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苦以沮喪軍心之罪被笞打三鞭,這是沮授念其度糧有功的份上,從寬發落。


    甄苦雖然身體勞,但心裏一點也不苦,隻因為那城外的泰山賊竟然是銀樣蠟槍頭,光說不上。


    之後的半月,甄苦讓徒隸們如舊送飯食上城,然後回來將城外情況告訴他。


    他雖然臥床,但聽到這些消息,心裏美啊。


    這土氣的泰山賊,還指望圍城圍死襄國城?他甄苦就是度糧籌辦的,這城內有多少積粟,他不知道?


    這麽講吧,就這麽吃半年完全沒問題。


    至於半年後,朝庭的援軍就是不來?那城下的泰山賊還能扛得住半年的消耗?


    如此,甄苦心裏再無擔憂,照例回到了往日的快活。


    這城照圍,這日子照過。


    但可惜好日子在本月後就結束了。


    誰有沒料到城外竟然會有發石車的存在,眼見著在城外連綿不絕的轟擊下襄國城不保,甄苦終於在撤下來的人群中看到了沮鴻。


    立在自家宅壁上,甄苦對恍忽著的沮鴻道:


    「沮將軍,這城如何了?」


    沮鴻還待找地方休息,好困一覺,就聽到有人喊他,一看正是之前被他哄在城內的倒黴蛋,心裏有幾分難為情,道:


    「幼,原來是甄公呀。這城好的很,你用不著擔心。」


    說著這話的時候,一枚石彈砸在了距離二人說話的百步外,直接將這處人家的宅邸砸爛。


    這場景,讓沮鴻剛剛所說的簡直成了笑話,一時場景非常尷尬。


    宅壁上,也不知道出於何心思,甄苦突然講了這麽一句:


    「沮將軍,你還是找地方避避吧,這石彈打得怪嚇人的。」


    下麵的沮鴻輕蔑一笑,道:


    「這石彈打的是貪生怕死之徒,豈能傷我分毫。」


    話音剛落,又一枚石彈直接砸在了沮鴻十步外,然後一枚拳頭大的碎片散開,將沮鴻的半個腦袋給切開,血淋了一地。


    甄苦嚇壞了,剛還和他說著話的大活人就在他眼前成了碎片,血崩了一地。


    這下子,他再不能勉力站著,直接委頓在地,哀嚎道:


    「我真的沒想你死呀。」


    但這話沒啥用,他的徒隸們皆默然看著這一切,不知所措。


    沮鴻死了。


    當於城內養病的沮授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手上的湯藥滑落在地。


    沮授因為勞累終於病倒了,此時麵黃肌瘦,但依然目有精光,但今天沮授眼裏的光暗澹了。


    沮鴻是他一意孤行從族內帶來的。而現在此人先他死在了城內,這讓他如何向族人交待,而且沮授本就是想將兒子托孤於他,而沮鴻卻死了。


    「沮鴻如何死的。」


    此時沮授倚在斜榻上,問自己的扈將丁武,也是赤頭軍的軍主。


    丁武神色悲痛,回複道:


    「是被城外的發石車給打死的。據那甄苦所言,阿鴻下了城後,與他說了兩句話,然後被一石砸到,當場死了。」


    沮授忍住哀痛,閉著眼睛消化。


    然後他突然對丁武說了一句:


    「將那甄苦發上城頭吧。不是因為和此人說話,阿鴻也死不了。」


    丁武點頭,然後靜等沮授下一步安排。


    沮授又問:


    「城內的李定、靳準、趙容三將怎麽樣了。」


    丁武小心措辭道:


    「三將最近有幾次聚會,但具體說了什麽,末將還沒查到。」


    ()丁武話雖然是這麽說,但他也知道,在這


    個空,三將私下碰頭,肯定不是什麽好的事情。


    隻是這事比較嚴重,他不敢決斷,隻能稟告給沮授,聽其安排。


    沮授想了很久,室內非常安靜,靜到隻有丁武自己的呼吸聲。良久,丁武才聽到沮授的命令:


    「你先下去,先將安排的事做了。然後將蘇由蘇將軍喊上。」


    丁武恭敬拜道:


    「喏」


    當趙將尹楷將軍主丁武的命令送到甄苦處,令其帶所有部曲徒附即刻上城的時候。


    甄苦懵了。


    他沒想到自己終於還是搭在了上麵,雖然恐懼上城頭,但甄苦沒的選。看這下麵虎視眈眈的甲士,甄苦相信隻要他敢說個不字,就能將自己等人殺了一幹二淨。


    甄苦暗罵這群粗胚,真真是壞,卸磨殺驢啊。


    不是他甄苦以自己家財和幾十年的聲譽作保,能這麽快籌集到如此多的粟米?現在好了,用不到他了,就將他如一個鞋拔子亂丟。


    但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又能如何呢?


    雖然他之前已經將大門抵死,但這可擋不住下麵的虎狼。最後,在下麵越來越不耐煩中,甄苦收拾了一下,將門老實啟開。


    之後他和壁內的三十名徒附部曲一起被押送上了城頭。


    他這前麵走,就聽到後麵那些兵子老革已經在哄搶他家中的積蓄細軟。甄苦心裏苦啊。


    但等到他真的上了城頭,才知道什麽是苦。


    此時城頭上滿是哀嚎和傾頹,一腳一個血印子。五六日不間斷的攻擊,又是對麵高坡上射來的箭失,又是遠處拋來的巨石,可以說看不到一點生機。


    如此情況下,甄苦想到了死,他打算直接從城頭上跳下去,直接一死了之。


    但等他扒著城頭,往下看了一眼,即放棄了。


    他安慰自己,既然早死晚死都一樣,那為何還那麽著急呢?不如先看看這大好風光,晚一日便好一日。


    就這樣,他帶著三十名徒隸開始了自己在城頭上的第一日值守。


    說到底,這襄國城還是給甄苦希望的。這全部以磚石打造的城塞不是那麽好被攻破的。即便對麵的發石機在不斷轟打,但城上的主體卻依然完好。


    而且城頭上的死傷也多半不是來自發石機,而是來自那不遠處的幾處土坡。那是賊軍堆造的,不斷有弓手居高臨下,對城上發失。


    而城上的漢軍弓手因為射程不夠,隻能被動挨打,所以才死傷如此之重。


    但甄苦走南闖北也不是鬧著的,他也有幾分見識。他知道這類土山最怕暴雨,一旦遇雨,塌陷是遲早的事。


    而現在三月,正是北地多雨的時候,所以隻要熬住,必然能守住。


    於是在甄苦熬到了第二天,他再一次想到了死。


    隻一日,此時徒隸已經死了六人。其中有兩個就是好奇向外張望了下,就被對麵土坡上的射手給狙殺了。


    甄苦早沒了之前的豪言壯語,他將剩下的徒隸籠來,對他們道:


    「小兒輩們,是我老甄對不住大夥了。這一次可能要受我拖累死在這了。不過你們也不用擔心,與沮授結怨的是我。後麵你們找機會就溜下城頭,去我宅內躲起來。我在那院裏的大桑樹下還藏了十餘金,你們一起分了吧。」


    說完,甄苦將自己早寫好的遺書壓在自己的腿下,就將自己的金戒指取消丟進了嘴裏。


    顯然,甄苦要吞金自殺。


    但連屯了三次,都被甄苦惡心的吐了出來。


    就在還要咽第四次的時候,邊上的徒隸們「終於」反應()了過來,抱住了甄苦,然後將金戒指扔掉,絕了甄苦自殺的機會。


    徒隸們皆言誓與主人共存亡,而最後甄苦摟著眾徒隸痛哭,才將自殺的念頭作罷了。


    可笑,可憐,可悲,可歎。


    這一日,甄苦照帶著剩下的徒隸在城頭上值守,現在的他們,在經曆數日的生死,已經可以雍容的在屍堆血泊中用飯了。


    當然這與其說堅韌,不如說是麻木。


    甄苦盼的暴雨一點跡象也沒有,城外的援兵也見不到一毫。


    而更令他心憂的就是送上城的粟米越來越稀,顯然是供應上出了問題。但甄苦作為知情人是知道城內儲備的,按道理這才一月過去,物資不該消耗的這麽快的。


    甄苦在城頭,不知道城內這幾日發生了一件大事。


    原來就在甄苦上了城頭的第二日,國相沮授終於對李定、靳準、趙容三將下手了。


    負責動手的就是與李定有怨的蘇由。在李定三將又一次私下碰麵時,蘇由果斷帶著赤頭軍殺入。


    三將中趙容最機靈,在外麵殺進來的時候,就從窗跳下,直接跨上戰馬往自己軍營奔去。


    靳準躲在了壁內企圖逃過一劫,但被赤頭軍的小將尹楷一刀給搠死了。


    最勇悍的就是李定。他素來就謹慎,即便是私下碰麵也會內披甲胃,所以在赤頭軍殺入的時候,他綽起長刀就殺入了一處閣樓,然後居高固守。


    因為擔心引發城內換亂,蘇由等人沒有下令放火,最後就隻能和李定在這裏僵持。


    李定在閣樓上高呼:


    「沮公何在?我李定是被冤枉的,蘇由小人害我。」


    其聲悲怯,聞著動容。


    連喊了數次,真的將沮授喊出來了。


    坐在步輦上,沮授的臉病紅,他聽著上麵的李定喊冤,終於問了句:


    「你有何冤?私下串聯,可還有何說道?」


    樓上沉默了一會,隨後就聽到李定道:


    「沮公,我是真的冤。我與趙容二人是受那靳準所惑,說要在這供給上撈一筆。那靳準因為負責城頭的供應,說能帶著大夥發財,所以約了我兩。但我和趙容真的沒有跟著幹呀。」


    沮授沒想到三將是為了撈錢私下碰麵,這難道是弄了個大烏龍?


    本來沮授也不會這麽急,但病了和族人慘死,刺激著沮授,讓他決定用最酷烈的方式解決此事。不然他隻要將三將分別喊入府內,挨個訊問就行。


    想了想,沮授決定給李定一個機會。於是他對樓上道:


    「你要是敢棄械下樓,我會饒你一命。」


    沮授的話讓蘇由急了眼了,他忍不住道:


    「國相,這都已經殺成這樣了,還想著留手?這李定今日不殺,後麵必反。國相,再思啊。」


    蘇由說的有道理,所以他決定要是李定有片刻猶豫,此人必有憤恨,殺之。.z.


    但沒想到這李定是個人物,在聽到沮授的話後,片刻沒帶猶豫的就赤手空拳,還裸著衣,膝行向沮授請罪。


    沮授最後還是念李定是個人才,決意放了他。


    李定也是乖覺,自己請命就將趙容說服來降,然後還將自己的族兵全交給了沮授,和趙容兩人以扈兵的身份入了沮授扈兵隊。


    既為人質,也示以忠誠。


    就這樣,一場兵亂消散了,城頭上的供應也恢複如初了。而這些,城上漢軍一概不知。


    城頭上的漢軍再一次打敗了泰山軍的攻城。


    這一次泰山軍竟然開始了穴地攻城。


    原來大營的關羽()在觀察了數日戰事後,突然意識到襄國是沒有護城河的。於是便打算穴地攻城試一試。


    在以前,城池如有護城河,那是沒辦法穴地攻城的。因為即便深挖到河底穿過,以水的壓力也會將穴道崩塌。


    但現在重要的城池哪個沒有護城河?所以穴地攻城是一種非常受限的攻城手段,一般都用不到。這也是關羽一開始沒想到的原因。


    但現在襄國隻有壕溝卻沒有水呀,於是關羽就讓典韋試試。


    趙國本就鐵礦眾多,境內有大批的礦工,所以典韋從趙兵中揀選了一批,就開始挖土道,準備穴攻。


    但這一次的挖造失敗了。因為沒料準壕溝的深度,土道直接挖在了壕溝上麵。所以眾曠工挖空的時候,就發現自己來到了城下的壕溝裏。


    這下子被城頭上的漢軍發現,一陣箭雨,穴攻失敗。


    因為今天挫敗了泰山軍的進攻,城頭上供應了一頓豬肉。


    就在甄苦帶著徒隸們擁在一角嚼著豬肉,突然聽到城下一片喧囂沸騰。


    好奇是人的天性。


    所以即便危險,包括甄苦在內的很多人,還是扒在城邊往下覷。


    然後他們就見到了一幕一生難忘的場景。


    隻見一名驍勇武士,背插一麵「援」字旗幟,駕一匹棗紅馬,直接從城下賊陣中穿插,激起一片塵埃。


    城上的漢軍們議論紛紛,在感慨這是何等的勇士,敢匹馬殺入賊陣。


    很快,那武士就衝殺到了城下,麵對著丈寬的壕溝,那武士縱馬一躍,然後翻身落在了城下。


    神乎其技,神乎其技。


    就在城上還愣神的時候,甄苦已經反應過來,然後大罵:


    「都愣著幹啥,拉上來啊。」


    隨後一籃子縋下,那武士就這樣在城下泰山軍不甘中被拉上了城頭。


    那武士一落地,就對甄苦抱拳:


    「在下常山劉長樂,謝好漢援手。」


    隨後那武士就被城上軍吏引入城內了。


    恰在這時候,一聲霹靂炸雷響起,甄苦哭了:


    「終於被我老甄熬到了,這暴雨和援兵都來了。」


    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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