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否一定要來一場雨才能夠配得上一場足夠精彩的決鬥?


    或許隻是為了用一場雨來衝刷血水。


    白虹裹挾無盡威壓來到江南山莊,於後院端坐著的楊啟雲緩緩站起身,右手握緊了禮聖王之行所著的《行規訓》,左手攏了攏身上的大氅羽織,來到了後院的空地處,仰頭看著孫仲景。


    麵對猶如天威的壓迫,楊啟雲竟然笑了。


    “孫先生您終於來了,楊某等候多時,倒不如孫先生先與楊某下一局棋如何?”


    楊女英瞪著雙眼,依靠在門框邊,孫仲景與楊啟雲的聲音猶如煌煌天威,令人振聾發聵。


    “這是誰?楊啟雲他……讀書也能有這般修為?”


    在楊女英固有印象中,大哥楊啟雲隻是個恪守規矩教條,整日將《禮記》等聖人教誨掛在嘴邊的迂腐讀書人罷了。


    就在楊女英震驚的看著懸停屋脊之上的中年人時,她的腳底猛然騰起一道青光,且青光逐步蔓延,很快便將整個江南山莊囊括其中,而最中心處也是她大哥,楊啟雲的臥房。


    “一直以為楊尚書是兵聖陳秦一脈的學生,畢竟兵部可不是一個讀書人能進的去的,唯實想不到居然是禮聖一脈,甚至還繼承了他的珍瓏棋盤。”


    規矩即禮,禮聖王之行,一生所求皆為“規矩”二字,世間萬事萬物都必須在這個規矩中行事,此方為禮。


    楊啟雲默不作聲,手中聖人書籍騰的一聲燃氣青色火焰,隨即化作一道道精純聖人之力融入楊啟雲身軀,氣息猛然暴漲,而囊括整個江南山莊的棋盤,也從原先的十九道為三十六道,其中之變化更是可謂無窮無盡,一步錯,步步錯。


    懸停屋脊之上的孫仲景眼中露出驚訝之情,對與下方的楊啟雲,表情微微動容與可惜。


    “楊啟雲,借助王之行親手所書之經典,以其中聖人之氣令自己短暫進入天權境巔峰,可是你的這中四境的修士體魄如何能承受的住?無論結果如何,你都必死!”


    果不其然,此刻楊啟雲即便隻是在哪裏已然是用盡全身力氣,脖頸,臉龐俱有一道道猙獰裂紋顯現,且其中青色光芒流轉。


    可他依舊麵帶笑容,即便此刻笑容已沒有了往日的英俊非凡,更多的是麵對死亡的不屑一顧。


    “孫先生,您應該知道楊某為何會在江南山莊,生死於楊某還有何不同?”


    話音剛落,一聲清脆的“啪嗒”響起,這一聲似乎敲在了江南山莊眾人的心頭之上,一股無力感油然而生。


    空地之上,楊啟雲抬起右手,食指與中指作撚子狀,輕輕朝著莫須有的棋盤上一拍,風輕雲淡,而他的口鼻卻已經流出了血水。


    而與此同時,孫仲景頭頂猛然降下一道粗如兒臂的天雷,一個側身躲閃之後,那道天雷擊中他腳下的主廳,瞬間化作齏粉,而那青光棋盤之上,在孫仲景停留的地方留下了一團棋子模樣的青光。


    “孫先生,您好沒規矩,來到主家下棋,第一手便在天元落子?”


    落子天元,是為挑釁。


    聽著楊啟雲的話,孫仲景皺眉看著他剛剛停留的地方,正是正中心的天元位,而楊啟雲先前一子則在天魁之位。


    “珍瓏棋盤?!早就傳聞,曾經禮聖與文聖對弈,以天下為盤,眾生作子來決定人間氣運的以何家學派為主導以此來奠定地位,雖然楊尚書遠遠比不上那兩位,但將整個江南山莊作棋盤,也算是大手筆了。”


    珍瓏棋盤,可容天地。


    楊啟雲抬手,再做撚子狀。


    “這片天地都在這珍瓏棋盤的規矩之內,孫先生既已落子,可就要小心了。”


    “啪嗒!”


    天地一聲寂靜,隻有這落子之聲撼天震地。


    一顆白氣繚繞的白子落在孫仲景身側,一道滾滾天雷直奔孫仲景腦門,後者眉頭一皺,左腳一踏,頓時間天雷凝滯半空,雖隱隱震動,但卻無法再下壓分毫。


    孫仲景瞬間閃身一旁,落腳處再次出現一顆黑氣纏繞的黑子,天雷隨即落下,孫仲景看著那道天雷,氣喘籲籲。


    人力有窮時,以人力如何能抵擋得住煌煌天威,僅僅阻擋住天雷一息,孫仲景已是精疲力盡。


    “這棋盤是兩位聖人對弈天下,決策天下氣運所用,但有利必定有弊,以他楊啟雲強入天權境的修為想靠此棋盤來效仿禮聖,恐怕此刻也是捉襟見肘。”


    心念至此,孫仲景調息片刻,站起身看著棋盤形勢。


    此前一直都未曾正視這珍瓏棋盤,縱橫三十六道,其變化已經是囊括了天變之窮極。


    “孫先生,棋可不是這般下的,你胡亂下一通,結局恐已注定。”


    楊啟雲看似掌控整個棋盤,但此刻卻也口鼻鮮血不停,他以一身精血催動的棋盤,加之聖人之氣時刻不停的衝刷身軀,此刻已是強撐,更別說妄圖擊殺一位疑似上三境的大修士。


    “不過暫時拖住孫先生你還是做得到的!天闕!封氣門!”


    第三顆棋子落下,將本就在邊角的孫仲景圍的無法脫身,氣門封死,退無可退之際,一道天雷再次落下,此刻隻能舍棄一子。


    他雙手抬起,天雷滾滾,擊打在孫仲景身上之時他的身影再次消失再次出現在一塊活地之上。


    孫仲景看著被天雷擊碎的長袖,雙臂此刻已是一片焦紅。


    “孫先生不愧是上三境修士,不過又能如何?”


    楊啟雲再次落子太角之上,此地是為一塊活地,孫仲景看著落子,閉上睛,眼嚐試琢磨其中玄機。


    “既然是禮聖王之行的棋盤,恐怕隻能按照規矩來了,早知道就和晉七好好學棋了,也不至於如此被動,隻能靠自己了。”


    棋之聖者晉七,相傳是縱橫一道開創者,究天地陰陽變幻之道創出經緯之術,一生都在與天道對抗,最終被此方天地強行同化,再也無人得知。


    沉思片刻,孫仲景睜開眼,身影一閃,下一刻出現在翼陽位。


    楊啟雲看著落子微微皺眉,手指輕撚子,隨即重重落下。


    “哦?讓我看看孫先生你棋力如何?!”


    落子之聲,天雷滾滾聲不絕於耳,棋盤之上頓時風起雲湧,兩人殺的你來我往,小小棋盤,容天地變化之窮極。


    楊女英依靠在門框旁,怔怔的看著那一道道天雷,震撼人心。


    “此為仙人手筆!”


    此刻,在平湖山莊屋脊之上,眾人看著最陵州城最南方,一道道天雷將整個陵州城照的亮如白晝。


    “這是?仙人?!”


    雖然隔著近百裏,但在平湖山莊卻可以看的一清二楚,許嶽一手拿著酒壺震驚的說話都說不利索。


    “李劍仙,孫先生說你擺了我一道,事已至此,我也便不計較了,隻是現在不知還有什麽是我不能知道的?”


    李滄瀾喝著酒,對於魏子庚說問並沒有回答,但卻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


    “如果姓孫的沒有能替我殺了那人,你還會不會履行對他的諾言救下那孩子嗎?”


    魏子庚雖然心有疑惑,但卻沒有絲毫考慮,說道:


    “即便他今日不出手,僅僅看在他讓更多原本應該死掉的人活下來,我就會幫他。”


    李滄瀾聽聞,從始至終沒有看魏子庚一眼,隻是“嗯”了一聲,麵帶微笑的點了點頭。


    富嶺村,鬆樹林內,清福仙柏真流看著遠處的道道天雷,眼神中充滿了熾熱神情,二十四柄飛劍往來經絡之間,借助此刻盤旋於陵州城上空那澎湃的氣息一次次衝擊自己的極限,試圖做最後的掙紮。


    “貧道困於天權境多年始終不得要領,孫先生,您既然已經出手,那便助貧道爭得那一絲機會吧!”


    尚生堂,桃樹下。


    收拾著竹簾上草藥的張若鏡停下手中動作,隨即抬頭看向江南山莊的位置,思忖片刻後立刻小跑著回到木屋內,從床底下拿出一個古樸木箱。


    吹幹淨上麵的灰塵,張若鏡從木箱中拿出兩本泛黃書籍以及一塊玉珪。


    看著手上的物件愣了片刻功夫,後將木箱重新放入床底,跑出木屋將東西放入桃樹樹幹之中後才繼續當做什麽事也沒發生一般繼續收拾著草藥。


    快活樓內,原本還在喝著酒的江湖人在聽到道道天雷的落地聲,紛紛竄上房頂,即便隔了數十裏,但這煌煌天威仍然讓他們心有餘悸,


    劉惟玄站在快活樓客房內,將手中一份關於江南山莊的卷宗燒毀,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哎,皇命難違,江南山莊必須覆滅,留下這麽一個活口,也屬本官仁至義盡了。”


    江南山莊內。


    近兩百手之後,江南山莊已是滿目瘡痍,山莊內的丫鬟仆役死傷無數,有些尚在地上蠕動,有些甚至連屍體都沒能留下來。


    孫仲景單手撐地,氣喘籲籲,原本飄逸的長袍此時已是破爛不堪,鮮血說著額頭,手臂流下,狼狽不堪。


    而楊啟雲此刻也是不好受,珍瓏棋盤所帶來的反噬讓他七竅流血,一身玉衡境體魄強撐天權境,此刻已近支離破碎。


    楊啟雲捂著心口,又忍不住吐出一口鮮血,略微調息之後,強撐著笑道:


    “不好意思,孫先生。楊某還險勝一子,你的棋力真不怎麽樣。”


    楊啟雲這次返回江南道,正是奉了新康帝李岱之命,為的就是在嘲風衛趕來之前托住孫仲景。


    “自三十年前平湖山莊崛起,加之那虛無縹緲的天宮重出於世,我江南山莊的覆滅便已是板上釘釘!如今以孫先生一人保下我爹和女英二人性命,我楊啟雲死也無憾!”


    楊博帆皺起滿臉褶子,眼神透過層層院牆,看到了身受重傷,仍然強撐著的楊啟雲,淚眼朦朧。


    “是爹對不起你們兄妹!“


    楊女英依靠閨房門,在楊啟雲的全力護佑之下,這間屋子成為了殘垣斷壁之上唯一的完整。


    在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瞬間,一滴眼淚悄悄劃過臉頰。


    “哥!”


    二十五年了,楊女英再也沒稱呼過楊啟雲“哥”,雖然他恐怕不會再親耳聽到了。


    有道是:


    珍瓏棋局方寸天,江南山莊落天雷。


    天宮開物窮盡幻,仙人指路道無為。


    預知江南山莊命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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