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長安。


    清晨的第一縷光芒破開地平線,照亮了這座天下首善之城。


    一騎自內城東側而來,馬上那人頭戴授金冠,身穿大紅繡魚龍緋袍,麵容俊朗陽剛,馬鞍一側懸掛著一柄褐色古樸長劍。


    不是夏秋冬又是何人?


    “皇城禁地,公侯下馬!”


    馬上的夏秋冬從腰間掏出一塊金牌,高舉過頭頂。


    金牌上刻有四個字。


    “王下不攔”


    “本官乃候官魚龍衛指揮僉事夏秋冬,奉陛下令出城!”


    為首的那名守城伍長見狀慌忙撤離守城士卒,隨即手持長矛,跪地不起。


    此令為大黎最高通行令,見此牌如見皇帝親臨。


    夏秋冬沒有看他們一眼,目光堅定的看著前方,看著那道朝霞。


    乾坤殿內。


    黃綢大案後,新康帝一如既往端坐禦座,司禮監掌印太監趙英依舊恭敬站著,微微低著頭。


    就在一刻鍾之前,夏秋冬就跪在地上,不敢說一句話。


    “落鯨山天宮已出,江南道三家手中的遵生玉必須到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座天宮也必須是朕的!”


    三年前,流雲州落鯨山脈震動,山體坍塌,百姓死傷無數,原本帶著弟子去渝州圍剿白發魔頭的齊雲觀天師淩雲道人得知此事,不忍百姓遭此劫難,遂即前往一探究竟。


    不成想卻帶回一個驚天消息。


    山體坍塌露出了一座深埋其中的黑色城池,其狀不可名。


    期內一如人間城池,車水馬龍,人流如織,卻具是雕像,死寂一片,詭譎異常。


    唯一在正常運轉著的便是一柄圍繞著城池中心,那高聳入雲建築的巨大飛劍。


    睽違雄絕,不過如此。


    一石激起千層浪,很快這消息便傳到江湖,繼而整個天下,無數人趨之若鶩趕往流雲州落鯨山。


    具大黎所藏書籍《天地誌異》所述:


    天有一城,名曰天宮,日月而住其上,真仙來往其間,矗立天地而亙古已存,可不謂之歲月之久。


    久日不可知,戰火連天,日月而分,真仙如雨下,天宮沉入海,名曰落鯨,無人可知。


    起初在注釋這本書的翰林院學子隻覺是荒誕傳說,可在傳聞的那座城真正出現時,人們才想起這本誌怪話本。


    而真正讓整個江湖都為之一震的則是那刻著無數天宮秘籍秘法的刀河劍穀現世,無數江湖散人以及名門大派都蜂蛹至此,試圖為自己以及門派占據一席之地。


    江南道,陵州城。


    眾人壓住上去揍人的衝動,看著麵前這滿臉帶笑的邋遢酒糟鼻中年人。


    “走了走了,這人是陵州城出名的瘋子,即便他說他是皇上我都不吃驚。”


    幾人簇擁著離開邋遢中年人的莫名其妙的算命攤,而身後卻又傳來他的聲音。


    “誰是精神病?我精神科方麵也很是厲害!”


    魏子庚聽著他口中那些稀奇古怪的詞匯,心中隻覺這中年人更加撲朔迷離。


    “有那樣一柄劍的人,絕不應該如此這般。”


    望著遠去的那幾道人影,酒糟鼻子的邋遢中年人眼神深邃。


    邊城山莊,石府。


    偌大的府宅隱匿在連綿的碭煬山中,江湖之中最為神秘的諜子組織“唇齒劍”大本營就在其內。


    “我爹呢?”


    身穿繁複華紋玄色長袍的年輕人,麵容冷峻,宛若刀刻,眼神淩厲,手中提著一柄隻有兩尺長的雁翎刀。


    不顯山不露水的年輕人,江湖中少有他的傳聞。


    但他手中這柄刀卻有著極大名氣。


    如今的神算堂堂主,神算子韋無恙曾做天下榜,後又加天下名刀榜一十三,這柄雁翎刀赫然在列,曾於大漠一戰中斬首七十六,天下名刀榜第十三,刀名孤煙直。


    被盯著的小廝身形顫抖,嘴唇哆嗦,深深的低著頭,不敢多說一句話。


    他認得此人?


    笑話,他如何能不認得此人。


    眼前的年輕人名叫石崇吉,邊城山莊石牧長子,心狠手辣,殺人如麻,邊城山莊最為高明的殺手之一,是邊城山莊最為鋒利的一柄刀。


    “與……與二公子在……在書房。”


    聽到這話的石崇吉眼神更加陰冷了幾分,握著那柄雁翎刀的手青筋凸起。


    “知道了。”


    說完他便往書房方向走去,身後的小廝額頭滿是汗水。


    “我到底哪裏比不上那個書呆子!”


    書房內,高大魁梧的男子負手而立,一身玄色長袍,眼角的刀疤觸目驚心,在他的麵前是一位文弱書生模樣的年輕人,氣質與中年人形成鮮明的對比。


    “崇玉,對於江南道近期發生的事情,為父想聽聽你的想法。”


    邊城山莊二公子石崇玉,自幼聰慧伶俐,幼年時便被遊曆至江南的湖澤書院梁書收作記名弟子,傳授經緯之術與博弈論,後與其一同遊曆天下,最終於慶洋州文廟拜入禮聖一脈賢人柳子遠門下。


    石崇玉展開折扇,書桌之上檀香嫋嫋娜娜,微風拂過,年輕人嘴角帶笑,一副勝劵在握的姿態。


    “落鯨山天宮出世,江南道三家各手持一塊據說可以打開天門的遵生玉,在沒有十足把握可破天門之時,這三塊遵生玉便是最好的嚐試,不管是真是假,江南道必定變天。”


    石崇玉喝了杯茶,石牧站著,他坐著,可在他看來,這並沒有任何不妥,甚至是理所應當。


    “聖人教誨,羸弱積弊,不堪重用,反其受製,不堪其擾。平湖山莊財力雄厚冠絕天下,天下賦稅一半出江南,而江南一半卻是出自程家,這是朝廷所需要的,所以至少近期他們是安全的,我邊城山莊向來低調,加之特殊性與我們手握的籌碼,邊城山莊固若金湯,反觀江南山莊可就危險了。”


    石崇玉搖了搖頭,留出一個空閑時間給石牧問出疑惑。


    “哦?此話何意?”


    石崇玉滿意的點了點頭,他很是享受父親的詢問。


    “天下絲綢出江南,江南絲綢出楊郡,即便如此,卻依舊改變不了他積弱已久的事實。楊家老家主楊博帆退出江湖多年不問世事,大公子楊啟雲位及人臣,但誰不知道兵部一直都是驃騎大將軍符道華的禁臠,他做不長久,李家皇帝生性多疑,他也不會讓他做長久。至於楊女英楊家主?若是當年她與那謫仙人喜結良緣,江南道就不會被平湖山莊瓜分一半去了,柿子向來都是軟的好拿捏,若是朝廷真的有大動作,江南山莊首當其衝,我們暫且坐山觀虎鬥即可。”


    石牧點了點頭,滿臉笑意。


    “那楊啟雲不知道,沒想到連楊老家主也看走了眼,一位由合道入上三境的劍修,楊博帆那老東西居然任由其長子將其逼成一個瘋子,那可是由合道入的上三境啊!世間修士武夫如過江之鯽,上三境也不在少數,可有幾人能夠由合道入上三境?前燕王季城,謫仙人李滄瀾,如今渝州城玉宇樓太玄真君親傳弟子,這都是有望成就仙人境的人物,如果能夠把握住李滄瀾,我們江南也不至於如此被動,或許也可以像玉宇樓那般與朝廷分庭抗禮。”


    何為合道?一化三,三化千,這是稚童走路奔跑,是修行。而三千歸元化一,大道至簡入極致,重拾赤子心與澄澈心境,即為合道。


    修行,無論武夫或是修士,由中四境入上三境皆非一蹴而就,水漫而高皿,此皿則為自身。除了日積月累,其次便是在於修心,心境方是統籌修為。


    中四境與上三境之間有一道洪溝,名曰合道,有人另辟蹊徑,選擇於其上造了一座橋,通往上三境,可這座橋在歲月洗禮之下,流水衝刷之下終究地基不穩固而坍塌,而有些人選擇填平這座洪溝,讓其即便自廢修為亦可隨時重返上三境,此為成就仙人之道。


    數日前,玉宇樓太玄真君的唯一親傳弟子入合道境的消息迅速傳遍江淮兩地,加之江湖客棧來往三教九流之雜,一時間整個江湖都幾乎沸騰了。


    想到這裏,石牧更是痛心疾首。


    “砰砰砰。”


    一陣敲門聲響起,石崇玉猛然從座椅上坐起,收起折扇,站在黑暗中,石牧眉頭緊皺。


    “進來。”


    “嘎吱”一聲,門向內打開,石崇吉手提一柄二尺長雁翎刀孤煙直,眼睛看向陰影中的石崇玉,隨即便低頭朝著石牧恭敬行禮。


    “爹。”


    他們本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可由於生活環境的不同,性格也迥異。


    石牧歎了口氣說道:


    “進來坐吧,自己倒茶。”


    石崇吉喝了一杯茶,久久沒有說一句話,石牧開口說道:


    “崇吉,可知為父此次喊你來有什麽事?”


    石崇吉放下茶盞,搖了搖頭。


    “發生在綾羅州酆都城冥府的事你應該知道吧。”


    不假思索,石崇吉開口說道:


    “梁丘兄妹內訌,一氣之下殺害五殿閻羅王柳仲後畏罪潛逃。”


    隨即他好像想到了什麽事。


    “他們逃到江南了?爹你是想?與冥府扯上關係可沒什麽好結果。”


    石牧說道:


    “自然不會是那兩個災星,幫助他們肯定會遷怒冥府,我要你去接的是冥府四殿五官王候洋。”


    聽到這話,饒是沉穩如石崇玉也不由得一驚。


    “五官王候洋?”


    石牧“嗯”了一聲,點了點頭。


    綾羅州酆都城冥府,江湖中最為神秘的組織,甚至沒人知道他們到底是為何成立,好似隱匿在江湖影子中的一個獨立於世間的另一個江湖。


    效仿泰山下酆都城,設立十殿閻羅,分職各有不同,維持著江湖最後的秩序,個個修為高深,不可名其真。


    傳聞在其上更有一名酆都帝,至於是否以訛傳訛無法卻也考證。


    四殿執掌冥府刑罰,五官王候洋更是以其凶狠殺名著稱於世,早年因為見到一家因為生了個女嬰將其溺死後逼死的兒媳的一家人,候洋一怒之下將一家人剖心挖肝放在那對可憐母女墓前。


    他不是個好人,但卻是一個崇尚極端正義的人。


    此次五殿閻羅王柳仲遇害一事,在眾人都覺尚有疑惑時,便是候洋極力主張立刻處死,這才釀成了梁丘兄妹出逃冥府一事。


    “對,正是四殿的候洋,切勿與其交惡,惹怒他即便是我也無法保下你,去吧!”


    石崇吉拱手彎腰,冷眼看著石崇玉,告退後大步往書房外走去。


    “爹,此事交給大哥,會不會……”


    石牧淡然說道:


    “他可是我石牧的兒子。”


    石崇玉點了點頭,看著遠去大哥的背影,那個身影自幼年起便一直站在他的身前,從未讓他有過一絲擔憂。


    想著,石崇玉有微微皺起了眉頭。


    “可不知為何,我與大哥愈發生疏了。”


    書房外,石崇吉握著雁翎刀的左手青筋暴起,怒不可遏。


    “我可是你親兒子!”


    一旁走來一人,五短身材,帶著帶著一副諂媚笑容。


    “公子,攬香院送來消息,近期有一批新鮮貨送來,問公子何時去享用?”


    聽到這消息,石崇吉表情緩和,露出玩味笑容。


    “讓她給本少爺留著,本少爺今晚就去!”


    傍晚,平湖山莊,程府。


    “許兄,魏兄,等會我帶你們去見識見識真正的江南風情。”


    三人酒杯舉在半空,程家小公子程熙對著兩人一挑眉,兩人滿頭霧水,二小姐聽聞歎了口氣,搖了搖頭。


    吃了晚宴,魏子庚,許嶽,程熙與程歡一道走在城中主道。


    魏子庚與許嶽疑惑的看著一旁的程歡,讓二小姐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告……告訴你們,本小……本公子可是不喜歡男人的。”


    聽著她故作沙啞的嗓音,兩人捧腹大笑,許嶽最先開口道:


    “哈哈哈,程二小姐,不,程二公子,不成想你女扮男裝仍會如此氣宇不凡,在這士子紮堆的江南道中也是極為英俊的了。”


    今晚的程歡一襲白衣,滿頭青絲僅用一根白玉簪挽起,手提純白色白漣長刀,風姿綽約,俊逸非凡。


    “等到了你就知道為何了。”


    行了片刻過後,映入他們眼簾的建築讓許嶽笑容戛然而止。


    “這……這是……娼館?!”


    一旁的程熙不知道從何掏出一柄折扇,許嶽略帶疑惑的看向他的身後,疑惑他是不是從某個地方掏出的折扇。


    小公子展開折扇,不著痕跡的拍在許嶽頭上。


    “此地不叫娼館,此地叫攬香院。”


    鶯鶯燕燕葉中飛,飛入群花看不見。


    滿園春色皆競芳,引得英雄盡折腰。


    魏子庚看著眼前的一幕,不由感歎。


    “少不來江南,少不來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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