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睜開眼睛,看見的就是明媚的陽光,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消毒水味,他躺在床上,身上蓋著薄薄的棉被,異樣的溫暖。


    天花板在陽光中白得晃眼,讓路明非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一頭銀發的老人坐在他的床邊,拿著一把水果刀在削蘋果,老人的手很穩,蘋果在他手中旋轉,果皮被剝離,綿綿不斷,就像是一隻紅色的蛇刀鋒壓住了喉嚨,淺黃淺黃的果肉露出,香氣撲鼻,多汁誘人。


    “你醒得剛剛好,要嚐一下蘋果嗎?“


    路明非醒來的時候,昂熱剛好把蘋果削完,他手腕一抖把整條蘋果皮都丟進了垃圾桶,把削好的果肉遞給路明非。


    昂熱這一連串的動作速度快得路明非幾乎看不清,就像是他偷偷使用了言靈。


    “嗯。”路明非沒有拒絕。


    路明非認出來了,他現在是在學校的醫務室裏,這是一間單人病房,


    他躺在病床之上,手臂上還插著針管,源源不斷地給他輸送藥液,有些冰涼。


    路明非坐了起來,接過昂熱的蘋果,嚐了一口,蘋果爽脆多汁,果肉的清香刺激著路明非的味蕾。


    這麽一個簡單的動作,就讓脫力的虛弱感從路明非全身上下每一塊肌肉身上湧來,虛弱得讓他幾乎要拿不住蘋果,這是過度使用爆血和不要死的後遺症,路明非還沒有恢複。


    昂熱也不說話了,安安靜靜地看著路明非把蘋果吃完。


    果核丟進垃圾桶。


    “你現在就是要多吃一點東西才對,我們把你救回來的時候,醫生都還以為你遇見了地震被埋了一周沒有禁食,你的糖類蛋白質什麽指標都低的嚇人。”


    昂熱抽出一張紙巾,擦拭著水果刀的刀鋒,蘋果的汁水把微微打濕了紙巾,映出淺淺的青色。


    “我們給你輸了一天的營養液才緩過來,不過營養液這種東西也隻能臨時用用,你最好還是多吃點東西,對你的恢複有好處。”


    路明非愣了一下:“一天?”


    “整整一天,從昨天早上,我們在紅楓林裏發現你,然後再到現在,你剛好睡了一天。”


    昂熱慢慢地說,把每一個字都說得很清晰。


    “也是大概一天的樣子,你的身體上的龍類鱗片也才完全淡化消失。”


    風從外麵灌注了進來,沿著房間遊走,吹動了純白的窗簾,窗簾鋪張得就像是雲朵,遮住了些許的陽光。


    房間忽然陷入了異樣的安靜。


    路明非沉默地與昂熱對視,眼睛裏沒有任何的退縮和慌亂。


    他在等待著昂熱接下來的質疑與提問。


    殺死諾頓之後,沒有在爆血的有效時間內逃走,路明非就已經做好了接受學院質疑的準備。


    看見路明非的眼神,昂熱忽然露出無奈的笑容。


    “現在的學生啊,真是不讓我省心,爆血這門技術是這麽好學的嗎?那是拿著理智去換取力量的禁忌之術,這就像是和魔鬼做交易,一不小心就會被它吞噬。”


    昂熱深深地歎息一聲:“學就算了,學個爆血還算不上什麽大事,但你當著這麽多人的麵用了出來,這就讓我很難辦。”


    “明非,你才來報道幾天,就給我出了個這麽大的難題。”


    路明非有些意外,預料中的疾風驟雨並沒有到來。


    昂熱說是路明非給他出了難題,但他的態度卻出人意料的和煦,看起來就像是責怪自己的頑劣學生在考試中作弊這樣的小事。


    嗯,其實這個比喻也不太準確,與其說是在昂熱責怪他作弊,還不如說是昂熱在責怪他作弊被發現了。


    “校長,你不怪我嗎?”


    路明非開口了,聲音有些沙啞,他的嗓子被諾頓的火焰灼燒過,現在該沒有完全恢複。


    “你覺得,我該責怪你什麽?”昂熱慢悠悠地反問。


    “責怪你不該拚命攔住康斯坦丁,而是應該讓他在校園內繼續肆虐?”


    “還是該責怪你不應該極致爆血,冒著失控的危險攔下逃跑的諾頓,而是應該讓他脫離學院的掌控,潛藏在暗處,然後偷偷使用滅世的言靈?”


    “……可是我使用了爆血。”路明非下意識地回答。


    路明非知道自己肯定打亂了昂熱的安排,但看起來,昂熱並沒有認為他做了錯事。


    昂熱的語氣甚至是欣賞和讚揚的。


    “你是使用了爆血,但是你隻是把爆血當作了刀鋒,對準了複蘇的龍類,相比於你的功績,爆血這樣的小事不值一提。”


    昂熱覺得自己的學生可能是傷到腦袋了,才會說這麽蠢的話。


    “為了屠龍而甘願犧牲自己,化身惡龍,這是很難得的覺悟。”


    “……”路明非腦袋有點昏,一時無言。


    昂熱說的似乎並沒錯,但路明非總感覺有哪裏不對勁,他自己都沒發現自己居然這麽高尚無私。


    路明非認為昂熱誤會了,他根本沒有這麽高尚的情操,他攔住康斯坦丁隻是不想讓他靠近老唐,殺死諾頓也隻是為了逼他繭化。


    這一切都是非常私人的理由,和覺悟無關。


    昂熱沒有理會路明非的心裏活動,繼續說:“我也不問你是從哪裏得到的爆血了,學院裏除了我,也隻有一個地方能讓你得到爆血技術,以後有機會我會回獅心會看看的。現在,我隻問你一個問題——”


    “值得嗎?”


    昂熱忽然嚴肅了起來。


    路明非愣了一下,他沒想到昂熱會問他這個問題,大腦短暫的空白了片刻。


    昂熱看著路明非的眼睛:“你其實根本不用和康斯坦丁戰鬥,更不用和諾頓生死相搏,這不是你的任務。”


    “你是s級,但你畢竟隻是一個一年級新生而已,沒有人會把這麽重的責任壓在你身上,你甚至可以和其他學生一樣,藏在夜色中聽從指揮,對著複蘇的龍王開槍射擊就行了,但是你卻選擇了爆血和龍王廝殺。”


    “你應該知道卡塞爾學院血統戒律第一條:一切以物理和精神手段提升混血種血統純度的操作均為絕對禁忌,認為對血統的改變將導致不可預知的後果!”


    “你不僅使用爆血純化血統,甚至還已經爆血到出現了龍化的症狀,按照秘黨的《亞伯拉罕血統契》,你現在就應該被送到南太平洋的小島,在監控下度過餘生。”


    “你本來可以安安心心地當一個完美的s級,但是你卻冒著身敗名裂的風險,爆血與龍王作戰,值得嗎?”


    值得嗎?


    昂熱的聲音低沉而嚴肅,就像是一把有力的鐵錘敲擊著路明非的心。


    似乎很不值啊。


    你又不是上一世的衰仔了,這一世,你擁有尼伯龍根計劃和不要死的加持,實力在學院的混血種中都是頂尖的了,獅心會會長的位置都被楚子航內定了給你,怎麽看可謂是前途光明,絕對的現充,多麽美好的生活啊。


    你為什麽甘願放棄這一切去拚命呢?


    路明非低下了頭,不去看昂熱的眼睛:“有些事情,總得去做的……”


    “有些事情總得去做,這真是熱血的年輕人才能說出的話。”昂熱似乎有些感歎,“其實我以為你會說得更中二點,比如我身為s級就必須要去拯救世界那是我的使命什麽的。”


    “校長你居然知道中二這個詞?”


    “我是個教育家,了解年輕人的潮流文化也是我的工作。”昂熱笑了笑,“先不說這個了,你沒有後悔就好。”


    “校董會的人大概還有幾天就會過來,你做好準備。”


    “校董會?”路明非愣了一下。


    無論是前一世還是這一世,他都沒有怎麽和這個學院名義上的最高機構打過交道。


    對他為數不多的印象就是,校董會曾經召開了對於楚子航血統安全性的聽證會,他還在聽證會上接受過質詢。


    “因為我使用了爆血?”路明非明白了。


    “你的那樣子可不僅僅是爆血怎麽簡單。”昂熱旁邊的櫃子上拿過來一張照片,遞給路明非。


    路明非看見了照片上的怪物,滿身覆蓋著漆黑的鱗片,就像是魚或者蛇,但遠比它們要恐怖。尖銳的骨突從他的下頷和手臂等地方長出,雙臂化為利爪,幽幽地反光,就像是某種遊戲裏的boss跑到了現實世界,猙獰可怖。


    這個怪物,是路明非自己。


    “這是找到你的救援人員拍的,當時你,被稱之為半個死侍都不為過。”


    昂熱把這張扣在櫃子上,隻露出潔白的背麵,似乎是擔心路明非被嚇到一樣。


    “在你蘇醒之前,有人提議把你送到冰窖裏去關押,因為你的樣子實在是太嚇人了。”


    “冰窖的深處有一個煉金矩陣,他的作用是放大副校長的言靈?戒律,如果你真的朝著死侍墮落,戒律配合強大的煉金矩陣也足以壓製你,他們認為這是最安全的做法。”


    路明非默然,他知道,這確實是最好的處理方法。


    “不過我拒絕了。”昂熱露出燦爛的笑容。


    “你可是我們的英雄啊,攔住康斯坦丁,殺死諾頓,可以說火的雙生子幾乎是被你一個人摧毀的,回首秘黨的曆史,也沒有幾個人比肩你的功績。”


    “要是我們的英雄蘇醒之後,卻發現自己和龍類拚死作戰之後,被同伴們關陰暗潮濕的冰窖裏,一定會很傷心吧。”


    “那是對每一位屠龍者的褻瀆。”


    “謝謝。”路明非輕聲說。


    “其實是卡塞爾該謝謝你。”昂熱看著路明非的眼睛,似乎要讓他聽清自己說的每一句話。


    “自信一些,明非。”


    “你不是什麽猙獰可怖怪物,更不是濫用爆血的罪人。”


    “你是英雄!”


    “你是應該頭戴花冠,接受眾人歡呼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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