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哨塢壁的漢軍此時早已經抖若篩糠。


    他們當中有很多就是附近的土豪鄉曲,拿著刀耀武揚威可以,哪見過這般駭人的景象。


    下麵那些賊軍密密麻麻的,比地上的螞蟻還要多。這怎麽打?不是送死嗎?


    這一刻,他們對將他們安排到這裏的劉質充滿了怨恨。


    但塢壁上還有很多是中山四劉的徒隸和族人,他們卻咬著牙不斷將滾木一類的守城器械往下推。


    至於箭矢之流那就稀稀拉拉了,劉氏部曲畢竟多為農家子,哪有幾個會放弓的。


    這等程度的抵抗自然不為河內鎮三將看在眼裏。


    尤其是三將之首的韓浩,其人早在邯鄲一戰就耀武於王上之前,之後一路扶搖,到了現在河內鎮之鎮將,可謂深得重用。


    當然韓浩的序列依舊還是屬於野戰兵團的,這一次隻是為了指揮地方的鎮戍兵才調發到這。但即便如此,能有將兵三千眾的經驗對任何一個武將來說都是難得的。


    既然為將,那就不能再如武夫一般豬突了。所以韓浩努力控製著自己的激動,並沒有隨披甲先登一起進攻,他在學著軍中宿將們那樣觀察著戰場。


    而這一觀察,倒真的讓他有一種不同的體驗。


    這是一種冷靜的抽離,仿佛用一種更客觀的視角去看待戰場。這種感覺和他做鬥將時蒙頭衝是完全不一樣的。


    韓浩明白了,站的位置不同決定視野不同,視野不同決定了想法不同。


    見這處塢壁的箭矢稀稀拉拉的,韓浩當時就浮現一個念頭:


    “敵軍很弱,湊不齊弓手。”


    於是,韓浩令勇士韓彪帶著五十名披甲士作為陷陣,乘著箭雨稀疏率先登壁。


    韓彪是韓浩的族人,隨著韓浩在泰山軍站穩腳跟,如韓彪等韓氏族人自然也水漲船高。


    你可以說這是用人唯親,但在這個時代,用人為親是用人唯賢的基礎。我不了解你,又如何判斷出你是有能力的?


    所以無論武將還是文吏,舉薦人才都是在友人之間舉薦。


    韓彪就是如此,他雖然是靠韓浩的關係進的泰山軍,但其勇銳並不差。


    得了軍命後,韓彪隻看了一眼,就找準一個防務薄弱的垛口就蒙頭衝。後麵五十名披甲士也是如此,跟著韓彪之後,勇猛上前。


    看到韓彪這樣,韓浩若有所思,再一次對為將之道有了一層感悟。


    韓彪的主攻點選的是稍微偏東的一處角亭,上麵正有幾個持長戈的漢兵在那裏胡亂揮舞。


    這些劃水的漢兵因為視角的緣故,並沒有看見韓彪。隨後就被韓彪帶人殺了上來。


    韓彪帶著甲兵一上壁,就讓扈兵插上旗幟。


    四麵攻打壁壘的河內鎮兵們看到自家旗幟已經飛揚在塢壁上,紛紛歡呼亢奮。一時間,不斷有勇士攀登上了塢壁。


    落在最後方觀陣的楊茂見前麵戰事這麽順利,也是一驚,轉而歎道:


    “未成想這鎮戍兵也有先登之勇呀。”


    戰鬥大概在半個時辰後就結束了,漢軍的前哨壁被攻陷。


    在留了一營兵在這後,楊茂令全軍前移,對定亭的敵軍發動總攻。


    這一次負責主攻的是魏郡鎮,其鎮有三營三千兵。


    鎮將魏種在三千弟兄的麵前展現了一場慷慨激揚的演講,直將這些魏郡鎮兵們鼓舞得熱血沸騰,興奮狂熱。


    沒有再多動作,魏種就親自帶著所部殺向了前方的定亭。


    此時的定亭在烈日的烤灼下,都有些扭曲,甚至還有些寂靜。但那密密麻麻的鹿角和壕塹卻暗示著一場慘烈。


    魏郡鎮的鎮戍兵們按照訓練的操法,排成了一個扇形麵壓上。各營主將皆親自領頭,後麵跟著的是扛著旗幟的士兵。


    他們以縱行隊列大步向前,沉重的甲衣曬得發燙,吏士們大汗淋漓,在頭盔下喘著粗氣。


    為了鼓舞士氣,在魏郡鎮兵行進時,後方的戰鼓一直未停。


    最艱苦的戰鬥即將開始。


    ……


    魏郡鎮的戰鬥從一開始就受到了對麵沉重的打擊。


    因為塹壕太過於複雜,原先三個營的魏郡鎮被分割成了十餘塊。但漢軍卻可以憑借塹壕不斷轉移,互相支援。


    而且魏郡鎮沉重的衣甲也在這裏成了拖累。他們往往還沒有遇到敵人,就滑倒栽在坑道裏,然後就再沒能爬起來。


    這種塹壕作戰的方式別說是魏郡鎮這些地方兵,就是泰山軍五大營也是沒遇到過的。這就是劉質對過往疏通水利經驗的萃取,形成的新的戰法。


    劉質在這裏布置了大概三千人,實際上和魏郡鎮的兵力大致相當。但因為靠著坑道的機動,前線的魏郡鎮將領們愣生生感覺對麵有七八千人。


    於是,戰事越打越煎熬,鎮將魏種無奈向後方請求援兵。


    魏種的求援送到楊茂跟前時,大大加深了其對原來信息的判斷。


    戰前,楊茂在對敵方旗幟數量上判斷此處應該有兩萬人上下。


    但隨後攻破敵之前哨壁,讓楊茂對這個判斷產生了懷疑。


    有這麽強的兵力怎麽隻會在前哨點放這麽點人?而且隨後對俘虜的拷問中得知,對麵的漢軍也就三四千人。


    所以楊茂有點被愚弄的惱怒。


    但就在他推翻之前的判斷時,魏種又來求援了?


    對麵不是隻有三千人左右嗎,魏種為何說有七八千人?


    這個時候,楊茂陷入了巨大的懷疑之中。


    他不清楚俘口說的是真的還是對麵漢將的計謀。


    就在這個時候,負責在原先左翼的李輔的天雄軍送來最新戰報,說在西麵的那片樹林發現漢軍的騎兵。


    這個時候楊茂才開始好好對著北麵的地形研究起來。


    首先是西麵的那片大森林,這地方鬱鬱蔥蔥的,如果要藏兵少說可以隱匿數千人。而現在李輔送來的軍報證明潛伏在這片樹林的是漢軍的騎兵。而森林距離定亭陣地大致隻有一裏的位置。


    這個位置,騎兵瞬息就至。


    如果漢騎發動進攻,那已經纏鬥在戰場的魏郡鎮戍兵就非常危險了。


    而且楊茂不僅發現了這點,他還看到在定亭之後有一片麥田。這些麥子長得非常喜人,完全有可能成為漢軍的伏兵地。


    這個時候楊茂的冷汗冒出來了。


    一種不詳的預感籠罩心頭,於是他做出了此戰最錯的一個決定:


    “鳴金,令魏郡鎮撤兵。”


    軍中幕僚雖然奇怪楊茂這個決定,但並沒有人上來勸阻,畢竟從前線的情況來看,魏郡鎮兵打得確實不行,需要先撤下來休整了。


    於是,已經親上第一線廝殺的魏種沒有見到預想的援兵,反聽到了後方的鳴金收兵。


    這下子他有點氣急敗壞。


    太丟人了,剛剛河內鎮打得那麽出彩,輪到我們魏郡鎮兵上場卻要被撤下來,真是丟了王畿子弟的臉啊。


    沒錯,魏郡子弟就是以王畿子弟的身份自稱的。


    實際上,楊茂的決定不能算錯,隻是他到底接收了錯誤的信息。


    此刻,他放棄繼續對定亭的攻打,而是轉而等候王上所說的蔡確的中護軍到來。


    說白了,楊茂對於麾下戰力是非常不自信的。


    在得知對麵有可能是鎮北軍主力後,他沒有足夠的信心去打。所以想等待蔡確的精兵到來。


    但實際上,此刻的定亭已經是強弩之末。


    劉質萬萬沒想到,對麵的泰山賊竟然這般勇猛。他們無論是甲械還是鬥戰技都遠遠超過他麾下的部曲。


    甚至劉質賴以驕傲的凝聚力在對麵泰山軍來說也不過旗鼓相當。


    實際上,劉質並不清楚。


    他麵對的這些鎮戍兵實際上是非常有潛力的。


    這些從護田兵篩選出的鎮戍兵,在基層伍人隊中往往都是來自一個地方的。這些人同吃同住同訓練,然後又一同分配到戍點戍守。


    他們之間的團隊配合並不比劉質這些部曲同勞作來得差。


    所以,劉質實際上也打得很辛苦。


    而原先他在那片森林布置的後手,那五百的河間兵到現在的作用也非常有限了。因為在這中間,敵軍一支規模龐大的騎軍團就聚集在那裏。


    而且從對麵不斷調動小隊入林就可以推斷,河間騎兵也已經暴露了。


    更讓他擔憂的是,這還隻是敵軍的一部,對麵的主力到現在還沒有上。而原先盧植許諾的援兵到現在還沒有來。


    這怎麽不讓劉質絕望。


    他想到之前他說服族中的族老們的話了。


    “如今天下板蕩,我劉氏又遇到了和之前新莽末年一樣的困境。我中山劉氏為何能累世富貴?不就是因為我等姓劉嗎?如果我劉氏都不救這漢室,這漢室還有誰救?而漢室若亡,我等中山劉氏就是前朝餘孽,到時候想有一夕之安也不可得啊!”


    正是他借著國難家亡的大義,中山四劉凝聚在了一起。


    但現在看來,我中山劉氏是真的要死在這定亭啊。


    此時,劉質腦海裏不能不浮現一位族叔的一句話:


    “我中山劉氏要是都亡了,這漢室就是複興也和我等有什麽關係呢?”


    但誰成想,對麵鳴金收兵了?


    劉質顧不得狂喜,令部曲們打掃戰場,繼續加固壕塹。


    而這時候劉質才得空統計了部曲的傷亡,就那麽一會功夫,已經沒了八百多族人。這讓他心頭愈發沉重。


    但不管未來如何,現在多活一刻是一刻。


    ……


    但等待劉質的滅亡卻一直沒有到來。


    恰恰相反,大概在申時末的時候,他卻等來了援軍。


    一名信兵衝入陣地向他匯報,鎮北軍序列下代地軍團的韓珩、高政、呂崇、薛深四部,帶領援兵數千已經據此不過二裏,讓他務必堅持援軍到來。


    隻要看看那北麵揚起的塵土,劉質就知道這令兵沒有說謊。


    援兵是真的來了。


    這一消息很快傳遍了定亭陣線的每一個劉氏部曲,險死還生的喜悅讓部曲們士氣大振。


    而對麵,楊茂實際上比劉質還要知道北麵來了敵軍的援兵。


    他的哨騎早就從北方送來了這一壞消息。


    到這個時候,他哪還不明白,對麵定亭的漢軍可能真的隻有數千。


    這下子,楊茂不敢再耽擱,令已經休息好的魏郡鎮、河內鎮一同進攻定亭。然後令趙郡鎮、東郡鎮兩部繞過定亭,去阻擊北麵的援兵。


    務必得在敵軍援兵到來之前,拿下陣地。


    ……


    韓珩、高政、呂崇、薛深四部皆是代北武人豪強。


    實際上他們在廣陽道碰上的,一交談,都是收到盧植的軍令南下救援定亭。


    但這四將共同的身份,不能不讓這些個缺乏安全感的豪傑們多想。


    為什麽南下救援的都是他們代北人?


    是不是要消耗他們?


    實際上他們對於盧植是非常不信任的,覺得此人看似是大儒,但手段行事卻比他們這些邊地武人還要酷烈。


    正常人想不出以鐵器亂草原,又給他們邊地漢人來個釜底抽薪的毒計的。


    所以懷著這種沉重的不信任,四部兵走的非常慢。


    但再慢,這路也總有到的一天。


    在八月六日,申時末的時候。


    代北四部接近五千人的馬步軍終於抵達距離定亭二裏不到的地方了。


    在這裏,他們都能聞到定亭方向傳來的血腥氣,從那漫天塵土中,也可知道此時的定亭戰場到底是一副什麽樣的慘劇。


    這下子韓珩、高政、呂崇、薛深四將猶豫了。


    正好附近鄉老送來一車車清水來勞軍。


    於是四將乘機命吏士們喝水休息,他們則圍著那鄉老問著這時候定亭的情況。


    這名鄉老是附近一個塢壁的鄉豪,家裏也有數十仆隸。


    本來他已經準備頤養天年了,但之前在郡國服役的兒子在隨著中山國相南下後就再也沒回來。


    人人都說他兒子已經死了,腦殼都被南邊的泰山賊給砍掉了。


    這鄉老大病了一場,之後就將泰山賊恨之入骨。


    但他知道靠自己是沒辦法複仇的,所以也就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他早年也參過軍,知道大軍疾行必然是疲憊口渴的。


    所以當在外麵務農的徒隸奔來告訴他,北麵來了一支漢兵後。他就帶著全塢壁的男女擔水來勞軍。


    不為別的,就為能讓這些漢兵多殺幾個狗賊。


    此時,見四個漢將圍著自己問著定亭的情況,這鄉老哪還不知道這四人是怕了。


    這怎麽行,不把伱們哄去殺賊,我兒的仇誰來報?


    於是,鄉老有了主意。


    家人們,月票來一來。今天晚上有一場實戰,看小陳如何錘爆對麵。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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