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何人阻道?!”


    人馬未至,一聲清脆卻略帶惱意的女聲便遙遙傳來。


    這邊青衫男子,聞聲隻是“嗬嗬”輕笑,並不答話。


    待來人到了近前,眾人望去,卻不禁露出少許錯愕。


    隻見這來者七人,竟皆是桃李年華的女子,遠道而來,自免不了沾染風塵,但奈何一個個明麗出塵,始一出現,仍為這條蒼莽古道增色不少,周遭的光景似乎都因此而明亮了幾分。尤其為首一女子,紫衫白馬,綠鬢紅顏,眉籠輕煙,目泛秋水,清冷的使人望而卻步,卻又不自禁的心生憐愛。


    “哈哈……”


    青衫人長笑一聲,不知打得什麽主意,此刻竟收起了利劍,好整以暇地道:“出發前兄長曾對我說起這次對方來頭大、點子硬,卻萬沒料到,要對付的竟是幾個如此嬌妍的姑娘,敢問一聲前麵這位神仙似的小姐,可正是那近年來名動巴蜀的‘青城一點雲霄寒’——郭月吟郭姑娘?”


    那為首女子臉色冷淡,並不答話,隻是細細的觀察周圍,隨後頷首低眉,神情略見思索。


    倒是左手旁一個圓臉女子性子稍急,接過了話茬,嬌喝道:“哼哼,是又如何?既然已聽過我師姐威名,要命的還不趕緊撤了路障,讓我等離去!”


    青衫人像是並不著急動手,笑道:“如此便錯不了啦!幾位可知在下於此苦等已有三日,餐風露宿好不辛苦,就是為了向姐姐們討一樣物什,若是將那物什交給在下,絕不敢為難去路……”


    “呸,好一個狂徒,敢打那物的主意!你可知姑娘這一路上已宰了多少個像你這樣的蟊賊?還敢攔路,真不知死!”


    “小玲!此事幹係重大,逞一時口舌之爭又複何益?”


    但見對方如此輕薄,又提及緊要之物,左手旁的女子手按劍鋏,正待發作,卻被那為首女子出聲喝止。


    隻見她驅馬向前,輕啟紅唇,淡淡道:“這位公子佯裝強人在此堵截我等,小女子身有要事,不欲糾纏,也不想知道公子是受何人指使,隻是公子所說物什,卻恕小女子萬難交出。”


    說罷,玉手輕按馬頭,鸞鈴聲中,但見紫袂飄飄,已落在了前方的空地上。


    緊跟著,隻聽一聲清越的劍鳴響起,手中已多了一柄光華清幽的雪白長劍。


    “若要那件東西,多言無益,請先問過此劍!”


    隨著一聲清喝,隻見她左手在前,駢起食中兩根玉指,指尖微微下壓,右手長劍斜引指天,一時間氣質大變,從適才的清冷無雙直變得英氣迫人。


    “好,好!一言不合便拔劍相對,姑娘如此率性果敢,倒也沒有弱了青城山的名頭,這一仗我等接下了。”


    青衫男子微微點頭,目光中帶有幾分欣賞,忽然轉過頭,朝著密林中高喝一聲,“韓仞,這青城山月字輩的首座我已替你截了下來,按照約定,接下來,可就要看看你的刀,磨得是否夠快了!”


    郭月吟黛眉微顰,同時也七分凜然,三分好奇地轉頭望去,當然不隻是她,群匪亦帶著又敬又畏的眼神看向密林,就連黃堅的車隊,左姓文士,還有那個病弱少年,皆是抑製不住好奇,同時朝密林的深處望去。


    千呼萬喚,終於有一道身影,快步穿過層層蔭障,如一陣狂風卷地,出現在眾人眼前。


    隻見此人身長七尺有餘,體形健碩且充滿了野性,任意披散著一頭垂瀑般的黑發,一張古銅色的臉上,五官像是刀刻斧削般深刻,最醒目的還是他懷裏抱著的,那柄寬闊的森冷大刀!


    這抱刀男子始一出現,就將目光鎖定在郭月吟身上,但是眼前的人兒即使姣美如斯,他也僅僅隻是掃了一眼。在他的眼裏,從始至終,都隻有那柄劍。


    突然,像是一道驚雷橫天,韓仞出手了,還未待眾人定睛,他的身影已然躍在半空,刀鞘兩分,毫不花俏的一招‘力劈華山’,森冷長刀當頭劈下!


    麵對這迅猛如雷的一刀,郭月吟心下微凝,喝道:“來得好!”揚起右手,忽的在原地旋了一圈,青絲飛揚間,雪白劍芒一瞬間覆蓋周身,刹那間刀劍相交,火花迸濺。


    二人於電光火石之間,大約走了十餘招,方才各自向後退去;這十招以相互試探居多,是以雙方均未使出全力,乍一看去,似是一副平分秋色。


    “好俊的劍法,你果真值得我等候三日,在分出勝負之前,我想知道這柄劍的名字。”待一刀用畢,韓仞收刀而立,眼中緩緩升起一抹異彩。


    “此劍乃青城第二,劍名‘冷月’。”郭月吟橫劍而立,握柄的手腕卻微見顫抖,心頭一片凝重。對方的刀法不拘泥招式匡鎖,內勁充盈且刀刀直奪命門,雖然過去未曾聽聞此人名號,但是隻以這十招來看,便足以令她不敢小覷。


    “好一個‘月冷雲寒’,人劍相稱,值得我認真對待,請!”韓仞一點頭,突然將大刀回鞘,繼而反手握持刀柄,微微弓起腰身,一雙眸子虎視眈眈,模樣卻是說不出的怪異。


    看到這一幕,在場眾人皆感怪異,隻有那青衫男子神色一動,隱隱間像是有所期待。


    再有,便是那左姓文士,從頭到尾他旁觀場中,神色一直是古井無波,平靜的好似一個局外人,但自從韓仞擺出這樣奇怪的起手式,他的眼神就變了,眼底精芒湧動,呼了口氣,像是突然想通了什麽要緊的關節。


    隻見他揮手在腰間一抹,取出一物塞進身旁病弱少年口中,自己也吞服一顆,這才凝神定睛,再度看向場中。


    郭月吟亦隱有所覺,緊緊盯著對方握刀的手,調起全身真氣,緊密防備。


    隻見韓仞突然動了起來,大步一轉,踩著某種奇妙的步法在她身前左騰右挪,每一步都走得很快,也很紮實,已漸漸逼近。


    對方步法詭異,見所未見,且不知何時突發殺招,一時間自己竟落入了被動的局麵,就在她茫然無措之際,忽聞耳邊傳來一聲細語。


    “姑娘當心,此人用刀非同小可,且大有來頭,之後將一刀強過一刀,須以雷霆手段盡早截斷……”


    郭月吟來不及細想這聲音的主人是敵是友,眼下情形已然不利於己,隻能緊咬貝齒,打著權且一試的想法,將真氣貫行腳尖,朝著韓仞發足疾奔而去。


    而那韓仞仍在依循著規律騰挪不定,令人無從捉摸他下一刀的方位與路數。


    郭月吟看準一個時機陡然出劍,連刺帶削,蓮步緊逼,劍光霍霍,籠罩左右,使出一招己派劍法中專探虛實的妙招——‘撥雲見日’。


    恰好那韓仞此時將身形閃躍過來,連避三記疾刺,卻正中下懷,眼看著就要吃上最後一斬,突然間身形戛然而止,卻以一種扭曲的姿勢在半途中停了下來。


    就在此時,郭月吟見到了一雙蘊有無限冷意的眸子,蓄勢許久的韓仞出刀了!


    “鏗鏘——”


    一抹濃烈且森寒的刀芒,自韓仞手中迸發出來,自下而上一閃即逝;隨即隻聽“啪”的一聲,他手裏的大刀再次歸鞘,半空中卻緩緩的飄下了一綹青絲。


    而在七步開外,郭月吟單膝跪地,綰起的秀發散落兩肩,白皙的頸畔更有一線血痕,長劍也落在了一旁,唇角帶血,且在大口大口地喘息著。這一次交手雖然未分生死,可是誰勝誰負,卻已經顯而易見!


    “快住手!”


    “好賊子,休傷我家師姐!”


    看到郭月吟竟然落在下風,餘下六名女子又驚又怒,齊齊拔劍在手,搶將上來,六口寶劍一致朝外,把郭月吟牢牢地保護在中央,警惕地盯著韓仞與群匪,當然多數的目光還是圍繞著韓仞這個大敵。


    但就在此時,卻見韓仞悶哼一聲,緊跟著臉色漲紅,朝著己方這邊又是疑惑又是憤怒地望了一眼,一個“你……”字剛說出口,嘴角便溢出血來,趕忙盤膝坐倒,竟然自顧自地運功調息起來。


    六女看得麵麵相覷,同時心中也鬆了口氣,隻當是郭月吟內力深厚,雖然落敗,卻仍以暗勁擊傷了對方。


    在場眾人的想法,大多皆是如此,隻有二人不同,青衫人嘴角微翹,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而左姓文士卻看得暗暗搖頭,細不可察地歎了一聲。


    “左叔,你可看出這韓仞使得是什麽刀法?剛才那一刀雖未建功,可在最後刀勢一滯,明顯有一半的力道被收回鞘中,其中巧妙,言語實在難及萬一。”趙雪驥一直在旁作壁上觀,這時滿腦子都是韓仞那最後一刀,忍不住仰頭詢問。


    “小雪驥不錯,很有些眼力。”左姓文士目露嘉許,摸了摸他的頭,笑道:“今日你可有了眼福,此人使得正是那大名鼎鼎,號稱‘百壘千疊’的《滄浪刀法》。我已清楚對方底細,一會兒場中會有變化,你隨機應變即可。”


    說罷,卻見他移步走向馬車,而後自馬鞍的皮囊中,取出了一根用布條包裹的嚴嚴實實的物什,隨即在身旁黃堅等人驚異的眼光中,施施然邁步走出。


    這左姓文士旁若無人一般,直挺挺地走進場中,像是有一顆石子砸進了平靜的湖麵,瞬間激起了陣陣漣漪。


    看到來人信步走向郭月吟,且大有維護之意,青衫人目光一冷,但很快又變得安然自若,微笑著道:“常年打雁,沒想到今日居然看走了眼……,還未請教閣下尊姓大名?”


    “左先生,你這是……?”


    身後黃堅等人也是一頭霧水,按說此時這場中密布殺機,敢如此信步闖入的,不是癡傻就是藝高人膽大,可這個左先生實在不像癡傻。他隻好麵向趙雪驥投以詢問之色,趙雪驥卻隻是微微頷首,並不多說。


    左姓文士絲毫不理會青衫人,待走近郭月吟身前,俯身將她扶了起來,道:“適才是我以‘傳音入密’之法提醒姑娘,姑娘不必懷疑我。這片地方正彌漫著拜火教的‘極樂煙’,隨著你的呼吸,早已經滲入體內,此刻你內氣鼓蕩、思緒混亂,也正是因此,若是再行消耗真氣與人打鬥,一旦累及髒腑,隻恐性命難保。”


    一聽‘極樂煙’三字,郭月吟俏臉一白,“啊”了一聲,心下卻已微微恍然,欠了欠身,感激地道:“原來這些人都是拜火教的爪牙,難得先生萍水相逢,卻肯仗義相助!”


    “路見不平處,義所當為時,姑娘又何必拘禮?”左姓文士搖頭一笑,又伸手從腰間取出一顆橙色藥丸,接著道:“這是我的獨門解藥‘百辟丸’,可以暫時壓製毒煙,姑娘服下後先行運氣百會,謹守靈台清明,稍候片刻,待我向那賊首取解藥來。”


    郭月吟接過藥丸,大為感激,又鞠身道了聲謝。


    這時兩名女子走上前,左右伸手扶住了她,那圓臉姑娘小玲小臉含煞,指著青衫人罵道:“我呸,好一個威震河朔的拜火教!想要那件東西,不妨明刀明槍的來搶,不承想卻用起南詔極樂煙這類卑劣的手段,堂堂一大教宗,可真是大增臉麵。”


    “小姑娘,你有所不知,這極樂煙原是那‘毒仙宗’慣用的伎倆,而毒仙宗早在多年前就已向拜火教俯首稱臣,這二者如狼如狽,臭味相投湊在了一起,那也是沒話可說的!”


    左姓文士仰麵一笑,對郭月吟道:“這裏就交給我,請姑娘先去一旁打坐調息。”


    郭月吟道:“有勞先生了!”便在小玲的攙扶下,與眾女走去了一旁,服下藥丸,運氣調息,不在話下。


    左姓文士這才直視起青衫人,略微打量,說道:“這個時節是西南風向,如我所料不錯,那燃煙之所便在這片林子裏吧。”


    “你……你……”


    青衫人臉色連變,終於失去了鎮定,原本一切盡在掌握的自負與閑逸,此刻卻好似風雨欲來的天空,布上了一層沉重的陰霾。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左姓文士,拱了拱手,道:“閣下既能知曉極樂煙,想必不是無名之輩,在下願意奉上解藥,並且放開路障,隻請閣下獨善己身,莫再插手此事,未知尊意如何?”


    左姓文士聽了,卻不置可否,隻是輕輕搖頭,而眼中的冷意,正在一點一點的增加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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