鞠義並不指望靠著紹武和雲中兩軍就能拿下對麵的壁壘。


    在他的身後,大概還有二十個營頭正緩慢前進,他們當中除了部分是從汝南征召的莊園武士,其中大部分人都是經曆過數年戰火洗禮的老卒。


    這些人過去或是陳王劉寵的射弩士,或是潁川太守孔伷的親從軍,或就是丁原當年招募的複員士,而現在在袁紹軍中的熔爐鍛造下,都成了陳國上甲,也是當之無愧的武力擔當。


    更不用說,張郃還帶著三千北府騎士就在身後。


    不論鞠義對張郃有什麽意見,他對這支北府騎士卻信賴有加,這些人紀律嚴明,騎術精湛,是最優秀的騎軍部隊。


    其實鞠義軍中也不是沒有其他騎兵部隊,就說他身邊的帳下騎士,人數也有小千人,但這些人過於華而不實了。


    頭戴羽翎,披著鬥篷披風,華麗是華麗,但也隻能被用來作為傳令,他們已經不知道有多久沒上過一線了。


    這其實也是怪鞠義自己。


    早些年鞠義還會親自帶著騎軍突陣,但後麵位置越來越高,他在戰場的位置也已越來越靠後,原先還善戰的帳下騎,現在也不知道戰力如何了。


    同時這一次鞠義還帶來了他的秘密武器,除了他自己改良過的弩機外,他還複刻了泰山軍的弩炮。


    這是袁紹花費重金從泰山軍那邊獲得的,當時都是一個零件一個零件的往外送,到了汝南才重新組裝出來。


    而一旦破解泰山軍弩炮之秘,袁紹便開始大規模複刻弩炮。


    豫州為天下第一大州,無論人口還是物質資源都是最頂尖的,所以短時間內袁軍就列裝了大量弩炮。


    而現在鞠義就隨軍帶著大概六十架弩炮,時刻準備給泰山軍一個驚喜。


    所以正是如此底氣在,他才頗有點肆無忌憚,直接讓羽騎傳他的令,三刻之後,淳於導要帶著紹武軍全軍北上,進攻泰山軍壁壘。


    軍令既下,快馬直趨紹武軍陣中。


    也不知道那淳於導到底做了何等權衡,總之在三刻時,紹武軍開始以橫隊展開陣型,向著北方的泰山軍壁壘緩緩前進。


    如是,鞠義滿意地點了點頭,隨後縱馬來到一處緩坡,準備看戰場形勢。


    ……


    炎炎烈日,昭義軍的主將郭璞正站在望樓上,神情嚴肅地看著對麵的袁軍展開。


    對於他來說,此刻守住陣地是他最看重的。


    這不僅僅是因為郭璞意識到大穀穀口的重要性,更是因為這是昭義軍的贖罪戰。


    他望著下方同樣嚴陣以待,神情堅決的部下們,明白屬於他們昭義軍的時刻到了。


    同時郭璞的內心也有一種直覺,他認為王上的援兵就在左近,雖然不清楚為何援兵不派人來傳信於他,但他依舊相信援兵已經到了。


    而越是這個時候,越是需要守住正麵的壁壘,這樣才能為友軍創造戰機。


    按照之前胡母丘的軍令,郭璞帶著千人左右的昭義軍設壁於穀口的東麵。


    這裏距離穀口的直接距離大概在五裏左右,剛好遏製住敵軍的全麵展開,同時因為處在東北麵,可以直接威脅袁軍的右翼。


    不將郭璞部拿下,其部就會像一把錐刀死死頂在袁軍的腰子上。


    所以郭璞得了令後,就選擇了如今這片營區。


    在他們營地的後方是崎嶇複雜的山地,泉水從山上匯下流過營區,可以保證昭義軍的用水。


    同時在他們的正前方,是一條碎石地,這裏應該是當年匠人們打磨修建帝陵上宮外的石象生遺留下來的殘石。


    而所謂石象生也叫石翁仲,翁仲是當年始皇帝熔鑄天下鐵兵而鑄的銅人,所以石象生也就是石頭做的翁仲。


    而石象生在本朝是非常推崇的,不僅是天子、皇族、公卿都會在自己的陵墓前樹立石象生,一方麵用來驅邪、一方麵就是表明墓主人身份和生前功績。


    如當年冠軍侯霍去病的大墓前就是“馬踏匈奴、力士抱熊”的石象,而如光武皇帝陵墓前更是建有他生前的文臣武將石象,以顯君臣之義。


    而如今,這些石象雨打風被早已麵目不堪,但留在穀口外的殘石卻依然廣布,而現在也成了昭義軍的一道天然防騎線。


    有這道殘石子道,沒有騎兵可以通行過去。


    本來郭璞還在繼續加固著防線,但在今日那胡母丘再一次給他傳令。


    此前胡母丘並沒有給郭璞什麽既定目標,隻是讓郭璞牽製住一部分袁軍即可。但今日胡母丘告訴他,昭義軍必須守住這處塢壁,而且沒有他的命令不允許撤退。


    對於這個軍令,郭璞無條件執行了,因為他本來就打算如此。


    他對自己打造的壁壘非常放心,認為袁軍不付出數倍於己方的傷亡就不可能攻陷壁壘。


    當然,郭璞也明白這隻是一個理想的結果,因為他的部隊縱然士氣飽騰,但在軍械上卻不足,他已經和胡母丘追要了軍資,想來應該就會送了一批。


    畢竟不同程度的任務需要的資源自然是不一樣的。


    不過對於郭璞來說,倒是有個好消息,那就是昨夜下了一場小雨,自己西南方的山道有些泥濘,這對急切要行軍的袁軍來說會是個麻煩。


    但郭璞不會料到的是,昨夜那場雨也給袁軍帶來了某種蔭蔽,就如他現在這會,就並不能確定對麵的袁軍到底有多少人數。


    郭璞在望樓上又看了一會,見敵軍還在緩慢得擺弄著陣型,遲遲不進攻,便以為這是敵軍的計策,是為了疲憊他們。


    於是郭璞讓麾下整編後的兩個小營,輪番用飯,爭取在敵人進攻前先飽食一頓,然後他就將瞭望敵情的工作交給副手,便下去了。


    郭璞的用餐很簡單,就和營裏的弟兄們一起蹲在地上吃著幹饃,然後就著點醬菜,吃著這戰前最後一頓。


    這倒不是郭璞他們已經連一點肉都沒有了,或者是渤海軍的胡母丘連這點幹肉都苛刻。


    實際上,雖然胡母丘確實在軍備供應,尤其是威力強大的弩炮上非常吝嗇之外,其實在補給一塊做得並沒有那麽差,在戰前的時候,後麵的渤海軍還突擊送來一箱幹肉。


    但郭璞自己決定將這些幹肉全部用來供應營內的三十六騎。


    這三十六騎是昭義軍僅剩下的騎兵種子了,郭璞為了保存這些人的實力,甚至連哨探敵軍的活都沒有派遣他們。


    這三十六騎的騎將是一個烏桓人,叫竇榮。


    但準確來說竇榮是歸化人,除了口音之外,這騎將已然和北地漢人沒什麽分別了。


    這實際上也是烏桓人對比丁零人、鮮卑人的一個優勢。


    那就是烏桓人幾乎和漢人長得一摸一樣,稍微融化後就能歸化到漢人群體中。但部分鮮卑人,尤其是丁零人,就整得白皙了,深目了,所以縱然在漢人群體中呆再久,也會讓人一眼看出不同。


    竇榮是一位非常出色的騎將,尤其是善於短距離的捕俘或者突刺穿插,這也和胡人們的草原生活緊密聯係的。


    他算是比較早的一批加入泰山軍的烏桓人了。所以當大部分烏桓人都還作為基層吏士的時候,他已經是昭義軍的騎軍副將,統帥百人騎隊。


    但可惜,現在的昭義軍,就僅剩下這點骨血了。


    此時,竇榮就和三十了六騎下馬籠在一起吃著幹肉,甚至連戰馬都喂過了新鮮的雞子,而對於這些人的特殊待遇,全昭義軍都無人說話。


    隻因為稍後這些人將會執行最殘酷的突陣任務,這些人有權利,也應該獲得營內最好的資源補充。


    竇榮吃著幹肉,正在發呆,他想和這些騎士說些什麽,但剛張口,壁壘外的袁氏部隊已經吹響了號角,後方的戰鼓也為他們鼓舞助威,動得震天。


    而對於袁軍的反應,昭義軍這邊則隻是敲擊起了望樓上的警鍾,很快用完飯食的昭義軍就在各自吏長的帶領下回到了壁壘,屏氣等候敵軍的到來。


    而這個時候郭璞也趕到了望樓,並從副將鄭果手上接回了指揮權。


    郭璞打手瞭望了一下遠方,隻見敵軍排山倒海而來,閃耀著光芒的甲兵極大的衝擊著郭璞的心智。


    敵軍應該已經將部隊完全展開了,而他們用的戰術是典型的中間步甲、兩邊遊騎的陣型。


    在陣型的最中間,同樣是一群穿著杏黃軍衣的武士,他們頭戴著銅兜鍪,胸前上著劄甲,手持著丈八長的步槊緩緩前進。


    而他們兩側的則是輕騎,人數看著不多,裝備也並沒有多好。


    單隻是中間的袁氏步甲就已經給郭璞帶來了不小的震撼。他原先以為袁軍的實力也就是和中原諸侯差不多,不然也不會用詭計來奪關。


    可眼前所見的披甲率,尤其是也是杏黃色的軍衣,差點都讓郭璞以為麵前的袁軍是自家的核心十六軍了。


    郭璞收斂了心神,然後環視敵軍,試圖從他們的陣型中看出一點戰機來。


    而片刻後,郭璞果真看出了點不同。


    他仔細數了一下敵軍的方陣,大概有八個,按照一個方陣五百人來算,那眼前的就是一個標準的五千人編製的校尉軍。


    但在這八個方陣後麵的,郭璞已經看得模糊了,但依舊能發現那後麵的方陣與前麵的八個方陣的距離竟然有點距離。


    郭璞並不敢判定什麽,他隻是本能的覺得這是一個反常。


    不過這點信息對他來說其實並沒有什麽用,他的本錢太少了,就是發現了什麽破綻,他也沒有實力去回擊。


    他隻是將這一點默默記在心裏,然後等待袁軍的抵達。


    ……


    處在昭義軍壁壘正麵的正是剛剛受命出戰的邵武軍。


    此刻,邵武軍軍主淳於導臉色非常難看,就在剛剛他不知道罵了多少次鞠義,說這狗奴明白著就是要消耗他們邵武軍。


    甚至淳於導也不止一次抱怨自家族兄,為何一定將他們邵武軍安置在鞠義的行營下,明知道他們兩邊勢如水火,這不是推自家兄弟入火坑嗎?


    本來淳於導收到鞠義的命令的時候,其實壓根就不想遵從,但左右齊齊勸了淳於導,說本來鞠義就要找借口整治我們,現在陣前抗令,那是更授人以柄啊。


    淳於導無奈,隻能接令。


    本來他做的打算是這樣的,那就是部隊展開不是需要時間嘛,那他就拖,拖到越晚越好。


    但淳於導這點小心思,人家鞠義壓根沒在乎,甚至都沒有讓人來催。


    在後麵土坡上一直觀陣的鞠義在見到邵武軍已經完全展開後,直接就讓身後的鼓手擂出戰鼓點。


    就這樣,淳於導的部隊完全不明所以,以為中軍已經下令,下麵的各部就真的開始做戰前準備。


    隨著各部已經應旗應鼓,被架著的淳於導隻能又罵了幾遍鞠義,然後就認真開始調度部隊了。


    其實淳於導不想出戰也不全是派係傾軋的原因,實際上他自己也了解現在邵武軍的情況。


    因為連續的行軍,尤其是在出大穀口這段路,邵武軍有不少部隊都拉在了後麵。


    邵武軍作為袁紹麾下的上五軍,本來編製就是滿的,後來出征的時候還補充了千人左右的汝陽兵。


    但現在抵達到戰場的邵武軍,僅僅不過四千多人,其中還有大量的裝備都遺留在後方。


    所以淳於導確實是想等後麵的部隊趕到,他才好進攻。


    可鞠義並不給他機會,幾乎以蠻橫的方式逼迫他出陣。


    於是,淳於導默默將鞠義又記了一筆,等戰後他非要給鞠義來一下,讓他明白他們淳於家是不可欺的。


    不論邵武軍到底有多倉促,也不論淳於導是多麽的不情願,但邵武軍的行動依然表現出高超的軍事能力。


    這些征戰數年的老卒在戰鬥還未開始時,就開始以小隊的人數散到陣型外。


    這些散兵脫離了大部隊後,快速占據了昭義軍壁壘外圍的各個要點。


    甚至還有一股小部隊直接繞過他們的壁壘,直接向他們東北方的萬安山攀爬,明顯打算占據這裏的製高點來觀察郭璞營地內的動向。


    而很顯然,不論是郭璞還是後方的胡母丘都不可能將萬安山放過,都在這裏布置了哨兵。


    於是,在兩軍還未交戰時,在萬安山的深處,尖銳的金聲已然從密林深處隱約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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