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有輪回這一說嗎?


    這三日來,魏子庚一直不停的思考著這個問題。


    黃泉河,奈何橋,彼岸花,往生門。


    一個個熟悉又陌生,曾經僅僅是存在於傳說中的地方,當這些真的出現在自己的麵前時,又該以怎樣的想法來麵對呢?


    這個問題,少年藏在心裏,沒有與任何人說起。


    “或許蘇乞兒與阿瑩真的在那邊吧。”


    清晨,卯時剛過,天蒙蒙亮,魏子庚提著劍,來到院子中開始練劍。


    自從拿起這柄劍起,他便每日如此,風雨無阻。


    劍身劃破空氣,猶如一道道鏗鏘龍吟,在庭院中回響。


    小暑已至,但清晨依舊有絲絲涼意,加之江南雨水多,空氣更是濕潤,少年一抖劍身,寒意森森的長劍之上竟是抖下一連串的水珠。


    收劍入鞘,魏子庚盤膝而坐,雙眼微閉,口中莫念泰山觀養神法決,不知不覺一個時辰已過,天光大亮,少年這才緩緩睜開眼。


    “明明隻覺距離玉衡境隻差臨門一腳,可是卻始終覺得有一道窗戶紙,到底差在哪裏?”


    魏子庚口中喃喃道,臉上卻是滿臉的茫然神情。


    “嘎吱”一聲,房門被人從裏麵打開,許嶽昂著頭,打著哈欠從屋內走出。


    “子庚,這麽早就練功了啊?你傷勢剛剛痊愈,正是要休息的時候。”


    說這話,打著哈欠,魏子庚見但許嶽這般模樣,心中既是驚訝又是嫉妒。


    驚訝於他的天賦異稟,簡直是老天爺掰開嘴喂飯給他吃,嫉妒也是因此。


    “早!”


    客院外,大小姐程清帶著燦爛的笑容,身後是下人送來的早飯與尚處半睡半醒的程熙小公子。


    “姐,你要來給他們送飯就自己來,你何必……哎呦,我自己要來的,我自己要來的!”


    程熙話沒說完,便被程清拎著耳朵,如同貓被掐住頸後皮,程熙是絲毫沒有還手的餘地。


    魏子庚和許嶽看著姐弟倆一臉無奈,心中同時想到。


    “程小公子,你這又是何必呢?”


    這時,下人仆役們將盛放著各色菜肴的大大小小的碟子放在庭院的石桌之上,不多時,整張桌子便已經被鋪滿了。


    其實,早飯簡簡單單喝一碗白米粥,再配上一口自家醃製的酸甜脆蘿卜便已是絕世美味,而眼前這一桌讓魏子庚有些不知所措。


    除去通常的四醬四碟外,光麵食就有三種之多,新宰的老母雞,是程清讓人燉了一夜,臨出鍋前,這第一勺湯送到了兩人的麵前。


    陽光下,漂著油光以及枸杞和紅棗的雞湯,益氣活血,具是上上之選,經過一夜的燉煮,原先柴硬的雞肉此時竟是軟爛異常,入口即化。


    許嶽看著是食指大動,忍不住便喝了一口雞湯,鮮香之間參雜著枸杞和紅棗淡淡的甘甜,胡椒粉恰到好處的遮住了其餘香料的味道,唇齒留香。


    “嘖嘖嘖,真是美味啊,原本以為早晨和雞湯會膩,不成想竟讓我覺得神清氣爽!”


    一碗喝完,許嶽便欲再盛一碗,被大小姐程清一筷子打在了手背。


    “這是給少掌櫃補身體的,你吃這個!”


    說著,一碗色澤紅豔的紅湯餛飩推到了許嶽麵前,一把芫荽和滿滿的辣油,看的許嶽口齒生津。


    程清盛了一碗湯遞到魏子庚麵前,後者憨笑一聲,接過湯細細品嚐。


    四人在客院內吃的不亦樂乎。


    突然,魏子庚問道:


    “對了,關於救我回來的那位前輩的蹤影,梁丘兄妹有沒有查到什麽?”


    三日前,中年人救回魏子庚後再次失蹤不見,任憑如何尋找竟是全然沒有蹤跡。


    程熙吃著一碗紅湯餛飩,自上次在街邊吃過餛飩的滋味他便再也沒辦法忘記,饒是辣椒油都加了滿滿兩勺,吃的那是一個酣暢淋漓。


    “沒有,梁丘兄妹二人到現在都還沒回來呢,會不會出什麽事了?”


    說話間,客院屋脊之上,兩道身影一前一後出現。魏子庚抬頭看向兩人,笑著說道:


    “整個江湖追了兩人兩年都被他們逃脫了,隻在陵州城內搜索能出什麽事。”


    梁丘兄妹跳下屋脊,來到四人身邊,觀其神色,愉悅和擔憂皆有。


    魏子庚見兩人如此神情,放下手中碗筷說道:


    “怎麽了,是不是真的發生什麽事了?”


    梁丘話人拿起兩個燒麥,扔給妹妹梁丘畫人一個,大口吃了起來,邊吃邊說:


    “冥府對於我們兄妹二人的追殺令撤回了,他的確是一位高人。”


    許嶽頭也不抬,手拿熱氣騰騰的肉包,燜頭喝著胡辣湯,嘴裏含糊不清的說道:


    “那不是正好嗎?你們也不用藏著掖著的活著了。”


    梁丘畫人本是一個驕傲的女子,年紀輕輕便躋身中四境,成為冥府殿主之一,有些整個江湖都為之恐懼的勢力,她有驕傲的資格。


    然而卻在兩年的奔波中將她的驕傲埋藏進了心底,在得知終於可以不被整個江湖所追殺而可以光明正大的生活在陽光之後,她再也沒有了任何顧忌。


    此刻的她,臉上是發自內心的笑容。


    魏子庚繼續說道:


    “那查到昨夜被帶回的女子的消息了嗎?是不是附近村落的女子?”


    這樣的想法魏子庚並非毫無根據,能輕輕鬆鬆將人帶到陵州城且依舊生龍活虎,要知道分出何人財帶到嶽州城的那幾個人經過長途跋涉以及嫁接之法的摧殘下都已近油盡燈枯。


    他可不認為那個姓華的年輕人會如此好心,對於那些“貨物”會悉心照看。


    原本帶著笑的臉不由得一怔,梁丘畫人開口說道:


    “少掌櫃神機妙算,那女子的確是來自附近村落,就在陵州城五十裏,一個叫富嶺村的地方,不過……”


    說到這裏,梁丘畫人臉色變得愈發陰沉,眉頭也緊緊皺起。


    許嶽看著她說道:


    “梁丘姑娘,女子經常皺眉老的快,發生何時了?”


    梁丘畫人麵色微緩,繼續說道:


    “不過整個村子的精壯男子都在兩年前死在了落鯨山的開山工程中,村子內百姓更是走的七七八八投奔親友,隻有些走不掉的老弱婦孺尚在苟延殘喘。”


    魏子庚與許嶽對望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吃驚的神情。


    “全死在開山工程中?!落鯨山發生事了?”


    思考片刻措辭後,梁丘畫人娓娓道來。


    三年前,流雲州落鯨山山動,不成想從中露出一座漆黑的無名城池,像極了《天地誌異》中所描述的“天宮”極為相似,這件事無論是在江湖還是在廟堂都引起了一場不小的嘩然,江湖中各個有頭有臉的門派都派遣了門中得意弟子一探究竟,而朝廷則是在各個州府應征勞力前去開山。


    而陵州謙鬆縣富嶺村,整個村子近二百戶人家更是所有男人都被送去了流雲州,要知道每日六十文的工錢即便在江南富庶之地而言也是一筆不小的收入,甚至於孩子也能置辦新的文房四寶,家裏母親也能吃上一口肉了,並且發生意外衙門承諾有一百兩的撫恤銀錢,家裏孩子甚至可以送去縣裏最好的書塾念書。


    為此,當應征檄文剛剛張貼出來之後,富嶺村的男人都心甘情願的去往落鯨山。


    可就在兩年前,落鯨山第二次地動,富嶺村的男人很不巧,盡數喪生在了那場地動中,一百三十三人無一生還,縣衙衙役很快將撫恤銀錢以及消息送到他們手中,當日,整個村子家家縞素。


    據衙役所說,當時巨石滾落,無數人都被壓在了這些巨石之下,屍體爛做一堆,已經無法分辨,甚至隻能用鐵鏟鏟起,集中焚燒,最後挨家分一點。


    說到這裏,梁丘畫人一聲歎息,說道:


    “哎,人世多艱,數不清的愛恨別離,唯獨白發人送黑發人最是不甘。”


    有人一輩子都在向往離開某處,可是也許再回來時不過一捧塵土。


    眾人沉默無語,小公子程熙也是不由得惋惜。


    魏子庚最先醒悟過來,說道:


    “走,我們去問問那名女子,如果她願意回去我們便送她回去,如果不願意,隻能交給孩兒幫處理了。”


    來到一處賬房內,魏子庚輕扣三下房門,門外女子輕輕說道:


    “請進。”


    推門進入屋內,隻見屋內女子坐在梳妝鏡前,用一圈又一圈的麻布將一雙耳朵包裹好,正用著厭惡的眼神看著銅鏡中的自己。


    魏子庚開門見山說道:


    “姑娘,我們可以將你送回家,當然如果你不願回去,我也可以安排其他……”


    沒等魏子庚說完,那名狐耳女子說道:


    “少俠不必說,奴家不願回去,即便是為奴為娼,奴家也不願回去。”


    此話倒是讓眾人吃驚不小,許嶽上前問道:


    “姑娘為何如此?那裏之前是個家,俗話說的好,在家千日好,出門……”


    “砰!”


    狐耳女子猛拍一聲桌子,一把扯下頭上的麻布,雙眼猩紅,眼中擒淚,指著自己的狐耳,撕心裂肺的說道:


    “看到沒?你們看到沒!知道這是怎麽來的嗎?這是那個女人!我的娘親求著那個大夫做的!她甚至跪下來!求著他!大有隻要那人可以把我做成這副模樣,那個女人就願意與那大夫行那苟且之事的準備!”


    許嶽愣住了,原本說笑的表情在這一刻凝固,魏子庚低著頭,閉著眼,默不作聲,程氏兄妹與梁丘兄妹停在了門外,剛抬起的一直腳定完了半空。


    究竟是什麽樣的仇恨,才會讓一名正值豆蔻年華的少女對自己的生母說出如此惡語。


    狐耳女子說到這裏,不由得一聲冷笑,接著說道:


    “嗬,你們知道為什麽那個女人堅持要把我變成這副模樣嗎?因為我的弟弟,他要進京趕考,他是那個家唯一的出路,那個女人指望著有朝一日能夠母憑子貴,至於我?不過是家裏的賠錢貨罷了,注定要嫁出去的,但如果能賣出一個好價錢,他們不僅能剩下一筆嫁妝,家裏也許能出一個讀書種子,何樂而不為?!”


    話到最後,狐耳女子甚至有些癡狂,仰頭大笑,眼中淚水不停的滾落。


    這是她這一個多月以來第一次哭。


    久久無言,房屋內隻有女子淚水滴落在地的聲音。


    “既然不願,我也不強求,我可以為你安排其他去處,那裏有很多你這樣的苦命人。”


    女子聽到魏子庚的話,不由得止住了淚水,人性本就如此,向群而往。


    “這次從富嶺村被賣的有幾人,她們在哪裏?”


    狐耳女子擦了擦淚水,說道:


    “一共有二十五人,當晚他們都被一個大官買走了。”


    許嶽不由得破口大罵:


    “都被一個人買走了?!他也不怕死在床上!”


    “那個大官是誰你還有印象嗎?”


    狐耳女子思考片刻說道:


    “奴家隻知道他們都喊他範大人。”


    程清上前一步,說道:


    “江南道經略使範疇?不會吧?”


    魏子庚麵無表情,轉頭問道:


    “程大小姐,這位經略使大人?”


    程清說道:


    “範疇此人自任職江南道經略使一職以來口碑極好,從無貪汙舞弊,濫用職權之行,且為人樂善好施,深得百姓愛戴,就連我爹他都說江南道官場有此人是江南道的幸事。”


    許嶽聽聞不屑的擺擺手,說道:


    “那劉瀟還被稱作劉三敢呢,還不是如此之流?為官者皆是當麵一套,背地一套,何來好官一說?”


    雖然不敢苟同許嶽這一棒子打死的觀點,可程清也明白官場黑暗,不說遠的,且說這近的江南道,誰會想到繁華背後會有諸多蠅營狗苟呢?


    魏子庚聽他們說完,略有察覺有怪異,開口對狐耳女子問道:


    “你口中大夫便是將你變成這副模樣的人?他是富嶺村人氏?”


    狐耳女子此時情緒已經穩定,摸了摸紅腫的眼睛說道:


    “回少俠的話,並非富嶺村人氏,兩年前剛到此地,那時富嶺村瘟疫肆虐,多人身上不知是何原因,潰爛不堪,是那人救下了整個村子,讓瘟疫不至於擴散至周圍村鎮。”


    魏子庚“哦”了一聲,隨即點了點頭,開口對許嶽說道:


    “富嶺村看樣子還需我們親自走一趟了。”


    許嶽點了點頭,對於魏子庚的話他從來沒有任何懷疑,而程清此時卻站出來說道:


    “少掌櫃,你傷勢尚未痊愈,還是讓我替你走這一趟吧。”


    程清臉上寫滿了擔憂。


    魏子庚站起身,對著程清一抱拳,說道:


    “謝大小姐關心,有修為傍身,加上那位前輩的續命符,在下傷勢好的差不多了,此事我答應過一位朋友,自當管到底。”


    勸了幾句,見魏子庚執意前去,程清隻得悻悻然作罷,告辭一聲後默默離去。


    程清本是一位性格張揚的女子,而此刻卻有些黯然神傷,程熙何時見她如此模樣,便開口問道:


    “姐,怎麽了?這可不像程女俠的行事風格啊。”


    程清歎了一口氣,沒有回答程熙的問題。


    “喜歡那少掌櫃?也是少掌櫃少年英雄,喜歡他也屬正常。”


    程清剛欲伸手掐程熙的耳朵,隨即舉到半空的手又無力的耷拉了下來。


    “喜歡又能如何?少掌櫃心中早就有人了……”


    程熙饒有興趣的問道:


    “他敢!我姐這麽好,他魏子庚敢不喜歡!再說誰能比我姐更好!”


    聽到弟弟的恭維,程清臉上露出笑容,說道:


    “喜歡一個人,並不是非要要那人也一定要喜歡自己才算完美,這世上沒有這樣的道理。”


    程清自己也不知何時對魏子庚有如此情愫,是第一次聽說他在嶽州一人為嶽州百姓獨擋兩大開陽境高手的時候?還是與自己切磋時臉上一直帶著的笑容?亦或者當日那一道劍意?


    程清搖了搖頭,麵帶和煦笑容。


    有人就是如此,心如望日花,向陽而開。


    庭院中,許嶽百無聊賴的把玩著一枚玄色小印,魏子庚見到之後一把抓過。


    “江山印?許嶽你好大的膽子,連江山印都敢拿?”


    許嶽白了他一眼,說道:


    “寶物唯有德者居之,那指揮僉事自己丟的,我順手撿起來,天經地義。”


    許嶽拿過江山印,摸索了一陣子說道:


    “隻是我所如何也無法用這枚江山印,始終不得其中法門。”


    魏子庚說道:


    “此法寶與尋常法寶不同,必須要有朝廷的任免文書,否則在尋常人手中頂多算是好一點的把玩物件兒而已。”


    看著手中的小印,許嶽喃喃道:


    “要是我們也有那什麽文書,那完美了。”


    而一旁的魏子庚卻眉頭緊皺,心中疑竇叢生: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發生在兩年前,渝州風雲之後,這個世界似乎就不一樣了。”


    一道八百裏加急,自江南道而來,抵報進長安後便一路毫無阻攔的來到了新康帝的大案前。


    李岱看了一眼抵報,隨即麵沉似水,憤怒的將抵報摔在了地上,司禮監掌印太監趙英說道:


    “請皇上保重龍體,切不可因為此間之事而動怒啊。”


    新康帝李岱喝了一杯茶,說道:


    “夏清明不過是朕改革江湖廟堂的一枚棋子,生與死也不過是一個嚐試,朕可惜的是那具合道境的身外身,那可是從落鯨山中跑出來的,甚至有可能是從那傳聞中天宮中老東西。”


    新康帝瞥了一眼一旁的趙英,此刻他低頭閉目,眉頭皺緊,作沉思狀,李岱麵色稍有緩和說道:


    “朕知道你擔心什麽,孫仲景一定會回來的,他沒有李滄瀾的驚天修為,不依附我大黎他如何活著完成自己的心願?”


    趙英手挽浮塵,低頭躬身說道:


    “需不需要奴才命人去江南請孫先生回來?尚寶監趙鐸為人沉穩,剛好勝任此事。”


    李岱喝了杯茶,笑著說道:


    “朕的內堂十二監可不是用來忙於江湖之事的,此事朕已命嘲風衛去江南了,此外傳令,劉惟玄重新執掌魚龍衛,即可去往江南做收尾事宜,江南山莊的遵生玉符,一定要到手!”


    李岱說完,趙英小心翼翼將大印按在了聖旨之上。


    當夜,劉惟玄一人一騎,往江南方向趕去,中途無一人敢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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