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貴就是在這般焰火中衝了出來。


    幸虧他發現的及時,其部大多都還未跳入壕溝。但即便是這樣,趙貴自己的扈兵二十六人皆死在了火海裏。


    這些人都是趙貴可以依托生死的弟兄,卻死在了大勝之前最後的一戰中。


    沒有人會懷疑,這是一場大戰。


    奚慎也是這麽想的,所以當趙貴被後麵的部下們送到後方的時候,他依舊不甘心撤退。


    實際上奚慎有著很強的危機感,作為最早一批的泰山軍騎將,他無疑是元老。但這些年來,奚慎先是外放河濟,之後又被提拔為飛豹軍軍主,實際上在軍中的影響力已經落後很多了。


    突騎係統雖然品秩要高於其他野戰部隊,但實際上卻非常封閉。因為騎軍人數少,奚慎常年所將兵力就在千人上下。這千人別說和於禁之類的比,就是一些後進的軍將,他都比不上。


    所以一開始的奚慎是頗懷怨懟的,他也找過度滿,希望他幫忙疏通。就奚慎本人的意思,他是想坐鎮一方的。


    即便不能求中原一郡,便是平州遼東一郡也是可以的。


    但度滿並沒有見他,甚至還找人告訴他,一郡太守為國之重職,豈能私相授受?


    風向轉變了。


    之後奚慎就多方打聽,最後在郭圖那裏聽到了一嘴。


    原來自打完遼東之後,張衝就數次在政事堂和樞密院召會,這些廷會的主題都圍繞的一個:


    “反對山頭主義。”


    這並不是張衝第一次講這個詞了,最早在第一次的講武堂一期生畢業的時候,他就和在場的所有軍學吏說過這個詞。


    當時這些軍學吏幾乎都是各軍、各根據地舉薦上來的,幾乎每個人的背後都站著一幫山頭。


    所以當時張衝對這些人特意講了這個問題,即泰山軍要建設的是一個統一的集團,一切為了山頭利益而損害大局利益的,皆要被清除。


    對這些軍學生的要求也是對中樞之決議,指令,堅決執行,要時刻銘記要和泰山軍走。


    但這一次,打完遼東戰役後,在場的門下諸公和樞密們皆想不到張衝又會再一次提這個事情。


    這些人都是泰山軍的老人了,對於如今泰山軍的山頭情況可以說太清楚了。


    泰山軍是靠著“破豪強、分田地”起家的。所以在轉戰中原的過程中,在各地都留有種子,為的就是建立根據地。


    這些根據地有些做起來了,有些失敗了。但毫無例外,因為交通的不便,這些根據地和泰山軍的聯係是比較少的。


    這種情況下,這些地方不可避免的要出現自己的小團體,畢竟不這樣,這些根據地也活不下去。


    比如,一些在揚州等地的根據地,實際上當初就是幾個或者十幾個人南下,最後慢慢發展,也發展出了一些聲勢。但這些地區顯然並不可能事事向中樞請示的,他們必須有足夠的決策權才能應對當地的鬥爭形勢。


    所以一開始,泰山軍的諸公們並不覺得這是一個問題,因為這是廣泛發動破豪強運動所不可避免的。


    但張衝卻數次召開大會,將這個山頭視為一種妨礙,要開始整治了。


    他並沒有提起各根據地的情況,而是對於泰山軍內部出現的山頭,開始強調要處理了。


    當時,張衝毫不忌諱的說:


    “在軍中,有沒有山頭呢?肯定有。而且我自己就是山頭的一員,我們一開始是林中聚義的老弟兄,再然後又擴大到了泰山老弟兄。之後呢?軍中又開始有各黃巾的山頭,兗州士的山頭,豫州士的山頭,等到了我們紮根幽州,又有了北士的山頭。可以說,這些都是實實在在存在的。在過去,我並沒有特別處理這個問題,因為這些山頭的存在正是我軍發展過程的真實反應。沒有這些山頭,我軍也不會走到現在。”


    “但現在不行了,我認為我們上下應該要形成一個共識了,那就是沒有什麽比中樞,比泰山軍更重要的團體。有些人認為,自己效忠某些私人就能獲得提拔,能在軍中占到位置。而一些人也覺得提拔自己人可以籠絡出一個山頭為自己所用。我要告訴這些人,你們是在玩火,是在和我和整個泰山軍為敵!”


    “而你們應該都清楚,和泰山軍為敵會是什麽下場。”


    在當時,張衝說出這番話的時候,可見整個太極殿的氛圍得有多凝固。就在度滿等人認為,張衝要開始對全軍上下開始整治的時候,卻聽張衝是這樣說的:


    “不過這種傾向在過去是不可避免的,也不是大夥主觀有意要形成的。所以我不因這而興罪。但這個問題要解決,不解決泰山軍遲早一盤散沙。那如何解決呢?還是要靠教育!要給各軍吏士上課,告訴他們,所謂的私人相受,封官許願,統統做不得數。隻有為泰山軍做貢獻,將心思用在大局上,才是正道。要記住,泰山軍是所有人的,不是你的,也不是他的,任何私人都代替不了組織。”


    這些話不知道點了在場多少人,眾人皆屏息凝神,生怕漏過張衝的講話。


    之後,張衝就開始做了一係列軍教,不僅將原先的軍教司的級別提升到了樞密院的一級部門,還抽掉了大量幹吏補充進去。


    正是這樣的情況下,度滿哪敢見奚慎。


    不過度滿心裏也清楚,以張衝的為人,他說是教育就必然是教育,所以並不擔心會掀起一場大風暴。


    再且說了,度滿也足夠磊落,他也的確從未私計而壞了公心。


    但度滿磊落,奚慎卻不行,他沒這個底氣。


    他很明白,自己陷入了一個非常危險的局麵,也許這次反山頭主義的名單中就有他。


    而之後的發展也印證了奚慎的猜測。


    大會不久,張衝就率先開始對原十營突騎開始整編擴軍,也正是這一次整軍,奚慎的惡少年小團體被整個肢解。


    雖然奚慎還呆在原來的飛豹軍中,但麾下各部的主要將領都已經換成了其他人。


    在這個局麵下,奚慎知道自己唯一的機會就是服從,並立下殊功。


    至於叛逃?奚慎沒想過,因為沒到那個地步。


    所以之前他明知道胡軫大營防備森嚴,硬攻會吃虧,他還是讓趙貴帶人上了。


    這也是軍改之後的弊端,如果說原先奚慎還將飛豹軍當成自己的基本盤,會愛惜下麵的生死,那麽現在他就為了功成,萬骨枯又如何。


    於是,在趙貴重傷送回去後,他當即令其部再次殺上去。


    而為了擴大戰果,他也令本軍五百人開始對著漢軍的壁砦上拋射箭矢。


    一時間,上麵是箭雨如蝗。下麵是數百泰山軍敢死覆土撲火,殺上營砦。


    此時,在地麵壁壘裏的胡軫也非常震驚,他沒想到這個泰山軍竟然這般敢戰,在自己一番精心布局下,還能重整旗鼓,甚至殺上砦壁。


    這一刻,他也許明白了昔日並州軍到底是頂著什麽樣的壓力才能和泰山軍數番血戰。


    胡軫不怕死,怕死到不了他這個位置。


    所以他第一時間就帶著牙兵和大纛前移到了壁壘下方,親自至一線督戰。


    箭雨飛蝗下,他一步不退。


    他左右的牙兵不斷倒地,左右要拉他後退,也被胡軫一把推開,繼續沉著調度後方兵力支援前線。


    正是靠著胡軫的指揮調度,營內的關西兵源源不斷開上壁壘上和泰山軍短兵相接。


    泰山軍到底人數不足,縱然奚慎不甘,也隻能陸續退了下來。


    一時間,胡軫中軍好像轉危為安。


    煙塵散盡,左右受傷的牙兵也已經被拖下去治療。


    這個時候,眾多軍吏皆恭維胡軫,言大帥不避石矢,鎮定自如,真為國家名帥。


    而胡軫也為了鼓動士氣,趁機豪言:


    “今夜一戰,泰山軍的確為勁旅,能與我麾下中軍打成這樣,怪不得打遍北地無敵手。但今夜一戰呢?我看這泰山軍又沒有多可怕,沒看見隻要我軍上下一心,人人用命,這仗不到底就打贏了?”


    左右吏士皆以為是。


    這時候胡軫又問身邊人:


    “現在靠近過來的營頭已經到了哪些了?”


    這話一出,卻無人應對。


    胡軫皺著眉,想著最壞的結果:


    “難道中軍被圍,後方涼州諸營竟無一人敢前?”


    這時候,邊上的一個令兵才吱吱唔唔道:


    “如今靠過來的是張濟張校尉部。其餘諸校尉各受潰兵襲擾,皆還在路上。”


    胡軫一個冷哼,不願意再追究,隻是突然想起來:


    “這張濟是文和的老鄉?”


    邊上的一個還未及冠的少年軍吏回道:


    “叔父,這張濟的確是武威人,和賈軍師是同鄉,曾受他引薦到過府上幾次。”


    說話的是胡軫的侄子,胡遵。


    聽侄子這麽說,他才想起來是誰,隨後感歎了一句:


    “未想我待涼州諸將甚厚,真有難了,卻還是張濟來救我。”


    這番話聽來,也是讓人唏噓呀。


    不過胡遵卻不受叔父的傷感,而是建言道:


    “叔父,如今我軍雖然擊潰了一支敵軍,但並沒有脫離危險。現在諸營崩潰,左近能支援來的隻有張濟一營。而敵軍在尋得了我中軍所在後,顯然不會放過我們。以侄來看,當即刻轉營,再晚就有被圍困的可能。”


    胡遵說的在理,胡軫還有閑笑道:


    “這就是我家的虎子啊。有此大兒在,我宗族無憂。”


    說著,胡軫就命各部轉移,本來他是想第一時間走的,但這個局麵下,他隻能為全營表率,留後撫軍。


    而這一留就耽擱了,這個時候已經有數支泰山軍兵馬在擊潰了關西潰兵,掩殺過來了。


    ……


    泰山軍大營,中軍。


    還是那個地方,還是那些人。


    外間喊殺震天,這裏卻一片安靜,隻有盆火劈裏啪啦的聲音。


    張衝正翻看著一些後方送來的奏折,這是他今天要處理完發回後方的。而在他處理奏折的時候,大帳內的諸將也皆不吭聲。


    而在大帳外,還有一波軍將正和橫撞將們一道候在牙帳下。


    在這些人當中,其中有兩個將領最是不同,他們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濃烈的酸臭味,這種味道還摻雜著一些血腥氣,濃烈的衝鼻,甚至比旁邊的一些胡人將領都要重。


    他們二人正是從白波穀過來的胡才和李樂。


    這兩人都是隨郭祖一同回來的,是受郭泰所派來向張衝匯報這段時間白波軍的情況的。


    郭泰是經曆過廣宗巨變的,對於內部的權力鬥爭非常敏感。所以即便是得以外放重整舊部,郭泰還是常常派人翻閱太行山去鄴城匯報情況。


    此時,胡才和李樂二人早就見過張衝了,然後被留在帳外聽候。


    但也許是在山裏久了,無論是物資還是條件都比較艱苦,胡才和李樂二將的個人衛生情況就很成問題。


    本來軍中將領們也沒那麽多講究,但讓誰看到這兩人一口殘破的大黃牙,發髻粘結成綹,隨便一走動就是一股惡臭飄出,都要發怵。


    在諸將都靜默的時候,角落邊的二人倒是開始閑聊起來:


    “老李,這一次額看行哩。額滴乖乖,你看看這些人,真的是猛漢額。咱渠帥這次買賣硬是做得。”


    而李樂聽了胡才的話也是讚同。


    沒辦法啊,他們白波軍也有數萬人,但真正能有兵刃的也不過數千人。其中能披甲的,除了他們這些軍將小帥,其他一個也無。


    和他們一比,他們這兩日見到的泰山軍,那真的是天兵。


    所以胡才、李樂二人才內心非常滿意,感激自家的渠帥一兩年不見了,一回來就給他們找了一個好靠山。


    而且這一次他們來得巧,正好碰到泰山軍和關西兵決戰。


    那些關西兵他們之前也見過,本來他們的渠帥郭泰是想襲擊這些人的,但隻是遠遠一打量對方,郭泰就帶著他們撤下來了。


    沒辦法,自取其辱。


    但就是這麽豪橫的精兵硬是被咱們泰山軍打得和死狗一樣,這說明什麽?說明咱們泰山軍無敵啊!


    就在二人說話的一會,從前線不斷奔下來抱捷的吏士。


    他們或斬一將,或奪一旗,兩人也沒數,但估摸著就有十幾個營頭的營旗被繳獲了。


    在二人咋舌的時候,突然前方一陣喧嘩,一夥騎士扛著擔架就撤了下來,他們一下來就對外邊的醫匠喊:


    “快與我家曲將療傷。”


    那些醫將不敢耽擱,忙去接手,一看此人傷勢嚴重,直接送到了醫匠營。


    而等他們走後,附近的一些軍將才竊竊私語:


    “這是誰那麽大本事,能將馬超傷成這樣?”


    但之後,又一撥人退了下來,他們用一個高竹竿舉著一個首級,一入營就高呼:


    “軍主趙雲,陣斬敵帥首級!大勝!”


    此言一出,中軍齊齊高呼:


    “大勝!”


    甚至連深處的大帳內的張衝也聽到了,連奏折也不看了,望著帳外歡騰,滿是欣慰。


    此戰,功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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