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五裏墩大營,中軍大帳。


    右軍元帥張旦正拿著王上說手書的密信攬目而閱。


    這是張衝第一次給張旦寫信,在信中張衝以兄長的口吻講述了如今北伐麵臨的危局。他很坦誠的告訴張旦,如今大本營這裏依舊在搶建浮橋,但浮橋所作的橋基必須得用巨舟,不然南岸的騎軍是過不了滹沱水的。


    而騎軍過不了滹沱水,那援軍即便過河也是抗不住幽州突騎的攻擊的。在這片一望無盡的河北平原,隻有騎軍才能抗衡騎軍。


    但張衝又告訴他,張旦所處的五裏墩大營的重要性,因為隻有在北岸站穩,這浮橋才能建起來。


    所以張衝很是動情,沒有以泰平國之主去命令張旦必須要守住,而是以兄長的情感來陳述自己的想法。


    張衝在這封書信之尾,附了一句小詩:


    “想當年林中義,隻一心圖存身。遍見徒黔啼饑迫,肇大誌於泰山。四五載寒暑去,點汙泥築新觀。如今虎賁入幽燕,江山為誰平安。”


    張旦默默念著這首小詩,口中念著那句“江山為誰平安”,心情再一次波瀾。


    是啊,他張旦不過就是一大桑裏的無知稚子,現在卻能投身於這般波瀾壯闊的事業當中。


    為天地立德,為生民立命的豪情壯誌充沛胸間。


    千年以降,誰曾在乎過他們的聲音。千年以降,誰曾留過他們的名字。而現在,他們泰山軍就要在此世喊出這最強音:


    “起刀兵,換太平,直叫天下複清明!”


    盧植老匹夫兵多將廣又如何?照樣是自己的手下敗將。我張旦能贏你一次,就能再贏第二次。


    張旦將這封珍貴的書信小心折好,就貼胸放好。隨後就在想後麵的防禦,看還有哪些漏洞沒有想到的。


    正如王上常說的,戰略上可以蔑視敵人,但在戰術上一定要重視。


    而就在這時,負責軍砦安全的羅綱慌忙入內,焦急地喊了句:


    “大帥,北兵南下了,正與我軍搶收夏粟。”


    ……


    泰武元年,七月粟熟。


    幽燕鎮北軍在覺察到泰山軍搶割夏粟的企圖後,立即采取行動,遣騎都尉公孫瓚將騎四千狂飆南下,打算以攻為護,以護為防,破壞泰山軍搶割計劃。


    公孫瓚在領會了盧植的心思後,將所部四千騎分為八部,每部五百騎,然後另各部四處遊弋出擊。此外,公孫瓚又通飭新市、毋極一帶的軍吏,撥隊出城督民搶割夏粟,不能為泰山賊所得。


    而泰山軍為了加緊搶割,於是與公孫瓚部戰於滋水北岸的鮮虞亭。


    鮮虞亭是春秋時期狄人所建的鮮虞國的都邑,此地處在滋水北岸台地上,土壤肥沃,是馮巡屯墾的一處重地。


    彼時,潘璋部正在前出此地搶割夏粟,直接就遇上了遊弋到此處的公孫瓚之弟公孫越。


    公孫越打眼一看那不遠處亭部上飄曳的“潘”字旗,當時眼睛就紅了。


    去年在雞澤之戰,他作為盧植厚養的鐵甲重騎隊之主將,肩負擊潰青州黃巾軍陣的重任。


    一切都很順利,在五十鐵甲重騎的衝擊下,青州黃巾潰不成軍。


    最後就是這個姓潘的賊將作為泰山賊的先鋒,擊潰了他,使得他公孫越隻能狼狽而逃。


    他公孫越的武勳就因此人而蒙羞!


    所以,即便當時公孫越手上隻有百騎不到,但依舊對潘璋發動了進攻,誓要報昔日之辱。


    漢軍雖隻有百騎,但一旦衝鋒起來依然聲勢浩大,這就直接驚到了正在搶割夏粟的潘璋。


    潘璋這會就一個犢鼻袴,踩在曬得發燙的田壟上,正一把把割著夏粟。


    陡然感受地麵晃動,然後就聽到西北方向有馬騰聲急,當時就喊:


    “全部轉向,撤到亭內。”


    說完,潘璋一把拉起一個還發愣的,大腳丫子狂甩,向著二裏外的鮮虞亭狂奔!


    而在亭社上的守卒也看到了遠處奔來的敵騎,忙敲響了警樓上的警備鍾,於是附近的泰山軍紛紛丟下手中的夏粟,飛奔回亭部,準備抵禦來犯之敵。


    但並不是所有人都能來得及跑進亭部的。


    在田壟的外圍,有一隊牛車,正是負責將割好的粟禾裝運回亭的。因為他們距離亭部最遠,車上的貨物又重,很快就被燕兵給圍住了。


    這些牽趕牛車的隻是輜重兵和附近的裏民,根本就沒有什麽戰鬥力。在少數幾個拿長矛的輜重兵被射殺後,剩下的裏民紛紛哀求。


    他們說自己就是附近的流民,就是為了一口粟才來幫忙賣點力氣的。希望燕兵們不要殺他們。


    但公孫越隻是回了句:


    “吃泰山賊的粟還不該死嗎?”


    於是二十多名手無寸鐵的流民被燕兵屠戮一空,首級也被他們砍下別在了馬首上。


    這些可都是軍功,不能浪費。


    而看著下麵的慘劇,潘璋牙齦都咬碎了,但他還是不能下令出擊。


    因為此刻在鮮虞亭內的泰山軍攏共就隻有六十多人,根本沒辦法與敵野外爭雄。


    潘璋也恨自己大意。


    當時張旦那邊已經令潘璋隻管守住三河亭就行。但潘璋從附近人那聽說北麵鮮虞亭有大片粟田,屬於常山國相自己屯墾的,到現在還沒人搶收。然後潘璋就帶著六十多本兵貓到這裏,搶一波。


    而現在呢?自己因小失大,被困在鮮虞亭了。


    他自己安危是小,但要是使得後麵三河亭的守禦崩潰,他就百死莫贖了。


    ……


    在鮮虞亭這邊爆發了燕兵與泰山軍的第一次衝突。


    很快,公孫瓚的遊兵就已經遊弋到了三河亭一線,甚至還在不斷向著後麵的九門一帶推進。


    他們每每以五十或百人為隊,以當地的土豪鄉卒為向導,反複襲擊泰山軍的割粟小隊。


    不僅如此,公孫瓚還直接下令,凡是能搶割夏粟的,隻要交上一半,剩下的都可以留給自己。


    於是,附近裏戶流民欣喜若狂,發了瘋的日夜搶耕夏粟。隻是每每當這些人載著滿當當的夏粟回去後,就會被附近的“盜賊”劫掠,拋死道邊。


    不僅如此,公孫瓚還利於他的分合之兵以及機動能力,在附近土豪的導引下,潛燒泰山軍的屯糧點。


    這些屯糧點都是泰山軍這段時間搶割來的,還未來得及送入後方的五裏墩大營。


    公孫瓚的手段狠厲而有效。


    在這幾招下來,野外的熟粟迅速被燕兵所掠,泰山軍前期的搶收成果也被消耗小半,至此泰山軍在這一階段的搶收計劃,以失敗告終。


    誌得意滿的公孫瓚並不就此收手,他將大部分夏粟運輸至鮮虞亭附近的新市縣,然後匯聚全軍四千騎,和當地土豪鄉曲千人,對三河亭發動進攻。


    顯然公孫瓚也發現了三河亭地理位置的緊要。此亭就處在官道邊,不拔掉此砦,後麵燕兵南下,他們的補給線就要暴露在泰山軍的兵鋒下。


    於是,七月十二日,公孫瓚攻擊三河亭。


    此時,因為潘璋還被困在北麵的鮮虞亭,三河亭是由毛紹負責的。


    毛紹因為屢立戰功,很快就成長到了一名部將。這一次他就作為首席部將隨校尉潘璋一起前出到三河亭駐守的。


    麵對燕兵傾巢而出,第一次獨當一麵的毛紹就顯示出難得的統禦之能。他沉著冷靜,毫不畏懼燕軍兵鋒,不僅擊退本地鄉曲的進攻,還數次縋壁夜襲亭外的燕軍馬場。


    而於此同時,收到燕兵南下的五裏墩大營,也迅速對公孫瓚部進行反擊。


    先是趁著公孫瓚分兵抄掠鄉野的時候,伏擊其兵,然後又穿插至滋水北岸的鮮虞亭外,與亭內堅守的潘璋裏應外合,又破燕騎一部。


    但這些勝利都是暫時的,因為滹沱水北岸的泰山軍缺乏馬兵,喪失著戰場的主動權。往往隻能半夜趕路,白日潛伏,一番轉戰下來吏士皆疲。


    有鑒於此,張旦令各部放棄繼續搶收的計劃,各部回防壁壘,等候大本營援軍。


    而那邊公孫瓚被先後打沒了兩百多騎後,也開始謹慎起來。


    他現在才確信,現在的泰山軍依舊還是去年的泰山軍,其實力並沒有因為大肆擴充而降低。


    雖然他不知道泰山軍是如何做到的,但並不妨礙他後麵的謹慎用兵。


    在第一次進攻三河亭失利後,附近的土豪鄉曲實力大耗。而沒有了這些炮灰兵攻砦,公孫瓚是不會舍得用騎兵攻砦的。


    於是,公孫瓚稍稍整理了一番這段時間的戰果,就發給了在下曲陽的盧植一份非常漂亮的軍報。


    當然,對於他在三河亭小挫,他自然是沒有提的。


    因為就事實來講,打三河亭的是那幫土豪,和他公孫瓚有何關係?你不能拋開事實不談吧!


    於是,當羽騎在廣陽道飛傳的時候,後方的盧植很快就知道了前線的戰報。


    此戰為鎮北軍團南下首勝,其對士氣的提振當然是毋庸置疑的。


    而且此戰還繳獲了近十萬石新粟,大大緩解了鎮北軍團的糧秣壓力。


    也是見前線進展的這麽順利,盧植終於下定決心帶著鎮北軍團主力從下曲陽南下。


    泰武元年,七月十八日,鎮北軍團主力五萬,順著廣陽道,傾軍南下。


    ……


    此時在五裏墩的大營內,右軍元帥部和後軍元帥部的悍將們一片愁雲慘淡。


    當下就有一將,是後軍元帥部的呂翔。


    他這會綁著胳膊,滿臉怒容:


    “真的是丟人,咱們泰山軍什麽時候打過這樣的仗。我部四百人出營,被敵五十騎軍玩得兜兜轉。要是給我三十,不,隻要二十騎卒,如何能讓彼輩這麽囂張?”


    不能怪呂翔如此咆哮,這一次他算是吃了大虧了。


    之前他帶著所部四百兵去野外割粟,滿載而歸的時候就遇到了候著的五十名燕騎。


    因為缺乏騎兵,呂翔所部完全被對方吃的死死的。


    他停著結陣,那些燕兵就在外圍拋射,甚至遠遠縋著。他要是帶兵前進,那些燕兵又會突然冒出從後方抄擊自己的尾部。


    可以說,這些燕兵將兵離合這一兵法要訣給玩得活了。


    這麽精湛的騎兵隊伍,呂翔隻在突騎軍的上五軍見過。


    後麵呂翔惱了,直接邀請對麵玩致師,也就是陣前單挑。而這種略微滑稽的要求,對麵也同意了。


    而直到這個時候,呂翔才知道對麵竟然並不是漢軍,而是鮮卑人。


    這些鮮卑人用著漢軍的製式軍備,又以漢法約束,戰鬥力真不是在草原能比的。


    鮮卑人那邊也出了一個勇士,深鼻高目的,也不知道是哪裏的種。但呂翔不管這些,背負一麵大楯,手拿鐵矛就向著鮮卑人衝去。


    呂翔挺傲的,不然也不會和董訪爭氣,但有一說一,他這份武勇也配得上他這份傲氣。


    那鮮卑人夾馬而來,見呂翔奔來,手中箭矢嗖的一下就射了過去。


    呂翔隻是頭一偏,就躲過此擊,然後將楯手持,開始加速猛衝。


    鮮卑人見一擊不成,嘰哩哇啦說了一句,然後直接捏出三根箭矢,然後連珠射出。


    這箭矢非常刁鑽,並不是在一條線上的,分別對著呂翔的喉嚨、腳踝以及肩膀。尤其是最後一箭射膀的,更是比之前的頻率更快一拍。


    呂翔隻看見了前麵兩箭,所以先是拿大楯擋住第一箭,然後側身轉到一邊躲開第二箭,但就在他轉身的那一刻,火辣辣的疼從肩膀傳來。


    一支破甲箭正射穿自己的甲衣,鑽進了左胳膊上。


    呂翔忍著疼,然後如奔馬一般撞翻了鮮卑人的戰馬。那鮮卑人沒想到自己連珠箭竟然會被那漢人躲開,就愣著了,然後直接連人帶馬被呂翔摁翻在地。


    之後呂翔隻用右手生生掐死了這鮮卑人。


    而對麵的鮮卑遊騎們都看呆了,很快就散去了。


    草原人尚氣力,這漢人是個勇士,他們不願意嚼這個硬骨頭。


    從這裏,也能看出雖然鎮北軍團募胡騎萬人,還以漢軍武備武裝他們,大大充實了其野戰能力。但胡人的散漫和獨立性,使得這些胡騎常常自行其事,鎮北軍團對他們的約束並沒有多強。


    這對鎮北軍團始終是個弱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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