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泰山軍北伐功成後,整個河北彷佛都靜止了下來。


    無論是諸多漢軍大守還是河北黃巾都保持著自己的克製,再未有其他行動。


    但誰都知道這是暫時的,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當泰山軍展現出無可匹敵的實力後,整個河北各勢力都要想一想自己的命運了。


    所以他們或求多門,或攻守同盟,都試圖擋住泰山軍的兵鋒。


    也因為如此,各地為了擴充自己的實力,開始了真正的竭澤而漁。他們再不顧及自己本該是牧民官的體麵,征發黔首最後一粒粟,到處到鄉野擄人為兵。


    泰山軍自然清楚這些郡守所為,所以如趙雲等第一批回鄉隊吏士已經悄悄的返回了各自家鄉,準備在這場人怨沸騰中開辟敵後勢力。


    張衝是親自目送趙雲等人離開邯鄲的,望著這些年輕的臉龐,張衝既有驕傲也有擔憂。


    此去征程,自是充滿坎坷,但這難道不是好漢子當此為嘛?


    將回鄉隊的吏士送走一批後,張衝開始將更多的精力用來處理內政上。


    在張衝看來,所謂的內政之事不應該是權力的勾心鬥角。當然這在漢室那邊確實是如此的,君不見他們整日所忙不過都是黨派傾軋,為自己的家族謀一份好處,哪有幾個討論過天下民生?


    既然內政之事應該切實的關係治下民生,那實際上就是從生產力和生產關係上入手,以目前而言,則多以發展生產關係為合適。


    可能超過一些人的認知,那就是學習生產力比改革生產關係是要簡單的。如張衝在魯沂蒙地區的時候,發明的曲轅犁、水車等事物,早就流傳到了周邊的徐州地區。當然這些東西都被豪勢給掌控住了。


    但泰山軍現在的製度和體係,哪一個是別的勢力能學敢學的?


    所以昔日諸國皆知秦法偉力,也各個變法,但哪一個又能像秦一樣真正的變革成功的呢?


    所以張衝早就明白了這個道理。


    器物是很重要,但比器物更重要的是更先進的製度。


    所以張衝寧願花更多的時間和精力用來打磨泰山軍這一架製度機器上,這才是得天下的王道。


    現在的河北就處在百廢待舉的階段,雖然這一結果多是黃巾軍和漢軍的責任,但泰山軍既然已成其主,自然要擔負其治理之責。


    之前張衝將主要精力用在改革軍製,對目前的地方事物多隻要求做到分田和保證日常生產即可。


    但隨著趙信事件的爆發,讓張衝意識到對治下治理刻不容緩了。


    如今的泰山軍正經受一個巨大的變動,過往的轉戰天下的模式切換為坐守一方的模式,這既是機遇也是挑戰。


    如果張衝他們不能將冀中南地區建設好,又如何讓別人相信他們泰山軍的優越。


    如果說以前他們泰山軍隻是在野黨,隻要喊口號爭取民心。那現在他們泰山軍就和漢室一樣同樣成了執政黨,這時候就要比拚雙方真的執政水平了。


    於是,張衝將蔡邕、諸葛珪等一係列民政官喊了過來。


    一同商討出當下的治理要點。


    以諸葛珪等一線事物的民政官對張衝建言道,當下治理之急在於安民造冊四字。


    北伐之後,泰山軍先後拿下襄國、巨鹿周邊地區,闊地一郡。但現在這個地區有多少戶口,有多少聚落,泰山軍是壓根不清楚的。


    先不說漢室的戶冊多年不更新,就是真的更新,那些本地豪強藏匿的人口也不會被記錄進來。


    所以,泰山軍就要自己安民造冊,掌握治下人口的真實情況。


    安民造冊的前提就是安民,而要做到安民,就是要和治下民眾


    們宣講道理。


    泰山軍最是會講道理了,麾下就有係統的宣傳隊,泰山軍幾次大的分糧行動,都是宣傳隊在一旁宣講泰山軍的政策,是順天伐暴,吊名罰罪,民眾投身反抗。


    那現在呢?這些宣傳隊的隊員們就要深入太行山,大陸澤,將逃匿到這些地方的民眾們招徠回鄉,重新開墾土地。


    總之,就是要讓治下的百姓們認識到泰山軍的政策和主張,讓民眾們恢複生產信心。


    但張衝並不認為隻靠講道理就可以說服太行山和大陸賊的流民的。


    這倒不是說泰山軍的政策對這些人沒有吸引力,而是這些人壓根做不了自己的主。


    舉凡流亡山澤水泊,為求活必然是要結眾自保的,而這一結眾則必然有魁首大目。


    這些人多半是不會出山出澤的。畢竟寧為雞頭不為鳳尾,已是既得利益者的他們,怎可會因為幾十畝薄田就放棄人上人的地位?


    所以在對趙國北部的太行山地區和巨鹿中部的大陸澤地區,張衝已經各調發了兩個營頭,簽發了剿匪軍令。


    實際上即便不是諸葛珪等人講安民造冊,張衝也是要剿匪的。


    在他坐鎮邯鄲的四月,先後聽到了不下十餘起境內盜賊蜂起事。


    如賊魁某某輩,糾黨數百,襲擊巨鹿任縣草市。又有西山賊魁蔣伯,劫掠山下裏社,縱火焚倉,為禍趙國北部山區。


    總之這些盜匪已成泰山軍當下軍事工作的重心,不治理就不能穩定地方。如今天下大亂,這些盜匪很容易就挑撥和裹挾大批民眾,將尋常紛爭上升到械鬥造反的程度。


    因為這些盜匪知道,隻有亂才有他們的活路。


    對於這些幸亂之輩,張衝必然是要重拳出擊的。這些人當年可能也是什麽被欺壓的窮困,但如今的他們早已變質。


    如果他們還有一絲想過太平日子的心思,張衝給他們路子,給田給地,讓他們出山出澤重新過安生日子。


    但他們會願意嗎?


    對這些已經有安排的張衝,並沒有對蔡邕和諸葛珪多說什麽,現在主題還是討論治理,關於剿匪,他會和軍吏們討論。


    畢竟這剿匪也不是什麽小事,一個不好,能將這匪越剿越多。


    諸葛珪那邊說完宣傳一事後,就開始講具體的出榜安民。


    這主要還是通過布告的方式來安。實際上,泰山軍也一直是這樣做的,其每破一地,就先出安民告示,揭榜通衢,以收拾人心。


    這些告示既有申明泰山軍軍紀,也有宣揚泰山軍的政策,還有號召民眾投軍。


    此外,泰山軍還注重拉典型。凡在穩定地方上做出突出貢獻的,泰山軍皆會給安民旗一麵,既是鼓勵,也以其為典型。


    總之,在安民這一套上,泰山軍和漢室那邊沒什麽太大差別,都受時代條件的局限。


    最後,諸葛珪講到了最重要的部分,就是編戶造冊。


    以諸葛珪來論,其在眾多治民官的麵前,大眾講了:


    「戶籍之事為民政第一大事,為曆代所重。」


    這話一出,在場的,包括張衝在內,都對此句沒有異議。因為隻有掌握了戶口,才能對治下的人力進行統籌安排,所以國以之建典、家以之立度。


    諸葛珪是漢家大吏出身,所以當先就講了漢室在戶籍管理上的製度。


    漢室之製沿襲秦製,皆以裏社作為戶籍工作的重頭。其將天下民口分為四類,一為民籍,二為官籍、三為宗室屬籍,四為七科謫等。


    而民籍又按照資產不同,細分為上家、中家和下戶。


    然後就是三百石以上為官吏者悉入官籍,皇族入宗室屬籍,至於


    所謂的七科謫等則為罪籍。


    就是那些罪吏、亡命、贅壻、賈人、曾為賈人、父母為賈人、祖父母為賈人的,統統都屬七科謫的罪籍。


    這些屬於七科謫的罪籍人,統統都屬於被強製征兵之列,而且一旦入軍就是為苦役奴隸,享受最低的待遇,每次攻城都要去冒鋒矢負土填壕,妥妥的填溝壑的命。


    所以這裏的謫就是謫戍的意思。


    在談到七科謫的時候,諸葛珪還稍微停頓了一下,看了眼張衝的反應。他知道以張衝的道德水平是斷不會準有罪民的存在的。


    果然,在談到七科謫的時候,張衝臉色頗為古怪。


    秦漢的人是對商人真的狠,三代以內做過商的,皆要被隸在罪民之下。不過張衝也知道,這就是開朝的時候還行,你就說現在,哪個豪強之家不兼一個買賣?也沒見就進了罪籍了。


    不過這種對商人的係統性歧視是真的狠。


    張衝默然,繼續聽諸葛珪講編戶造冊一事。


    很快諸葛珪就講到張衝熟悉的一部分了,就是裏社的編戶造冊。


    大概是在五年多前吧,改變張衝命運的就是那一場漕運派發,當時孫亭長就給了他符節,上麵就是他的身份信息,而同樣的身份信息,不僅在裏社有一套,在郡裏也有一套。


    這就是張衝最開始接觸到的秦漢戶籍管理了。.


    像這種戶籍管理,就是秦漢時期的裏部戶籍管理。


    每一戶都會單獨登記,登記所屬的郡名、裏名,戶主身份、爵位和姓名。然後次一欄在登記戶主的妻子名,如有若幹妻子,則其他的皆為妾或者下妻。


    如果沒有分家的,一般還登記戶主弟弟的妻子的名字。然後就是兒子、女兒、侄子、侄女的,都會登記在一份戶冊上。


    而一般登記這些信息的都是各自裏社的裏典、伍老,由他們來謄抄登記,這個過程中有敢詐偽的,皆重罰。


    然後這些戶籍冊就會一式三份,原本藏於鄉裏部、副本發往郡縣廷,最後一本則發到京都,由京都統一管理天下戶籍。


    而除了這些戶籍之外,其餘還有各種土地籍,都是地方上清丈好後統一送到中央。


    也正是靠著這些簿籍資料,漢室才能統一管理天下。


    但到這裏,就結束了。


    諸葛珪講到,如今的簿籍資料至少也是四十年以前的了,已經不能反應天下人口的真實情況。


    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隨著派發和徭役日重,越來越多的編戶民開始逃籍。


    雖然這些人成了無籍人口,隻能浮浪和逃亡,也分不到自己的口分田,但他們再也不用繳納自己的征派了。


    但大部分丁口也不願意流亡湖海,他們也沒那個能力,所以隻能找人庇護。


    而能與官府對抗的自然就是各地豪勢。


    所以漢室平羌一百多年,天下人口減過半,不是說都死了,而是逃籍到了豪勢那裏了。


    也是靠著吸納這些龐大的人力資源,豪勢們才越來越強,也越來越可以與官府抗衡。


    此外還有一個巨大的問題,那就是戶籍的虛假成分越來越明顯。


    這實際上也是在虛應上麵的。因為戶口數是每年各郡上計吏上洛的時候必須要匯報的重要內容,這是對各郡守工作的重要考核。


    但現在戶口都被豪強們瓜分了,他們怎麽辦?弄又弄不過豪強,那隻能偽造冊籍糊弄上麵了。


    諸葛珪在一線幹了二十多年,這些東西他都知道。所以他坦言告訴了張衝,這魏國、趙國、甚至巨鹿的冊籍都是一堆假東西。


    到這裏,張衝打斷了諸葛珪,講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如卿所言,這冊籍既然已經無效,那漢室又如何在這幾十年間繼續維持天下,又如何還有能力調發大兵平叛黃巾呢?」


    諸葛珪很是嚴肅,認真講了一個張衝從沒意識到的事:


    「渠帥,這地可不是會逃的,隻要地上有人種,地方上就有各種辦法向他們課稅。即便這種辦法非常粗糙,但已經有用。」


    張衝明白了,原來戶籍管理是一種高效管理。而漢室開始擺爛後,直接放棄了這種高效,而是直接用橫征暴斂來粗放收稅。


    怪不得這天下會陷入死循環呢。


    最後諸葛珪就講了他和一眾親民官所討論出的具有泰山軍特色的戶籍製度。


    總的來說,諸葛珪是吸收了漢室大部分製度然後套在了泰山軍的體係裏。


    首先,諸葛珪也將天下戶口分為四等,不過不是漢室那樣的,而是軍、工、民、吏四類。


    這四類也是如今泰山軍最主要的四大群體,諸葛珪決定為他們分類造冊。


    其後,泰山軍的基層組織是以分田農莊或者泰山軍直管的農莊為主。而各莊裏社都有自己的分田長和護田長,也就是說已經有了執行造冊的人手了。


    所以現在的工作就分兩頭。


    在魏國老區可以將戶籍模版下發到各裏社,由地方登記造冊。在趙國北部和巨鹿南部的新區則先將分田做好,分配提拔相應的基層吏,然後再登記造冊。


    張衝這個過程中都一個勁的點頭,他越來越發現,當日留著諸葛珪是真的太有必要了。


    張衝就是不太熟治民這塊,有這麽一個正人大吏輔助,的確事半功倍。


    不過,張衝看到諸葛珪在講完這些後,卻不說話了。


    張衝立馬意識,下麵此人要說的,可能會非常敏感。


    於是,張衝令庖寺準備午膳,留眾人吃飯。他自己則將諸葛珪帶到了一邊的淨室,先開二人小會。


    大會之前開小會,這一套張衝還是懂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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