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角高亢,震撼沙場。


    盧植終於知道了這名橫勇衝陣的猛將名號,喃喃一句:


    “常山趙子龍?惜哉!我北人豪傑卻為南人所用。”


    盧植的兒子盧毓卻沒有那麽多複雜的情緒,還未及冠的他正式尊崇英雄的時候,看到那趙雲馬矟如光,戰馬如龍,心神激蕩。


    但在盧植後麵的一眾幕僚軍吏中,正有一人麵色古怪難堪。


    此人正是趙雲的兄長趙峻,他萬萬想不到自己離家出走的弟弟這一刻竟然會出現在戰場,更料不到的是,還是作為敵將出現。


    趙峻腦子一片混亂,不知道為何素來忠義的弟弟會投賊。


    但這個時候,盧植的聲音傳來:


    “趙君,你也是常山的,可認識這趙子龍?”


    趙峻能怎麽說?


    說他是自己的弟弟?


    就在剛剛,他弟弟就在一眾盧植門生故吏們麵前殺了許據,結了死仇。如果他照實回答,即便盧植大度不追究,但那些許據的師兄弟一定會找他麻煩。


    此時趙峻寄人籬下,都不算是鎮北軍序列的,一旦交惡,可能半夜上廁所都會被糞殺。


    所以這種情況下,趙峻隱瞞下來誰也不會知道的。


    但趙峻偏偏還是照實講了,他大方承認:


    “不敢隱瞞大帥,這名叫趙子龍的,的的確確是我失散多年的弟弟。”


    此言一出,全場愕然,倒是盧毓眼中是驚訝中帶著三分驚喜。


    果然,在眾人發現這趙峻不是在說笑,那些和剛剛戰死的許據交好的鎮北軍將吏就開始冷笑不止,紛紛對趙峻橫眉冷對。


    甚至有一個直接站出來怒斥:


    “你趙峻真是好算計,一人在漢,一人在賊?你覺得無論漢賊誰勝,你趙家都能立於不敗之地?要是人人都如你這般朝三暮四,左右逢源,那還打什麽仗?所以,臣請殺趙峻,以肅士心。”


    趙峻臉色一黯淡,他有舌戰群將之能,但這個時候,他卻什麽話也說不出。隻能等待盧植的決斷。


    但好在盧植的確不傻,他搖了搖頭,對那名部下道:


    “趙君想來是有一份別的原委在裏麵,剛剛不是說了嗎,此人與他失散多年,他投賊也不是趙君所想的,更不用說,趙君明明可以不說此事,但還是對我示之以誠,可見坦蕩。”


    但那個部將不依不饒的,聽了盧植這話後還在爭辯:


    “盧帥,這就是此賊奸猾的地方,他就是欺盧帥太誠,料準了會被盧帥這麽想,外示以誠。”


    盧植這時候臉已經拉下來了,他哼了一聲:


    “你是說我盧植現在昏聵不明了?好個武夫,也學著酸儒賣弄口舌挑撥是非?”


    說著,盧植從案幾上愣下一令箭,讓他帶著所部去前線作戰。


    那部將臉色漲紅,囁嚅想解釋兩句,但懾於盧植的虎威不敢說話,拿著令箭就下了土坡了。


    這邊此將一走,早前和趙峻爭執的浮陽侯孫新眼珠子一轉,陰惻惻地補了一句:


    “盧帥,那寇讚狂悖無禮。但有一處不得不說,那就是如我鎮北軍吏士皆學著趙氏兄弟這樣分仕兩家,都給自己留後路,那我漢室何時能滅賊?所以從這個道理上看,不管趙峻是否有意,是否知情其弟從賊一事,都要受到懲罰,不如此不能以儆效尤。”


    乖乖,這浮陽侯孫新在武略上有沒有說道不清楚,但這口蜜腹劍之本事卻是狠辣老道。


    直接讓趙俊想辯解都沒什麽用。


    這就是得罪一小人的後果,時刻可能在關鍵時候,一句話壞你命。


    孫新的話引得眾將讚同,紛紛鼓噪要將趙峻給辦了,甚至要押著他到陣前,就在那趙雲麵前斬了。


    盧植皺著眉,哼了句:


    “別吵了,先看前陣如何。”


    此時的陣前,杏黃與絳紅交錯,密密麻麻,廝殺奮勇聲此起彼伏。


    鐵衣內,趙雲大汗不止,散發的熱氣悶得他難受。


    在剛完成一場斬將奪旗的成就後,趙雲帶著甲騎又破了一陣。


    在踩死了一名摔在地上的漢卒後,三名披甲漢吏舉著戈矛、牌楯、大斧擋在了趙雲麵前。


    這已經是趙雲遇到的第六次圍殺了。


    這三將一上來就是合擊。那持戈矛的揮舞擋著趙雲的視線,那使牌楯的彎腰遮住袍澤,那用巨斧的就在牌楯的掩護下砍馬腿。


    這一套連擊行雲流水,不知道殺過多少草原勇士。


    但趙雲卻擋也不擋,隻將手中的馬矟掄起來就砸了過去。


    一聲爆裂聲傳來,趙雲手中的這柄精良馬矟就這樣崩裂了。


    但與之一同的,那持楯的武士直接被這一重擊掄飛,手上的牌楯也爆開了。至於那用斧頭的更是被帶飛,斧子都滾落一旁。


    趙雲一招化解危機,並沒有理睬這三人,縱馬走過。


    但就在三人驚疑的時候,趙雲扭腰回身,提起長弓就是三箭連珠,全部正中眉心。


    做完這一切,趙雲再也不看。在他回頭的時候,那三軍吏才栽倒在地。


    而隨後跟上來的甲騎隊更是直接從這三人屍體上踏過,將之踏成了肉泥。


    但也就是如此了,趙雲已經感覺體能在急速下降,胯下戰馬的鼻息也越來越重。以趙雲的體能都是如此了,更可想而知其他人。


    甲騎到這個程度就已經非常危險了,之前漢軍在雞澤的五十重騎覆沒就是如此。


    但泰山軍早就在戰法上得到了改進,如果甲騎是重錘,那依托甲騎的突騎就是鐮刀。


    當趙雲的甲騎逐漸喪失了馬速後,從兩翼狂飆而來的天威軍、天雄軍突騎就接過了甲騎的衝鋒。


    這近千人的突騎一方麵清空著甲騎附近的漢兵,一邊將兵線不斷往前推進。


    趙雲當機立斷,吹號角準備撤回後陣休息。


    就在這時候,趙雲卻聽到敵陣高呼:


    “常山趙子龍,速速投降,你兄已經歸正。”


    “常山趙子龍,速速投降,你兄已經歸正。”


    ……


    這是盧植的攻心計,如是一般主將在得知自己的先鋒將的兄長已經歸了漢軍,這主將豈會不疑?


    但盧植恰恰不知道一點,主將蔡確懷疑誰也不會懷疑趙雲的。


    因為他可是王上的嫡親小舅子。


    而那邊,趙雲在聽了這話後,理都沒理,帶著甲騎就從戰場上撤了下來。


    此時,蔡確的鐵甲兵已經隨著蔡確的大纛不斷前移,擠壓著剩下漢軍的空間。


    趙雲帶著甲騎從方陣之間的行軍道撤了下來,直接到了一片幕帳區。


    早候在那裏的侍從見甲騎回來,忙上前去牽引馬繩。


    每個甲騎邊上都圍著三名侍從,他們先是將重達兩百多斤的騎士托下馬,然後就轉移到一片帷幕間給他卸甲。


    之後一桶桶清水就被送了進去,衝刷著甲胄上的鮮血,騎士們也無力地由侍從們服侍著,用幹布擦幹著身上的汗水。


    從這一套下來,泰山軍已經設計並實行了一套以甲騎為中心的係統戰術。


    在一處帷幕中,此時的趙雲全身赤裸,顯露著爆炸性的肌肉和線條。


    和此世武將的標準的大腰腹體型不同,趙雲全身呈現著一種雕塑的美感,肌肉隨著高強度的鬥戰而充血,碩大飽滿,肌肉之間的線條也異常清晰。


    此時的趙雲在蒸騰的熱氣中,閃耀著獨屬於肌肉的美感。


    在所有泰山軍的將領中,隻有趙雲和張衝是這樣體型的。隻是張衝比趙雲的都要誇張,彷佛就是一個肌肉大明王,靠著肉體就能鎮壓世間的一切邪惡。


    趙雲擦拭著身子,就聽到外麵鼓角一變,原先有節奏的鼓點,現在卻敲得越來越密。


    趙雲一頓,忙對邊上的侍從道:


    “與我披甲,我還能戰。”


    那三個侍從不敢多說,忙給趙雲換上了一個新的裏襯,然後就要披甲。


    趙雲的判斷沒有錯,蔡確的四千中護軍鐵甲已經和漢軍撞在了一起。


    這些甲兵每百人一隊,分多股與漢軍絞殺在一起。整支軍隊就像滿池的睡蓮,在戰場上開放,然後擠滿。


    最前線的漢軍數量大概是在八個營頭,一萬多兵。其中代北營頭有四個,邊軍老營有四個。


    但經過泰山軍甲騎的肆虐下,又遇上四千精銳重步,登時就有點等不住了。陣線連連後退。


    一直在北麵土坡上觀陣的盧植看得直皺眉頭,暗道這泰山軍怎麽這麽多善戰之師。


    他之前就已經鳥瞰了一遍戰場,卻發現去年與他戰於雞澤的那支軍隊並沒有出現。


    本來他以為去年那師就已經是泰山軍主力了,但沒想到今日在這定亭,先是那具裝甲騎團龍行於野,後有這重甲步兵團虎步於林。


    原先搖擺的心態再一次端正,再一次讓盧植明白此地不是決戰之地。


    於是,他沉吟片刻,就令勇將高蕃出陣。


    高蕃是邊地豪傑,弱冠從軍,尤善騎射,是鎮北軍中第一等的鬥將。


    其人得令後,一躍而起,飛奔下坡就到了自己的部曲之前。


    他這一部皆是來自渤海的大戟士,此前一直防務在北線長城烽燧一線。這一次南下後,就調派在了高蕃帳下。


    現在對麵出現了鐵甲兵,正需要渤海大戟士出場。


    渤海大戟士在鎮北軍團的序列中一直威名赫赫,不知道斬殺過多少草原騎兵,一直是漢家的勁旅。


    幽州突騎、冀州大戟士,這些勁旅都是在北疆和內陸平亂中殺出來的威名。


    所以,其他等候差遣的各部在看到渤海大戟士出陣後,紛紛讓開了行軍道,好給他們讓路。


    而一些夾道的吏士們還紛紛呼喊:


    “上,弟兄們,給那些南人好看。打出我們的威風來!“


    各式各樣的問候從這些兵子的口中呼出,這是對軍中強者的尊重。


    高蕃就是帶著這樣一支軍隊從無數同袍的歡呼下開上了戰場。


    當他們抵擋戰場的右翼的時候,這裏的一隊兵正腳步踉蹌的敗退著。


    在見到高蕃帶著大戟士趕來後,他們再不留戀,直接順著西麵的那片密林撤出了戰場。


    因為時間有限,高蕃僅僅來得及布置了一個橫隊陣型,就和前麵的泰山軍步槊手撞在了一起。


    望著那長度足有一丈多長的步槊密密麻麻的攢著,而且由於足夠長,對麵前三列的步槊手都能將步槊擺開,這就使得他們在同等寬度的方陣中,可以擺更密的步槊。


    見到這,高蕃才理解為何前線八個營頭的漢兵方陣擋不住。


    就這等長度的步槊,也就大戟士能抵擋了。


    而泰山軍也看到了對麵新出現的軍隊,這支軍隊不僅穿著簇新的絳紅色軍衣,更是頭戴著翎羽盔,手上拿足以堪比他們部槊的加長重配大戟,一看就是不凡。


    所以這部泰山軍的軍將也不敢大意,先令後排的長弓手拋射了三輪。


    三輪箭雨過後,對麵的軍陣依然巍然不動,可見陣型之堅。


    這軍將叫史儼,和張旦軍中的勇將史弼是同族兄弟,也是軍中老卒了。


    他見對麵陣角堅固,就知道光靠箭矢是動不人家的,於是名前排步槊手壓上,就來一個針尖對麥芒。


    隨著旗語和鼓點傳遞,六排步槊手披著鐵甲不斷向前移動,兩邊很快就用手中的步槊和大戟相互拍擊攢刺。


    因為雙方都是披甲,又都用著巨長的武器,所以很長一個時間兩邊都沒有什麽進展。


    但逐漸的,泰山軍的重甲兵開始逐漸向著左麵拉開了距離,呈現出一個半扇形。而巧合的是,對麵的漢軍大戟士也是如此,他們也在自己的左麵拉開一個扇麵。


    直到這個時候,無論是史儼還是高蕃都可以確定,對麵是真正的強兵。


    因為隻有精兵才能在戰鬥的過程中增加扇麵,讓更多的士兵參與到第一線的戰鬥。


    所以很快,兩邊最前列的線兵差不多同一時間崩潰了。因為傷亡慘重,隻能由後方的甲兵頂上。


    對線的戰鬥可能不如騎兵那樣驚心動魄,甚至還有一些鼓噪。但對於吏士們的勇氣的考驗和內心的煎熬卻一點不輸於騎軍之間的衝鋒。


    終於,史儼因為所部的陣寬沒有漢軍大戟士長,漸漸的退後了。


    而與此同時,在北麵,越來越多的漢軍開始投入了戰鬥,他們以散兵穿越西麵的那片森林,直接從泰山軍的左側發動了襲擊。


    這些都是漢軍的弓箭手,對著毫無防備的泰山軍發射著箭矢。


    泰山軍初時還不知道箭矢是從哪裏來的,頗有點暈頭轉向,但很快就反映過來開始收縮著戰線,並不斷有甲士小隊入林子驅趕著漢軍的射手。


    雖然泰山軍到現在還不弱下風,但誰都能看出,隨著漢軍開始將全軍交替輪戰,漢軍這邊一直保持著充沛的體力,而泰山軍這裏卻越來越累。


    直到轉機再一次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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