沮授所構建之寢水防線不堪一擊,在泰山軍一擊之下便化為了齏粉。


    賊將劉祖、趙犢皆被擒拿送到了關羽帳前。


    劉祖、趙犢二人一個白、一個黑,一個高、一個矮,相映成趣。


    但此刻跪在關羽麵前,二人皆低頭不語。


    關羽問了一句:


    「你二人可願降?」


    高白的劉祖在說:


    「我乃漢室宗親,為國死難本就當屬,多說何意,請斬我頭。也讓天下知道我劉家也有斷頭的將軍。」


    而那邊矮黑的趙犢也雄氣道:


    「哼,要不是那沮授吝嗇隻與我五百趙兵,我又是燕人,不能十分統帶,還會讓你們逞威?必叫你們知道我燕人的厲害。」


    關羽眯著眼睛,再問了句:


    「你二人可願降我?」


    這一句話,帳內空氣仿佛都在凝固。


    劉祖和趙犢先後道:


    「請死!」


    「願降!」


    然後關羽就不再多言,就讓人將劉祖拖了下去。


    少頃,一顆血淋淋的人頭就被送上。


    漢室宗親的劉祖,梟首死。


    而那邊趙犢聞著血腥味,低著頭不敢看,隻能關羽發落。


    關羽見膽戰心驚趴伏的趙犢,問了句:


    「讓你帶著降兵去拿前麵的蘇人亭可願?」


    趙犢哪有不允,大聲應諾。


    這邊趙犢人被帶下去,作為關羽的幕僚之一,荀攸忍不住說了句:


    「這個趙犢,望之有反骨,關帥還是不要多信此人。」


    這荀攸是張衝為關羽配的幕僚之一,除了他之外,還有申商、馮防二人。


    荀攸自作為河南漢軍的使者出使泰山軍後,就被張衝扣在了身邊。他本意是,即便不為他所用,但放在身邊也至少不為曹賊所用。


    但誰知道,也不知道這人怎麽想的,完全沒有身在張營,心在漢的想法。很果斷就答應投靠泰山軍了。


    但張衝哪會輕易信荀攸?此人族叔公就是死在他手上的。


    所以張衝就將荀攸配給了關羽,既為之做讚畫軍務,也是對荀攸的一次考驗。至於擔不擔心荀攸跑?或者獻出什麽覆軍的禍策?


    張衝對關羽有信心。


    而另兩位,一個申商、一個馮防也是有說頭的。


    申商是之前於禁麾下的張達在攻克新鄭後吸納的一位幕僚,為人細謹,是張衝著重培養的一位謀士,不僅精通申韓之術,還有一個誠心愛民之心,非常難得。


    一般法家的,皆將民視為功業路上的枯骨,愛民的能有幾個?


    所以申商才是張衝給關羽真正搭配的副手。


    至於最後一人馮防,這人從鄴城破了之後,就投靠在張衝帳下。許是知道自己的作用是什麽,對北地形勢,他是知無不言。


    所以這次張衝配給關羽此人,就是讓軍中有熟悉北地士情的,好做到知己知彼。


    這邊關羽在聽到荀攸說那趙犢是個有反骨的,思索了一下,坦誠問道:..


    「先生是想讓我殺此人嗎?」


    荀攸一愣,沒想到關羽直接這麽問,於是荀攸點頭:


    「趙犢這人本為燕人,卻在趙地為將,受其主所托,又不能忠於其事。剛剛在帳下,和那劉祖一比,更是雲泥之分。而且我看此人,外恭內桀,自視頗高,怕不是個老實的。所以與其日後為害,不如殺之。」


    關羽再次點頭,又問了句:


    「先生有沒有因為念著漢室,對這種叛將不忿,想借著關某的手,殺之,免得


    被我()所用。」


    荀攸臉漲得通紅,他囁喏了下,泄了絲氣,看著關羽真摯的眼神,他老實道:


    「確實,將軍明見,我確有借刀殺人的意思。隻是這和我對此人的判斷並不相關。關將軍旦信我,此人確有反骨,不是個馴服的。」


    關羽盯著荀攸,誠懇道:


    「先生忠義,對漢室有念想,關某自然事理解的。但關某和先生相處的這些日子來,知道先生是個有大誌向的,和關某見到的那些貴公子不同,先生有仁心,有智慧,也知道這個天下的問題到底出在了哪裏。所以關某知道先生必是同道中人,是能幫助渠帥改變這個天下的,所以關某信先生,也願意信下去。」


    荀攸恍然,這些話他從來沒聽到過,猝然從一個武夫口中聽到這些,怎能不神思晃動。


    他回憶到了一個事。


    那一年,潁川大疫,死人無數。


    這疫病發起來可不管誰貧富貴賤,所以毫無意外,他們荀氏上下也有數十人染上了疫病。


    其中一個就是荀攸的父親。


    荀攸通過對族內的觀察和對道野的倒斃者的觀察,他發現這疫病是能傳人的。雖然不知道是何途徑,但肯定是這樣的。


    所以荀攸就建議族長將族內染疫的統一安置在一屋,然後由各家子弟供奉湯藥。當時,荀攸的老父也染病了,所以也一並進了安置所。


    臨進之前,他和族長說,要將這個辦法告訴郡守,讓他務必在全郡實行,然後荀攸就進去為老父供奉湯藥了。


    隻可惜,老父到底沒挺過去。


    之後等荀攸再出來,卻發現郡守根本沒以此辦法來通行全郡,隻當這事從來沒發生過。


    那時候的荀攸就明白,這大漢失去了治理民間的能力。


    還有潁川的水道和溝渠,郡守府已經有多久沒組織人力修理過了,反而將之留給了各世家來修繕治理。


    但當這些世家修繕了這些水利之後,卻成了他們自肥的手段,堵塞水道,隻為自家獨占。


    荀攸都見過,都懂,所以他知道這天下已經沒有了公心大義,到處充斥的是人心私利。這麽想沒錯的,想讓自己過的好一點能有什麽錯?


    但都這麽想,誰會想到那些餓倒溝壑的黔首呢?他們就該死嗎?他們就不能過得好一點嗎?還是這天下隻能容得那一小撮人過好,甚至是越過越好?


    這些荀攸有問題,但沒答桉。


    所以他一直以來也隨波逐流,跟著家族走,跟著好友走,跟著幕主走,直到他知道有這麽一支軍隊,他們要為窮人分地,他們想讓窮人上學,他們想讓所有人都能過得好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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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荀攸的心思就動了,所以他主動攬下了去朝歌和張衝談判的任務,隻想抱著靠近一點看一看的心思。


    但他沒想到自己卻被張衝留了下來,但也正好,他得以看到了泰山軍更多的事情和細節。


    原來這個衝天大將軍不是什麽樸素的盲動,他對這個天下有著清晰的認識。原來這分田也沒有那麽美好,同樣充斥著各種問題。


    原來窮人之間過好是真的要和以荀攸為代表的豪勢們衝突的,如此荀攸不忿了。


    他的確是想下麵人過好一點的,但要讓他們這些精英放棄現在的生活,和他們一樣下去種地,那怎麽行?


    而且為何窮人就天然正確,他們豪勢子弟難道不是人?就不能活嗎?


    所以荀攸迅速對之前抱有的幻想怯魅,他要離開泰山軍。


    ()不過就在他想著如何逃走時,他突然發現泰山軍的另一麵。


    源源不斷的鐵器被製作


    成農具送到農民的手上,新的種地手段被傳授下去,由泰山軍主導的水利渠道被疏浚。


    荀攸隱隱有了不同的看法。


    好像泰山軍不是簡單的將富人的東西分給窮人這麽簡單。他不太懂,但他發現,一個農民能耕作的土地變得更多了,裏社的邊界在不斷向著外圍擴散。


    最後荀攸打算再看看,他要看看這泰山軍到底是怎麽搞的。


    實際上,荀攸的確不太懂,但他敏銳的察覺到了泰山軍和以往起義軍最大的不同,那就是發展生產力。


    此世的人還不懂得生產力和生產關係的辯證關係。但來自後世的張衝明白,在生產關係的變革上,適合破。但要想立,就必須不斷發展生產力。


    所以張衝在構建一個新的分配關係後,就為鄴城地區的裏社們發放鐵農具,疏通溝渠,就是擴大整個盤子。這兩個是相輔相成的,但必然不能顛倒的。


    張衝就仿佛一個藍圖的規劃者,在鄴城地區構建一個他心目中的理想社會。這裏麵必然有各種問題,但縱然如此,也是荀攸這樣的人無法想象的。


    實際上,這也是張衝在構建新的輿論手段。


    如果他隻以替天行道,將富人的財富土地人口全部剝奪後,發給窮苦人。然後那些窮苦人又如之前富人一樣,還是在一個圈子裏打轉,那他張衝有何道義?


    而相反,當張衝告訴那些豪勢,我剝奪你的財富,不是因為你如何如何,而是你的存在使天下都不能過上好日子。


    當這些人明白自己是人盡敵國的時候,那種無形的壓力和道德負罪感,將使得越來越多的有良知的豪勢子弟起來投靠泰山軍。


    就像荀攸一樣。


    實際上,這世界總需要一個借口,人要改變,也需要那一個借口。


    關羽不知道荀攸的心路曆程,他隻是認真對荀攸道:


    「先生,關某信先生,但也希望先生以誠待我。如你剛剛直接我說,是卷念漢室,不忍忠者死,不忠者活。那關某會更高興的。」


    荀攸同樣認真的問:


    「所以,如果我剛剛這麽講,關帥會殺趙犢嗎?」


    關羽搖頭:


    「還是不會。」


    荀攸先滯了一下,然後哈哈大笑,對關羽道:


    「關帥是君子,是以誠待我。」


    關羽也笑了,他指著已經沒有蹤影的趙犢,對荀攸說道:


    「我需要此人為我軍開道,所以此人有用。至於先生說此人有反骨,嗬嗬。」


    話至此,關羽摸著自己的長髯,笑著道:


    「讓他試試。」


    二月二十日,關羽軍陷檀台、廣年二壁。


    其後,大軍長驅直入,趙地北部諸豪右欲沿途堵擊,但兵力單薄,人心震驚,根本不能阻關羽軍片刻兵鋒。


    在趙地之間,由寢水和湡水之間的廣闊土地上密布著無數山寮、土聚。他們在聞聽泰山軍北上後,蜂擁而起,皆來投奔泰山軍。


    每日皆有千人投軍,而關羽來者不拒,直接從中簡拔李濟、韓虎、張敘等趙地勇士編練營伍,隨軍左右。


    爾後,大軍繼續北上,在湡水南岸渡口擊敗漢軍駐兵,陣斬其軍主。之後千軍進發,渡過遇水,進圍北岸的蘇人亭。


    此時蘇人亭的守備是蘇由。原先被沮授倚重的二百烏桓遊騎早就逃跑,就剩下二百蘇人亭的亭卒。


    蘇由連發數道急書給北麵的沮授,請求援軍,但得來的就隻有一個軍令():


    「無令不得後退。」


    蘇由見此,破口大罵沮授不顧友軍死活,隻想著拿他們趙人來膏泰山賊的刀鋒。但即便如此,


    蘇由還是不敢投降。


    隻因為他們蘇氏就是蘇人亭附近最大的土豪。


    實際上早在商周之際,他們蘇人就已經遷居此人,爾後千年歲月下,斯有土斯有民。


    可以這麽說,在蘇人亭這附近的百裏範圍,他們蘇氏比漢室更久更權威。現在一支號稱要瓜分他們田土基業的賊寇要來洗劫他們的祖業,即便沒有沮授的援助,他們也隻能死守此地。


    興許人家沮授就是看明白這點,才拿著他們蘇氏頂在前頭。


    但不管陰謀也罷,陽謀也好,對蘇由來說,他們隻能戰,因為身後就是他們的土地,身後就是他們的徒附。


    他們寧願毀了,也不留片瓦給對麵的賊寇。


    於是,一場關羽完全沒預料到的殘酷攻防戰就在這湡水之北,蘇人亭下展開了。


    泰山軍剛在湡水北岸立營,就遇到春水方漲。幸好軍中有湡水附近的本地人,在他們的提醒下,泰山軍早些移到了高坡。


    但春水泛濫,導致泰山軍後麵的糧道斷絕,大量的輜重被迫停靠在湡水的南岸,每日隻能以木筏運輸到北岸的泰山軍大營。


    春水泛濫還導致第二個難處,那就是大軍無法展開。


    此時因為湡水上漲淹沒了低窪地,從大營到蘇人亭下隻有一路,並行隻有二三人寬,還非常泥濘。


    如此,關羽隻能命各部輪番出擊。


    但這時候的蘇人亭已經在蘇由的激勵下,士氣高昂,即便軍備和戰技皆不如泰山軍選鋒,但還是擊潰了他們的數次進攻。


    不僅如此,蘇氏的族兵也在蘇由族弟蘇瑜的帶領下,乘小舟馳過湡水,從後方抄擊泰山軍的糧道。


    泰山軍後方的補給皆是一些趙地征召的黔首,雖然士氣高,但皆不行戰陣,於是被蘇氏族兵打得連退二十裏。


    就這樣,在內外交困中,關羽將荀攸、申商、馮防三位幕僚喊來,傾聽他們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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