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四日,午時。


    在董訪率部於新市阻擊幽州突騎北還的同時,從三河亭筆直追擊的張旦部也已經行軍到了距離新市已經不足十裏。


    但此時的張旦也遇到了和董訪同一個問題,那就是因為長途奔行,各部脫節嚴重。


    張旦目前隻能掌握的是中軍的三個營頭,以及他的扈兵,一共不到兩千人。


    所以在當時,張旦更為緊迫的是建立前敵指揮地,並和麾下各營頭取得聯係。


    但派出去的哨騎傳回的消息卻並不樂觀。


    張旦一共放出去十支五人隊,但最後隻能聯係到最前出發的先頭校尉部,是謝弼統帶的兩千人,現在已經運動到距離不足五裏的地方,很快就能前來匯合。


    隨同哨騎一起過來的還有謝弼的副手,謝坤。


    從謝坤那裏,張旦知道了謝弼所部的情況和分布位置。


    實際上張旦對於如今這個情況,心裏是知道原因的。


    他們從太行山東麓出發,連續兩日暴雨的行軍,又不能走直路,使得大部分士卒們都走懵了。


    就比如謝弼部明明是走在最開頭的,但走著走著就走到了張旦的後麵了。


    而像潘璋、魏舟、王章等部也迷了路,現在不知道在哪裏。


    不過,能尋到謝弼部就已經是很好的消息了。


    於是,張旦一麵在這裏等謝弼部靠攏過來,一邊讓所部就地修整。


    這些右軍吏士們趕忙拿起幹糧,就著冷水恢複著體力。


    而張旦也在這片嘈雜中靠在草垛上就睡了過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張旦被搖醒,是中軍校尉羅綱。


    羅綱神色焦急道:


    “大帥,北麵殺聲震天。董帥已經與賊打起來來了。”


    張旦一下子就醒了,他跳下輜重車,馬上問了句:


    “謝弼部靠了過來了嗎?”


    羅綱連忙點頭,一邊跟著張旦後麵奔,一邊補充道:


    “已經靠過來了。謝校尉就在來大帳的路上。”


    張旦點了一個扈兵,直接下令:


    “不要讓謝弼來中軍了,讓他帶著所部直接越過滋水,咱們從上下兩路直接圍堵他們。”


    那扈兵得令後,飛奔上馬,然後蹚著泥水就去給西麵過來的謝弼部傳令。


    為了保持突襲性,張旦沒有以金鼓聚兵而是將身邊的扈兵統統都放出去,直接帶口令。


    很快,沒有休息多久的右軍吏士就在人傳人的口令下,打包行裝。輔兵們也背起正軍的甲衣,隨著各隊依次涉過滋水。


    等全軍過河後,張旦才下令全軍支起旗幟,對董訪部表明身份。


    但張旦部的到來並沒有帶來勝利。


    在他與董訪部合圍之前,幽州突騎終於打開了一條北上的通道。


    通道一打開,蓋彤率先帶著所部突圍,而其他各部也紛紛趕上。這條通道非常狹窄,估計也就是雙騎兵行。


    所以等董訪後麵的部下們疲憊趕來堵住缺口的時候,幽州突騎實際上並沒有能突圍多少人。


    在四麵左右皆被合圍後,剩下的幽州突騎選擇了投降。


    戰後清點,包括留在戰場上的屍首和被拋棄的傷卒,幽州突騎一共損失了一千兩百騎,投降的俘口有八百名。後麵在後續的追擊中又俘獲了六百名。


    而在泰山軍這邊,張旦所部的損失幾乎微乎其微,隻有十死八十傷。但董訪的後軍團的傷亡就不小了。


    他們前後一共損失了一千兩百人,多是在前麵三處壁壘中被圍殺的。


    但董訪有理由驕傲,正是因為他的頑強作風,使得此次圍殲幽州突騎的行動大獲全勝。


    最後除了千人多的殘卒僥幸突圍,南下的幽州突騎全軍覆沒。


    ……


    八月五日的下午。


    當蓋彤的信兵奔入到盧奴時,盧植終於知道了新市的慘敗。


    蓋彤突圍後並沒有選擇繼續北上到盧奴與盧植會合,而是直接順著滋水,向東移動。


    蓋彤給盧植的說法是,他與安平與河間的豪勢們有舊,打算東去招兵,然後再返回助戰。


    盧植知道蓋彤是擔心戰敗被軍法從事,但蓋彤如果真的從河間和安平北部再拉出一支軍隊,就可以在東麵威脅泰山賊。


    所以盧植忍下了這口氣,即便此時賴以信重的幽州突騎損失一半,現在隻剩五千餘騎了。


    之後,盧植並沒有聲張,照常舉辦了今夜招待中山國大小豪強的宴會。


    最近幾天,他一直在盧奴廣宴四方豪強,本來是彰顯鎮北軍軍威,但沒想到這一刻竟然有奇效。


    現在盧植決定吸納這些豪強部曲作為另一路兵,同他一起防衛盧奴。


    實際上,此刻的盧植心裏是非常吃驚和意外的。他沒想到泰山賊竟然會如此的求戰心切,還要主動截擊幽州突騎的後路。


    明明對麵兵力這麽薄弱,這張衝小賊哪來的底氣和他決戰呢?


    盧植讓仆隸們繼續準備宴會,他則在輿圖屏風下思索著:


    “現在泰山賊破我突騎前鋒,使得我和他在騎兵實力上相差不大。那這個時候一旦決戰,步軍人數就成了決勝手段。我鎮北軍步軍雖不錯,但畢竟非所長。看來還是要吸納中山的長戟士,這樣才能再添幾分勝算。”


    然後他又看著地圖,暗道:


    “現在泰山賊的兵鋒已經到了新市一帶看樣子就是追我來的。而我所在盧奴這個地方又並不是什麽好兆頭。”


    盧奴,盧奴,豈不是我盧植為奴?


    所以盧植看準了輿圖上一個地區,那裏是他準備好的決戰地。


    但在撤軍之前,他還得先讓這些中山豪強們將兵交出來。


    當盧植思考結束回到中庭的宴會時,宴會已經準備好了。但這會在場的這些豪強們卻沒有了前幾日的放鬆,這會紛紛交頭接耳。


    很顯然,蓋彤兵敗新市的消息已經傳開了。


    所以這一次的宴會很顯然就多了幾分不同,這些豪強們紛紛期待著盧植對此做出一番解釋或者鼓舞。


    而盧植自然沒有讓這些人失望,不斷強調著要保衛中山的決心,也號召豪強們一起組織起來,守衛鄉梓。


    盧植告訴眾人,現在非是為誰而戰,而是為自己而戰。此戰失敗他還能撤回幽州,但你們這些中山衣冠們呢?難道也要丟棄祖先的墳塋和他一起去幽州吹風嗎?


    中山豪強們這會已經被鼓動起來,他們紛紛讚同盧植的看法,是時候摒棄前嫌,和那些卑劣的泰山賊拚了。


    中山豪強中實力最強的一個群體是漢室諸劉。他們為安國劉氏、魏昌劉氏、望都劉氏、蒲陰劉氏,他們皆是中山靖王之後。


    這些累世紮根在中山的王族在當地有著巨大的能量。此刻生死存亡之際,他們並不缺乏決戰的勇氣和魄力。


    其中四劉的翹楚人接劉質就主動請纓,要求帶兵去中山西南邊的要地定亭駐守,在那裏與泰山賊子一較高下。


    盧植一點沒有反對,還鼓勵劉質眼光獨到,知道定亭是一交通要地,可為盧奴之門戶。


    於是他讓劉質集合中山豪強之兵先一步前去定亭,他則在後方為其調度兵力。


    劉質得了兵權後,又對盧植請求將駐紮在安熹一帶的河間騎軍調發給他。


    這下子盧植為難了。


    實際上他之前都有點忘記了這一波河間騎兵。現在劉質突然當堂索要才讓他想起這事,這波騎兵是他南下的時候,令河間國援助的偏兵。


    之前他倒無所謂,但現在他倒有點舍不得。雖然沒見過這批騎軍,不清楚這些人的戰鬥力,但騎兵畢竟是騎兵,永遠不嫌少。


    但盧植又不能表現的吝嗇,剛剛中山豪強表現得那麽“慷慨解囊”,他反不能小氣了。


    於是盧植點頭同意,將河間騎軍五百騎撥劉質麾下。


    就這樣,劉質心滿意足的帶著三千拚湊出的豪強步卒們趕往了定亭,並在那裏等候那五百河間騎兵。


    而等到這場匆匆的宴會終於結束後,盧植也開始了對駐紮在其他地方的營頭下令聚兵。


    他到底還是決定要和泰山賊先打一仗,不論後續他有什麽計劃,一切的前提是鎮北軍依舊還能有拔刀指向泰山賊的勇氣。


    如果麵對泰山賊皆望風北逃,那軍心士氣就不要提了。


    但即便盧植再有心要打,他也得先老老實實將散在外麵的各營聚回來。


    說實話,這並不容易。


    但盧植的鎮北軍有一個地方非常出色,那就是對於麾下各營頭的通令非常高效。


    這得益於盧植有一支精明強幹的令兵。


    盧植作為北地大儒,他的門生子弟可以幾達千人。這些人很多都是北地軍功豪族子弟,本就精於騎射,在文章、表達和人脈上天然就有優勢。


    他們渴望軍功,又願意追隨其師,所以多有投奔鎮北軍。而盧植也專門將這些人聚為一營,號為“君子營”。


    尋常軍令,盧植隻需要口述,然後由參記撰寫,之後由帳下扈兵傳遞。這些人口齒清晰,又講鄉音,所以到了各部後,還要負責傳達各部營將的回令。


    不過軍中將領多桀驁,緊急時刻,普通扈兵的口令並不能使得這些悍將信服,所以這時候就需要盧植的帳下君子營的吏士去傳遞軍情。


    此刻盧植去調發各部的令兵就是這些君子營吏士。


    他們每人帶著三匹快馬,手持符節和令書,以一個時辰行二十裏的速度疾馳。


    很顯然,盧植也想盡快集結軍隊,然後南下支援劉質,所以一上來就用君子營。


    ……


    酈恩此時帶著三匹北地駿馬,飛奔在直道上。一路上,暢通無阻。


    他出自範陽酈氏,據說祖上酈食其之後。但到底是真的假的,他酈恩自己也不清楚。但即便真的在族譜上曾見過這位老祖的名字,但仍舊不能改變酈恩之家寒門的事實。


    實際上,酈恩的父親是非常出名的,是北地有名的音律家,叫酈炎。其父後來遷族到了涿縣,酈恩已因此拜入了盧植門下。


    但很快,酈恩的父親就因事死在獄中。酈恩的局麵就開始慘淡起來。


    盧植的門下三教九流都有,但在內門中卻上下分明,就是看背景跟腳和學問。而酈恩什麽都沒有,其地位可想而知。


    所以,這一次傳令,任務最苦的也是他酈恩。


    他要帶著軍令奔向駐紮在北麵唐縣的韋端校尉。


    步兵校尉韋端所部兩千人,是距離盧植中軍最遠的一部。為了不失期,酈恩隻能換馬不換人,連日兼行。


    至於夜裏跑馬,他酈恩還不敢。要是一腳踩空,在這個地方,死了都沒人知道。


    於是,將大腿根都磨出血後,酈恩終於入到了韋端大營。


    當酈恩第一次見到韋端的時候,就被這個充滿威嚴的將領給折服了。


    而韋端看了一眼酈恩袴子帶血,也讚賞的頷首,隨後就接過了酈恩手裏的軍令。


    就在酈恩覺得韋端會馬上下令出兵的時候,卻聽韋端道:


    “本校尉知道了,你路上奔波也是辛苦,到隔壁軍帳休息吧。”


    酈恩不理解,但也隻能跟著進來的大戟士離開了大帳。


    之後那兩個大戟士找了一處幹淨的帳篷,又送了點水和粟給酈恩果腹。酈恩雖然有一肚子的疑惑,但到底太過勞累,一挨席子就睡著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酈恩醒來了。


    此時帳外軍號低沉地響著,這是聚兵的號角。


    酈恩趕忙出帳,就看到外麵好些個吏士正在那悠閑地用餐。他們好像是沒聽到那號角一樣,就在那嘈雜地笑鬧著。


    酈恩對於他們的軍紀很不滿,正要上前嗬斥他們聚兵。


    就看到兩個顯然是軍吏的左右搖晃地走了過來,顯然喝得不輕。


    酈恩再忍不住道:


    “你們難道沒聽到聚兵號嗎?按軍法:……“


    其中一個軍吏哈哈大笑,指著酈恩就笑道:


    ”哪來的娃娃,還和咱們談軍法。不知道這聚兵號已經吹了半個時辰了嗎?”


    說完,這人就不理酈恩這個棒錘,而是轉頭對那同僚道:


    “這時間還早,要不去睡會?”


    但那軍吏卻非常哲理道:


    “有啥睡的,沒準過兩天就要長睡不起了。現在睡得多浪費?來,咱們繼續在喝點?”


    說完兩軍吏相擁一笑,又找了一處地方喝去了。


    看著這一切,酈恩充滿了震驚,這就是聞名天下的北軍步兵營?


    震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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