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植越來越焦慮。


    就在剛剛,他發現原先還在中路所向披靡的白馬義從這會卻開始分崩離散了。


    雖然那支騎兵還打著“公孫”的旗幟,但他敏銳的感覺到自己的摯愛門徒公孫瓚出事了。


    果不其然,那支殘存的白馬義從背著公孫瓚的屍體回來了。


    自己的師侄鄭益背著公孫瓚,就在自己眼前哭著,而兒子也抱著公孫瓚的手痛哭流涕。


    盧植隻感覺到天旋地轉。


    不行,不行,我還要堅持,我不能倒下。


    盧植努力穩住心神,問鄭益:


    “瓚兒怎麽死的。”


    鄭益一臉戚容,抽泣道:


    “師兄率咱們衝弓弩陣的時候被一支流矢暗算,戰死了。”


    盧植看到了一邊跪著的公孫度,他認得此人,見他甲胄齊整,直接下令:


    “白馬義從還能戰否?”


    公孫度皺著眉,坦言道:


    “損失過半,再戰恐……”


    盧植沒空聽這個,直接打斷道:


    “你就是新的白馬校尉,帶著白馬義從和胡漢騎重新整編。給你半個時辰,就在中軍整軍。能完成嗎?”


    公孫度知道自己和盧植沒有什麽私人關係來維係,隻能憑能辦事、敢辦事才能得到重視。


    於是,他一咬牙:


    “末將得令,必完成此任。”


    隨後,公孫度帶著剩下的白馬將移軍到了中軍外,加緊時間混編新的胡騎,重新形成戰鬥力。


    好了,到現在,盧植又丟了自己的肱骨。


    如今東麵已經崩潰,中路靠著援兵還可支持,西路反倒是不錯,整條陣線都大體著維持著。


    但軍隊呢?東路周忠有六千的兵力,丟了。後備的公孫瓚有六千,就剩下了一千多的騎兵撤回中軍,有兩千左右步兵滯留在中路戰場,生死難料。


    而中路的韋端,原是八千的兵力,現在全沒。之後,盧植為了穩住中路的戰線,從自己的老營抽調了八個營頭,並公孫瓚的兩個營頭,一共十個營頭頂了上去。


    而在西路,李敏也已經帶著本軍支援到了魏傑處,共計萬人與對麵泰山軍犬牙交錯在一起。


    換句話說,戰前他的五十二個營頭,到現在至少有十七個營頭成建製的崩潰,二十五個營頭在廝殺,他手上還能調度的兵力,就剩十個營頭了。


    而從盧植這裏遙望對麵,那張衝小賊的中軍,密密麻麻的排布著,好像兵力到現在都沒有絲毫損減。


    這讓盧植不得不絕望,悲歎:


    “河間兵團,你們到底什麽時候才能趕到?”


    ……


    於此同時,盧植心心念念的援軍,也就是楊璿、陳延、令狐禹三人帶著的兩萬河間兵團正掙紮前行在泥濘地裏。


    從當時河間軍團駐紮的地方到中人亭之間並沒有行軍道,又因為前兩日連下大雨,那點土路全成了黃泥漿路,甚至一些地方還是沼澤,本就人跡罕至,每踏一路都要丟命。


    可想而知,這一路走來,河間軍團的吏士們吃了多大的苦。


    很自然的,並不是所有人都堅持了下來。


    其中第一個堅持不住的就是陳延,他本就將河間兵交給了楊璿統帶。從這一點看,他其實已經沒什麽心氣了,之所以到現在隨軍,不過就是一份家族的榮譽支撐著。


    但因為路上疾行軍,他還是淋了雨,然後就病倒了。


    最後楊璿看了陳延的情況,心裏多少都明白著,於是就留下百人作為陳延的護衛照料他,然後就繼續帶著軍團兼行。


    在之後的道路上,河間兵、渤海兵、安平兵吃了大苦頭。


    因為這路比東段還要難走。


    此世冀州地區本就還處於林澤密布,河網縱橫的情況,一副原始地貌。


    然後又因為連下的兩天暴雨,原先的小溪都因此暴漲,本隻是過膝的水位,一下子漲到了胸口。


    河間兵團要想過這些水道,隻能拋棄了輜重和戰馬,然後手拉著手一同涉水。


    過河的過程險象環生。


    因為水道各處水深不一樣,有些到吏士們的胸口,有些卻能淹沒過頂。而河間兵團的這些吏士們也不是真的人牆。


    不少吏士就因為踩在了深水處,然後掙紮。這個過程又帶著兩邊的軍士們摔倒。除了那些果斷撒手的,不少都這樣淹死在了水裏。


    但這一切都是值得的,在八月十一日,巳時三刻。


    河間兵團終於趕到了距離中人亭隻有不足二裏的地方,在這裏已經能聽到了戰場的煊沸吼叫聲。


    盡管此時的河間兵團隻有一萬三千人,盡管他們喪失了全部的輜重和重兵、戰馬,盡管他們已經半日沒有進食,盡管他們也疲憊不堪。


    但他們終於按時趕到了戰場,他們完成了一項偉大的壯舉。


    疲憊的軍士們看到自己的太守楊璿和令狐禹,披著滿是汙泥的披風走到他們麵前,所有人都在歡呼。


    楊璿和令狐禹對看了一眼,最後還是由楊璿來說:


    “我河間、渤海、安平的子弟們。大家靜一靜,靜一靜,聽我來說。現在還遠不到歡呼慶賀的時候,這留到我們戰後喝慶功酒的時候也不遲。我想和大夥說的是,你們是我見過最忠勇堅韌的勇士,你們能走過這一路,支撐你們的必然是對漢室的忠誠。”


    “在我和你們一般大的時候,我也和你們一樣,踏上了西州的戰場。在那裏,我贏得了軍功,贏得了榮譽。但我更收獲的是,那就是我漢室必賞軍功,猛將賢臣必舉於軍中。在我漢家,隻要你立了功,就能像我一樣,成為封疆大吏,能位居二千石。自此以後,子弟族人皆得恩養。”


    “而現在,就有這樣一場改換爾等命運的軍功就在前方。此時,敵軍與盧帥主力交戰日久,兵力已疲。我等隻要開過去,那軍功就是探囊取物。這相比於爾等之前的艱辛行軍根本不值一提。”


    “這是你們付出的,但你們能獲得什麽?除了該有的榮譽,我會讓你們每個人都帶滿金銀和奴隸衣錦還鄉。當你們老時,坐擁良田美婢,你的孫子問你為何咱家這般富裕。你就可以自豪的告訴他,這一切都是爾等在今日掙來的。”


    “相信我,提著你們的刀,跟著我,我不僅僅帶你們做人,更要讓你們每個人都成人上人。”


    “而你們要做的就隻有拿你們的命去賭這最後一次,你們敢不敢隨我楊璿去賭?”


    楊璿用最樸素的話語,激發著所有吏士們內心中最深處的渴望。


    那就是,做人上人,他們也想自己的子弟長大後高官厚爵,無憂無慮享受世間的精彩。


    於是,眾吏士高呼:


    “我等願意。”


    楊璿大吼,拔刀:


    “好,那就隨我一起。敵在中人亭,隨我建功立業!”


    於是,一萬兩千名漢軍,睜著赤紅的雙眼,渾身泥汙,一步一個腳印,加入到了中人亭戰場。


    而對此,張衝並不知道。


    於是,此戰,最嚴重的考驗,到來了。


    ……


    任何時代,任何地方,任何場合,總不缺乏愛看熱鬧的人。


    在中人亭戰場,除了主角的鎮北軍和泰山軍之外,還有一群看客和觀眾。


    他們都是附近的山寮、裏戶、以及戰爭結果攸關家族命運的土豪們。


    他們藏匿在山林間,不斷狩獵著落單的武士,還時刻關注著中人亭戰場。


    畢竟,一場涉及十萬人的大戰役,他們這輩子都沒見過。


    舉凡見過一次,他們這輩子都有足夠的談資向小兒輩吹噓自己的當年武勇。


    尤其是,當他們還能拿出一把保存良好的環首刀或者鏽跡斑斑的箭頭,說這些都是當年乃公在那場曠世大戰取得的戰利品,就更增加說服力了。


    總之,在中人亭這片博命的沙場中,這麽一群人就用著這樣的心態旁觀著戰場一切。


    此時,就在戰場的最邊緣,兩個年幼的獵戶之子,就蹲在一處大石後,全神貫注地傾聽著不遠處的廝殺。


    兩人都是光腳、黝黑。但一個高壯些,胳膊上還有傷疤;一個矮一點,嘴角的絨毛還沒斷。


    他們都是附近人,兩人兄弟,大的叫白虎、小的叫白兔。單看名字,就知道非是漢家兒,更大的可能是中山國遺族白狄之屬。


    此時,弟弟白兔就一臉羨慕地對兄長道:


    “兄,那些人真的氣派。我都不敢想,如果咱們能再靠近一點,得發多大的財。”


    隨著中人亭大戰開始,附近的山寮、裏戶有一個算一個都圍了上來。


    這就好像兩頭巨鯨爭鬥,廝殺掉下的血肉都能吃肥了附近的小魚。


    但魚群也是有規則的。


    實力強的自然靠的近,能吃的多,實力差的就靠後,隻能撿前麵吃漏掉的。


    自然界總是遵循著這樣的力量法則。


    力者,優先。


    而白氏兄弟兩,雖然夠弱了,但到底是兩個丁,手裏有獵刀獵弓,所以在最外圍還是占據著一片不錯的獵場。


    隻是很可惜,到現在還沒有落單的武士從他們這裏走過。


    現在,聽得弟弟說著這樣羨慕的話,白虎沉吟了一下,提醒道:


    “在這片山林中,獵人和獵物的角色總在不經意間轉換。就比如那些不可一世的武士,誰都想不到會被獵戶徒隸用獵弓糞叉給弄死。但咱們就真的是獵人嗎?那些越是靠近戰場的人,雖然能獲得更多的戰利品,但也更容易被潰退的武士給殺死。倒不如像咱們這樣,雖然利薄,但勝在安全。”


    很顯然,從白虎的言辭中,就可見他應該是有一段故事的人,並不是無知的山寮野夫。


    對於大兄的話,白兔很是信服,於是倒也稍稍平抑了心中的小不甘,他又想到另一個問題:


    “大兄,你說那些做兵的是為啥殺成這樣啊?咱們在山裏,那些虎豹熊狼也狩獵,但都是為了溫飽。咱們殺那些獵物也是如此,都是為了填肚子。難道他們也是如此嗎?”


    白虎抿著嘴,不知道該怎麽解釋,他隻能用自己的理解回答:


    “季弟,你是知道我很早出山闖蕩,此前一直沒和你說過去做了什麽。我是去做了太平道,之後加入了黃巾軍。隻是後麵事敗了,弟兄們慘死,我才回來的。現在,那不遠處,一個是此前我太平道最威名赫赫的衝天大將軍。另一方則是鎮壓我太平道的盧植老賊。你問兩方為何要廝殺,為兄告訴你。”


    白兔瞪大個眼睛,等待著答案。


    此時陽光落在白虎的臉上,一片金黃,隻有臉頰處的暗影,讓白虎顯得更加立體。


    白虎最後回的是是個字:


    “為了公平。”


    白兔喃喃道:


    “公平?”


    白虎點頭,語氣顯得激動不少:


    “大賢良師曾言,這獵物是我獲,這田畝是我耕,這綢緞是我織。但為何偏偏是我等最窮?為何我等住的是鳥巢獸穴,衣不蔽體。這裏麵到底哪裏不對了。”


    見白兔不懂。白虎解釋:


    “你的兩個哥哥和咱們父親生在這片林場,這裏的獵物是天賜予的,他們用手中弓箭狩得了熊皮,為何最後要獻給附近的土豪。而這一獻卻又遭了禍事,彼輩為了更多的熊皮,又驅趕父兄入山場狩獵,最後丟了性命。這就是不公。”


    這時候,紅著眼睛的白兔懂了。


    他捏著拳,和大兄道:


    “大兄,那那個叫衝天大將軍的不就是自己人嘛?那咱們怎麽不去幫他。”


    白虎摸了白兔的頭,寵溺道:


    “那些都是人家大人物的事情,不是咱們能摻和的。自不量力,隻能丟命。我就你這麽一個親人,不要摻和這些大事。”


    白兔點了點頭,隻能遺憾的看著那邊的戰場。


    打這麽大,三五百人都算不清,聽大兄說這是十萬人的大戰。真想去看一看啊,這十萬人到底有多少啊!


    於是兩兄弟再不說話,安靜地等待著漏網的獵物。


    突然,白虎就伏在地上,耳朵趴在了地上,他臉色急劇變換。最終他咬牙對弟弟白兔道:


    “你就帶呆在這邊,哪也別去。後麵也不要獵了,就躲起來。除了我喊,誰喊都不要出來。”


    見弟弟還發懵,白虎又說了一遍,才讓弟弟記住。


    之後,白虎從大石背後一躍而起,然後如猿猴一般奔走在山林。


    他走了之後,白兔聽話的躲了起來,不明白大兄為何這樣。


    白兔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兄長回來了。


    隻不過此時的白虎狀態並不好,背後中了三支箭矢,血流滿背。


    白兔慌了,抓住白虎的胳膊就在哭。


    但突然,白兔被一個巴掌拍醒了,是白虎扇的。


    白虎此時非常非常認真,他以一個極其嚴肅的口氣,告訴白兔:


    “下麵這段話,你一定要記住。你要給我死死的記住,一個字也別漏了。你要帶著這句話去中人亭戰場,你要找到一麵杏黃大纛,要找到那個手持九節杖的將軍。將這句話告訴他。聽到了沒有?”


    但白兔哪還管這些,正找著隨身的草藥,要給兄長止血。


    但白兔直接被白虎又扇了兩個耳光,他罵道:


    “蠢物,你給我記住這句話,帶過去。記住,尋著杏黃大纛,找到那個手持九節杖的人。聽明白沒有?啊,聽明白沒有?”


    因為動怒,白虎直接又吐了一口血,直接噴到了白兔臉上。


    這時候白兔才哭道:


    “知道了,知道了。大兄你說,我用死了去記。”


    很快,白虎說完了,白兔在不舍中,從一條山路直奔中人亭。


    而望著弟弟的背影,白虎嗬嗬在笑。


    今天中秋節,大家團圓快樂,小陳做了匈牙利燉牛肉,發個圖先給家人們在線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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