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進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


    在得知上黨地區的漢軍竟然打了勝仗,何進決定帶著大軍出天井關進入上黨,他的理由很簡單,如果打了勝仗,他卻不在,這算是誰的功勞?


    於是,何進搖扇一揮,令前頭大軍不在天井關布防,直接進入上黨。


    在何進身邊的幕僚們雖然都覺得這事過於冒險,但真正有膽量諫言的,或者是能為何進著想的都被何進留在了京都,是以無人阻攔,這條命令就被發了出去。


    而當這一命令傳到關東軍的前營的時候,前軍的主將長水校尉伍孚剛抵達天井關。


    此時,伍孚正穿著一領盆領鎧,站在關牆上眺望前方的太行陘。


    作為何進手上的首席大將,這一次出兵的方略幾乎都是出自伍孚之手。


    和反對何進的王謙等人不同,他倒是支持何進主動出擊。


    伍孚很清楚,以京都之大,人口之廣,要指望堅守京都來熬退泰山軍幾乎是不可能的。


    如果沒有城外的糧秣補給,太倉裏的糧食縱然再多也是不夠吃的。


    所以,伍孚是支持主動防禦的。


    在伍孚為何進規劃了三層防禦線。


    其中最核心的還是洛陽,然後第二條防線就是孟津的河陽三城。而最外圍的就是這天井關。


    這座位於丹水河穀與白水河穀的孔道是交通並州和河洛的巨險要隘。


    此時,看著前方的莽莽太行,再看那如羊腸一般的山間阪道,伍孚想不出來,他據守此關,什麽樣的敵人能從這裏通過。


    就在伍孚還在這裏觀察地形的時候,關內已是人喊馬嘶。


    作為大軍前營,伍孚直接統領著萬餘兵馬,這麽多的人馬輜重自然不能擠入小小的天井關,於是伍孚就令大部分的兵馬在關後的平原上就地紮營。


    此時,這些營頭在河內大平原上星羅齊步,整個場麵沸騰又有某種秩序。


    和後方的關東兵不同,伍孚的前營大多數都是從崤函戰場退下來的老兵,可以說是標準的漢軍精銳營頭。


    而有什麽樣的兵全看什麽樣的軍將來統帶的。


    這伍孚並不是尋常人,他是汝南豪傑,少有大節,質性剛毅,勇壯好義,力能過人。之後名聲漸大,被何進辟為曹屬,並一步步靠著自己的能力成為幕府第一大將。


    也正因為這樣的豪傑秉性,別人聞泰山軍兩股戰戰,而伍孚卻不怕。


    看著下麵正在搬運糧秣的吏士,伍孚點了點頭,隨後又對身邊的佐吏吩咐了幾句。


    剛剛他眺望關前,又發現了幾處要地需要派兵駐守,其中有一處是這附近唯一的山泉,把守住這裏,泰山軍就需要耗費大量人力從後方運水。


    伍孚行事風格非常幹練,他的佐吏們一點不敢怠慢,當即就將他的命令草擬成令,照發下去。


    就在這個時候,從關後方奔來一名羽騎,他在勘驗來符節後被扈兵引到伍孚麵前。


    看著大汗淋漓的羽騎,伍孚心裏浮現來不詳的預感。


    果然,當他覽閱完軍令後,伍孚猶豫了一下,然後將軍令塞入了懷裏。


    他客氣地問那羽騎:


    “大將軍下此令的時候,可有人勸阻過?”


    羽騎是幕府的扈兵,也是帶著品秩的,常候在何進身邊,所以很多情況比伍孚這個幕府大將都了解。


    而誰都知道,誰離權力中心近,誰也就有權,所以別看伍孚也是兩千石的長水校尉了,對一個低級武官卻非常客氣。


    而羽騎對伍孚也很恭敬,彎腰回道:


    “校尉,大將軍其意躊躇,頗有勒兵上黨建不世之功。”


    伍孚明白了,他進入何進的幕府也有不少年了,對於自家主公非常了解。


    何進就是那種強種,別人讓他如何,他偏不如何。別人不建議還行,一建議必然是要反著來的。


    所以伍孚也明白,現在最佳選擇就是先順著何進去做,不然結果更不好。


    又猶豫了一會,伍孚終於下定決定。


    他在這裏留了千人接應後麵的友軍入關,已經紮好的營盤也不撤,一並留給友軍。


    隨後他揀選了一支三千人的精騎,打算先行通過羊腸阪道,等他占據了阪道前穀口後,剩下的部隊就可以安全行軍。


    就這樣,半個時辰後,三千突騎已經準備完畢,伍孚更是披著絳色大氅,手提著一杆粗長碩大的馬槊,和留守的又叮囑幾句後,就帶著騎軍出發了。


    而那邊伍孚剛走,天井關守備不敢鬆懈,緊守城關,刁鬥森嚴。


    ……


    真實世界,信息傳遞的快慢往往直接影響著戰事的走向。


    當何進得到呂布大勝的時候,他並不清楚此時的呂布正處在什麽樣的境地。


    凍水之畔,屯留之野。


    呂布正橫戟立馬,臉色陰沉的看著對岸的大軍。


    那些泰山賊的人數怎麽會這麽多?來得還那麽快?


    自前日泰山軍的一支小股精銳滲透到自己的前營,不僅將自己的外弟給抓走了,還放火燒了一大片營區。


    那個時候,呂布就有預感,泰山軍的主力應該要來了。


    但當時,他以為有北麵的潞縣在,以劉寵帶著的萬餘大軍足夠抵禦泰山軍的進攻,可誰知道那劉寵也是個沒用的,這才幾天潞縣防禦就告破了。


    不過呂布也並沒有多驚慌,敵軍來了就來了,他都是騎兵,哪裏不能走?這屯留又不是他的守備區,自己就是來這裏就食,哪用管這裏的死活。


    他和其他健將們都商量過了,放棄屯留繼續向南到長子。


    長子作為上黨的郡治還有一波營兵,到時候到了那順便就將這部給兼並了,然後補充好補給就繼續向南。


    這一路有羊頭山、長平、高都等險地,隻要留守一步就能掩護老弟兄們撤退,隻要撤到天井關,那裏有大將軍何進的五萬大軍足以了事。


    但就在呂布他們將財貨、輜重準備好大半的時候,前頭的張遼傳來消息,說泰山軍出現了。


    呂布急忙讓宋憲他們放棄剩下的輜重,立即帶著隊伍向南方長子轉移,然後他就帶著千餘並州騎兵和四千上黨營兵趨凍水。


    本來他是想狙擊泰山賊的,可到了這裏一看,先是張遼搖搖頭,後是他身邊的扈兵臉色發白,直到他到了附近的高點一觀望,倒吸一口冷氣。


    屯留之北有一山名為三嵕山,據傳是後羿射日的所在,但這事是不是真的不知道,反正呂布看到那裏有一座移動的樹林。


    再仔細看,那哪裏是樹林呀,明明就是戈矛成林。再往遠處看已經是看不清了,因為那裏激蕩起來的煙塵簡直比那三嵕山還要高。


    呂布扭頭就問張遼:


    “泰山賊來了多少人?”


    在呂布來之前,張遼剛帶著一隊騎兵遊弋到左近想要窺探泰山軍,但還未等張遼靠近,就惹來了一大群敵軍突騎的圍追堵截。


    在一番破襲戰後,張遼損失了一半的騎士,好不容易利用地理的熟悉跑了回來。


    所以張遼也不清楚敵軍來了多少人。


    呂布見沒答案,又問了一個問題:


    “敵軍士氣如何?軍陣可嚴謹?”


    這一次張遼給了他一個確定的答案:


    “敵軍多為善戰老卒,我帶騎士數次衝鋒,敵步兵絲毫不慌,依舊保持行軍,而敵軍騎兵的戰力也是強得過分,大多數騎士都能與我並州老弟兄一較長短。”


    呂布皺著眉,他和張遼坦言:


    “咱們雖然要撤離屯留,但不打一場是不行的,不然敵軍的突騎尾隨我們追殺,這家當就要丟幹淨。”


    張遼沉吟了一會,認真建議:


    “既然帶不走就不帶了,咱們帶著並北騎士直接南下投靠何進。有兵在,到時候家當再積攢也不遲。”


    呂布沉默了一會,也認真思考了張遼的意見,但想了一會他還是覺得不妥,他說:


    “咱們是刀口吃飯的,武名就是我們的生命,如果咱們望見泰山軍的煙塵就跑,就是到了何進那裏也要被冷言冷語。文遠,你受得了這個恥辱?”


    張遼本就是內傲的性子,被呂布這樣一激,索性:


    “校尉,你說如何?”


    此刻,呂布展露出他真正不世之將的底色,他眯著眼,看著北方那漫天煙塵,冷哼道:


    “文遠可願隨我再衝一衝敵陣?我倒要看看這泰山軍有什麽人物!”


    張遼抱拳,堅毅豪邁:


    “喏!”


    ……


    在呂布的對麵,泰山軍如排山倒海滾滾而來。


    在三嵕山與大平原的交界處,一群黃色的“蟻群”正在天幕交界處出現,陽光在這裏分割昏暗,而這些“蟻群”就好像是從天光中下來的,所到之處光線都在扭曲黑暗。


    再細細一看,這些“蟻群”是數以萬計的車騎人流,他們如同波浪一樣,從一個山崗翻滾到另一個山崗。


    漫天的煙塵和遮天蔽日的旗幟,吞噬著這裏的光線,彷佛一頭巨獸在吞噬著陽光,散播著無窮的恐懼和殘酷。


    伴隨黑暗的還有雷霆。


    這雷霆是無數不計的戰馬在奔騰。


    這些戰馬上的騎士又和邊上的巨獸又不同,陽光照耀在這些騎士的明光甲上,如同另一團太陽,散發著光,也預示著毀滅。


    有黑雲有雷霆,就會有暴雨。


    這暴雨是人聲如潮,沿途無數的令騎正在來回奔走呼號,他們就是這頭巨獸的神經,將大腦的意誌傳遍四肢。


    這不是軍隊,這是天災!


    而這就是張衝的中護軍,泰山軍的絕對主力。


    而在這天災的核心,就是最中間的一個車輦,張衝就站在那巨大的平台上,默默看著前方。


    縱然已經不是第一次統領這樣龐大的精銳武力了,但每一次見到這般景象,張衝依舊克製不了內心的內分激動。


    和所有男人一樣,張衝也有自己的戰爭浪漫情節。鐵與血帶著無窮的毀滅,這是烙印在男人基因裏的。


    隻是張衝雖然會沉迷於眼前的威赫,但他還是有足夠的清醒,明白戰爭隻是完成目的的手段,並不是目的本身。


    所以此刻的張衝就非常奇怪,他既陶醉於眼前的壯懷激烈,又如同智者一般抽離,彷佛他的靈魂和視角是在人群的上空,超然地看待著一切。


    張衝的狀態被身邊的荀攸敏銳的捕捉了,他越來越發現,隨著戰爭不斷的勝利,自家張王的神性多於了人性,那種不怒自威和超然物外,常常使得他以為眼前的君王真的是黃天在人間的意誌。


    有時候,荀攸甚至擔心,王上會不會有一天也會如黃天一樣,高高在上,明洞燭照萬裏,但卻再也不會關心身邊人和事了。


    但緊著著荀攸就想到了一事,內心一暖。


    那是他看到王上在看見趙校尉重振信心後那份發自內心的喜悅,那一刻,王上的感情無疑是真摯的。


    加入泰山軍這麽久,荀攸的心境變化是非常複雜的。


    從一開始的被迫無奈,到後麵逐漸認同泰山軍的救世主張,以及最後傾倒在張衝的人格魅力之下,荀攸已經說不出來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原因了。


    但有一點很清楚,他希望和張衝不僅是因為誌同道合,為實現黃天之世的同誌,更能是朋友和兄弟。


    雖然他知道隨著王上的威勢越來越重,這份真摯的感情必然會越來越難維持,但這就是荀攸的希望。


    實現理想的道路上,如果隻能冷漠和超然,那得多無聊啊!


    荀攸這邊念頭複雜,車輦平台上的張衝就下了一個令:


    “令徐晃部繼續南下,不要將目光就盯在屯留,要發揮騎兵的優勢,要運動到長子、長平一帶。那裏足夠寬闊,足夠飛虎軍的弟兄們跑馬了。”


    在這巨大車輦的兩側是一排排甲胄齊備的橫撞將,他們既擔負著護衛車架的任務,同時也是王上的傳令兵。


    所以張衝這邊話音剛落,最近的一個橫撞將就彎腰拿著王上給的金箭,然後直奔飛虎大將徐晃所在的隊列。


    龐大的軍隊繼續前進,很快就有一支兩千人左右的突騎脫離了大部隊,向著南方縱馬狂奔。


    而這個時候,前頭謝弼部的令兵縱馬而來,給張衝帶來了最新消息:


    “呂布望我煙塵,偃旗南奔,委棄車帳鎧仗於道途,已不戰自潰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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