是一箭。


    秦綱翻身落馬,但邊上的羅宮卻反身射來一箭,正中韋同脖頸。


    韋同雙目血紅,看了一眼天,不甘的栽倒在地。


    最後,三人中,就羅宮活了下來,遛馬到了漢軍陣地,被壓在了地上。


    這三將陣前相鬥的一幕,直接驚呆了陣後的祭鬱,更讓正忙於抵抗漢軍進攻的祭孫也措手不及。


    就在剛剛,祭孫還將中軍的一波長戈手調度到了陣前,去抵禦對麵漢軍的中山國兵的衝鋒。


    他突然就看到左陣前,三名抹著黃巾的將領在陣前廝殺,祭孫立即意識到左陣出了大變故。


    於是他忙讓自己的扈將張黑子帶著中軍的節杖和三百甲兵去左陣主持戰事。


    他在戰前最不放心的就是左陣,因為其主將也就是他的那位族弟,能力沒的說,忠誠有腦子,但有個大的性格缺陷,就是食古不化,太講仁義。


    這在平日是他的優點,就比如左陣裏不少人都是在祭鬱的仁義感召下而加入的太平道,他在軍中的聲名也是非常好的。


    但這是在戰場,對敵人仁慈,可就是對自己殘忍。


    祭孫不敢多想,忙讓扈將張黑子帶人去左軍主持局麵。


    張黑子是大夥的老熟人了,就是那位在石崮山落草的豪俠。


    在後麵潛身殺了害他弟弟北戍的劉公,留下「殺人者,張黑子也」後,他就投靠了祭孫。


    因為祭孫將他從大桑裏救出,他就打算將命賣給祭孫來報恩。即便後麵,同裏張氏的大多數子弟都入泰山投奔了張衝,他依然留在祭孫身邊。


    現在,張黑子是祭孫中護軍的領軍,也是祭孫在軍中最得力的心腹。他也和軍中另一位豪傑張泰,並稱軍中二張。


    張黑子知道情況緊急,對祭孫一點頭,囑咐了下另一外扈將張泰要護好祭孫後,就帶著兩百甲兵,和中軍的節杖去了左陣。


    張黑子等人一路飛奔到了左陣的時候,就看到左陣的主將祭鬱和副將田珍正焦頭爛額的調度中軍去前麵。


    在那裏,前陣因為主將和副將的臨陣叛逃,軍心大喪。此時已經開始出現了潰退。


    張黑子一到這裏,以中軍節杖的權柄接過了主持權。


    之後他就從田珍的回報中得知了混亂的始末,他一方麵暗罵祭鬱食古不化,一方麵暗暗後悔。


    實際上,對於秦綱、羅宮兩人,他素知之,此二人是叛賊唐周的弟子。


    說來,濟南黃


    巾的成分是較為複雜的。因為其方大體成員骨幹皆不是祭孫發展的,而是叛賊唐周。


    唐周這人雖然女幹佞,但能力是不小的,非常會拉人頭搞錢。所以才能將濟南方發展成青州第一大方。


    但發展這麽快,濟南方的人員自然也良莠不齊。後來唐周在和張衝的鬥爭中敗北,被掉到河北總方,濟南方也有祭孫掌管。


    祭孫主持局勢後,大力減汰了一批不合格的道徒,本來作為唐周徒弟的秦綱、羅宮也是在清洗範圍的。


    但後麵這兩個深夜入了祭孫宅邸,跪在祭孫麵前淚如雨下,哀求不要將二人開革,說太平道就是他們的家,他們已經無處可去。


    當時祭孫見二人悔過心誠,和唐周切割的也徹底,再加上到底不好做得太難看,一念之差,就將這兩人留下了。


    當時張黑子就勸過祭孫,說這兩人狼視之相,是背主小人,萬不能留在太平道裏。


    但祭孫覺得不以貌取人,也為了示之以誠,還對兩人一視同仁對待。


    之後,秦綱、羅宮盡心盡力,也做了不少事。還讓祭孫感慨了句:


    「用人之道,使功不如使過,誠哉斯言。」


    於是,這事就過去了。


    但誰成想,當日之仁,應在了此地,被這兩中山狼,背主之徒給反噬了。


    在張黑子來的時候,祭鬱已經找補了,他一方麵對田珍道歉,一方麵掉了三屯兵上去,穩住混亂。


    但可惜,如果沒有漢軍的進攻就好了。


    濟南黃巾左陣前的混亂,被漢軍看在眼裏。各軍吏率先衝鋒,餘眾手握矛劍一擁而上,他們翻過楯牆和塹壕,湧入混亂的濟南黃巾左陣。


    混亂在漢軍的虐殺下演變成了潰退,喪失了士氣的濟南黃巾左部紛紛丟下武器,轉身而逃。


    而漢軍就用刀矛,輕而易舉的將這些人搠死,地上躺滿了已經死去的或者垂死掙紮的黃巾士們。


    黃巾兵們就如一群被驅趕的羊,在漢軍的追殺下,到處亂竄。柵欄被推倒,遍地是黃巾。


    有些跑不掉的,轉身跪在地上對漢軍求饒,但無人憐憫他們。


    已經殺瘋的漢軍屠殺這這些人,將他們拋進溝壑填路。


    隨後,這些魏郡兵們繼續前進,這一次他們從上到下都被沾染著鮮血,每一個人的神情都是那樣快意和亢奮。


    他們要將這數月積攢來的恐懼、迷茫、仇恨全部宣泄在這些罪民身上。


    前陣的崩潰和隨後的屠殺,讓祭鬱羞愧的直欲死。


    他張大著嘴,看著那些熟悉的子弟、信徒在漢軍的屠戮下凋零,渾身都在顫抖。


    那邊,田珍也像一下子泄掉了氣,委頓在地上。


    突然,田珍跳了起來,捶打著祭鬱的背,哭嚎道:


    「你還我的子弟,你還我的前陣。你祭鬱還是人嗎?多大的罪啊。前陣少說兩千子弟,就這樣毀在你的手上。你還我的子弟啊。他們也都是人啊。嗚嗚嗚。」


    說完,田珍又躺在地上一個勁嚎叫。


    「夠了!」


    看著遠方溝壑中遍地的黃巾子弟,張黑子憤怒的嗬斥了兩人的哭鬧。


    他指著左前方,大吼:


    「都給我站起來。狗賊們要殺來了。」


    聽張黑子話,田珍和祭鬱這才看向了張黑子指的方向。


    這一看,他們兩人如被冰水澆灌了一樣,渾身冰涼。


    原來,在張黑子知道這邊。


    一隻紅色的騎軍,握著耀眼的兵戈出現在了地平線。


    那一麵麵招搖顯赫的旗幟,那曜日的精甲,都在告訴他們這軍的身份。


    「幽州突騎殺到咱們這裏了。」


    望著這一騎軍,祭鬱如是道。


    天地灰暗,絳衣如潮,幽州突騎就壓著馬速緩緩向著濟南黃巾左陣壓來。


    這一幕,並不是隻有張黑子等人看到,在陣前的漢軍和濟南黃巾也看到了。


    但不同的是,漢軍看到自家主力壓上,紛紛舉著兵刃高呼和應。而濟南黃巾卻如喪考妣,惶惶不安。


    前陣崩潰下來的殘卒已經繞著後陣從右邊撤走了,但他們的恐懼卻還留在了戰場,同樣傳染著後麵的黃巾士卒們。


    一般來說,在前陣被擊潰後,中後部是很少還能站得住的。因為都是人,人會自己嚇自己。看到別人逃,他也會逃。


    這會,青州黃巾的中陣就是如此,眼見著他們也要被恐懼壓倒了。


    後麵的張黑子看到這些,馬上就要帶著自己的兩百甲兵去前頭壓陣,而這一次,他被祭鬱給攔住了。


    祭鬱將自己的兜鍪係上,對張黑子苦笑一聲:


    「黑子,這次就我去吧。也就我去了,弟兄們才能安定的住。」


    張黑子,聽了這話,看著祭鬱,想說很多,但最後就蹦出兩個字:


    「保重!」


    祭鬱哈哈大笑,拿起一把鐵矛,就豪邁道:


    「那我就去了」


    於是,張黑子和田珍就看著祭鬱領著他的扈兵,蕭瑟的一去不回頭。


    這一天,是光和六年,十一月十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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