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吹拂,滿地的枯葉打著旋兒在空中飄蕩,就在這枯葉一起一落之間,對峙的二人卻是說不出誰先誰後的一齊出手,隻見韓仞反手拔刀,刀光霍霍,先一刀自下而上,斜撩左南江左肩,後一刀陡然轉折,竟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原路劈回,這一撩一返,固然快到了極致,但最為難得的,卻是那先後兩刀的軌跡,竟爾重合為一條筆直如一的斜線。


    周圍看客大多目力平平,隻覺眼前刀影一花,還以為韓仞隻出了一刀。郭月吟美目一動,回想起昨日那一刀,心下卻已醒悟,暗忖:“疊刀,疊刀……,原來竟是這樣,怪不得震脫了我的劍。哼!下次可沒有這樣容易了。”


    黃堅對趙雪驥道:“對了,這就對了!原隻有這樣的刀法才可切出光滑如鏡的斷麵,我之前還當是有人故弄玄虛,特意打磨了斷麵,當真是少見多怪!”


    趙雪驥嘻嘻一笑,道:“黃大伯先別忙著自貶,好看的還在後頭呢。”


    左南江目光如炬,早已看破個中玄機,麵上一層青氣隱然一漲,舉手處,橫劍當胸,以劍麵相抵;


    那劍麵乍迎鋒芒,本以為將迸發出金石碰撞的巨響,以及炫目飛濺的火花,豈料就在刀鋒初抵的那一刻,那本來棱角筆直的劍麵倏地屈成了一彎弧形,弧形幅度一路猛增,即將貼胸時,隻見他伸出左手,駢起二指點在劍尾,這二指輕飄飄的仿若無力,卻令那來自刀鋒的洪濤猛力登時告解。


    說時遲,那時快!


    就在此刻,韓仞的第二刀早已劈下,與此同時,左南江收回左手,握鋏的右腕一抖,隻見劍身青氣朦朦,沉喝一聲:“幽遊萬化!”那四尺長的北冥劍這一刻好像變成了一條活生生的青蛇,又像是一條曲折遒勁的江河,竟然劇烈與快速地掄擺著劍身,且傳出‘嗡嗡’的風吼聲。


    這一下變起猝然,不光完美的化解了韓仞的第二刀,且在瞬間扭轉了攻守。


    在韓仞看來,似乎每呼吸一次,他的刀鋒都要承受數十次來自劍麵的拍擊,哪怕每一次拍擊的力度都在承受範圍之內,但爭奈頻率劇烈如此,若是硬著頭皮抵擋,不消十個呼吸,非落得個虎口迸裂、身受內傷的下場不可;他既知這一招已敗,也不強撐,索性收刀回鞘,猛地倒退了出去。


    原來這柄北冥劍向以‘柔韌’二字見稱,《北冥劍典》既為此劍專創,自然將其特性發揮到了極致,左南江這一招‘幽遊萬化’,固然須以高深的內力相輔,但招式之巧,劍性之韌,亦缺一不可。這些年他天南地北的闖蕩江湖,莫說拚用全力,僅仗此一項絕技,便不知敗盡了多少強敵。


    一招逼退韓仞,左南江粲然一笑,道:“好,好!你的刀已很快,但《滄浪刀法》的妙詣就隻是快麽?若隻是求快,恐怕還難以成就尊師今時之威名。”


    韓仞雖退去十餘步,但手未離刀,仍弓著身子俟機而攻,聞聲眼中一亮,洪聲應道:“先生指正的是!滄浪用意不在快,而在於‘重迭’二字,‘重’乃疊刀壘勢,‘迭’乃屢次不絕,正要請先生慷慨賜教!”


    說罷,腳下步罡踏鬥,以奇詭的步伐重新衝來,將到麵前,一刀橫切而過,這一刀揮出時卻並不甚快,但收刀還鞘卻極快!隻見左南江一劍格開刀鋒,還未待還擊,韓仞已退後一步,騰身翻過其頭頂,看看落地時,刀鋒又出,這一刀自上而下,徑劈左南江脊椎,左南江劍術精湛,豈同小可?每每劍在意先,長劍繞腰,仍是從容格擋,但相較力道,卻明顯比前一刀重了一成。


    緊跟著,韓仞又收刀,退步,分別自各個方向揮出刀鋒,森寒的刀芒點點熠熠,幾乎已將左南江整個人包裹了起來。


    “好一個滄浪刀法……疊刀如疊力,果然是盛名無虛;左先生人劍合一,亦令人大開眼界。”


    郭月吟眸泛異彩,又忍不住搖了搖頭,心下頗覺沮喪,直到此刻,她才自認不及韓仞,昨日那一戰輸得也並不算冤枉。


    而在黃堅等人看來,卻隻見一大團白色的刀光,當中裹著一小團青光,至於人影,早已錯綜一片,分不清誰是誰了。


    趙雪驥劍眉輕軒,左看右看,一邊點指,一邊低聲念叨著:“開、休、生、傷、杜、景、死、驚,八門開合,正對乳根、天樞、肩井、臑俞、大椎、天柱、極泉、天池,等八大穴,次序得法,變招亦如出一轍,果然如此!相傳那位創出這一招是受了中州戚家《八纏刀》的啟發,我起初還不相信,如今看來果然不是無的放矢。嘿嘿……,隻是這個姓韓的家夥也未免太過於自大,你使這一招,是在著意考校我左叔劍法中的紕漏麽?等下有你好果子吃的!”


    所幸他這段話聲音極小,且身旁的人都在緊張地觀望著,並未有人聽到,否則必將為之悚然動容,怎地一個小小少年竟能夠熟知中州名刀世家的武功秘要?此事若是傳了出去,一旦被戚家所知,實不啻於一場潑天大禍!


    須知武林中人以武立身,對己派的秘笈絕技一向看得極嚴,入門時必發毒誓,絕不容許門人有絲毫外傳,一者此乃安身立命之本,是各人勤練有成後,揚名立萬的憑仗;二者乃是取自保之意,武林中人恃強好鬥,一旦與人動手,則免不了流血死傷,一代代傳遞下來,相互間積攢下的仇怨自然極多,若是己派的武功秘要、招式變化等不幸落在仇家手中,勢必日夜參研,找出其招式的短板與破綻,這樣一來,己派想要收回秘術,就非得為此付出十分慘痛的代價!


    這樣的事例並不罕見,且每一次都是不死不休的結局,所以漸漸的,隻要說起‘偷學別派武功’這六個字,便不免聯想到之後血腥的牽連與殺戮,是以人人聞之色變,莫不悚然自危。


    忽地隻聽一聲長笑自垓中傳來,“哈哈……‘八門點將’已畢,這第九刀‘九子奪嫡’可是殊非尋常,以你的內力修為似乎還不足以……”


    話到此處卻戛然中斷,緊跟著,更加暢快的笑聲傳出,“好,好!果然是後生可畏。既如此,我便以‘北冥六宗劍’來破你這第九刀,就讓我好生看看,這百壘千疊的滄浪刀法,在你的手中,究竟還能夠壘出幾層勢,疊出幾層勁!”


    趙雪驥聞言一驚,“咦,難道是我小看了這姓韓的?他竟能迫使左叔用出‘六宗劍’……,也對,畢竟他是那人的徒弟,要怪隻怪我一葉障目,太小看了天下人傑。”稍一尋思,注目看去,觀察得更加細致。


    隻見韓仞的刀法路數驟然一變,不再試探虛實,而是從正麵搶攻,隻是相較之前的‘章法有度’,此時他的刀法卻隻給人一種‘群魔亂舞’的錯覺。


    雖說疊刀的訣竅未變,仍然在頻頻的歸鞘蓄勢,但是每一刀都出人意料,簡直大悖於武學義理。


    須知不論是拳掌指腿、刀槍劍戟、任何招式,都講求銜接處要流暢自然,變化時要巧妙靈活,此為武學正途。


    而韓仞的這一招‘九子奪嫡’卻顯然不遵此法,往往一刀既出,並不歸鞘,第二刀定要與第一刀截然相反,不論去勢、軌跡、步伐,統統都要背道而馳!就好像第二刀越是逆反,這一招‘九子奪嫡’就越算得上是逞心如意。


    他每出二刀,便即歸鞘,緊接著又使出截然不同的二刀,變化繁雜,綿綿不住。一眼看去,僵、澀、滯、窒、等武學大忌竟然一個不落;招式既邪,韓仞的氣息亦隨之變得短促與劇烈,整個人大汗淋漓,早已浸透了全身衣褲,皺巴巴的緊貼在身上。


    但他的刀畢竟很快,此刻不僅快得驚人,而且亂得驚人!


    而左南江似乎是有意遷延,並不急著破解,反而是守多攻少,便如師父傳藝弟子一般,耐心的喂招,要一點一點的逼出韓仞的全部潛力。


    他二人鬥得激烈,在切磋中自得其樂,卻不知已害苦了周圍看客,在這層出不窮的亂象之中,一個個看得思緒如麻,頭暈眼花,有些定力稍弱的,竟已有嘔吐之兆;在黃堅的嗬斥與警告聲中,這才紛紛驚醒,趕忙背過身去,不敢再多看一眼。


    那個活潑喜人的圓臉姑娘小玲,看了半晌,越看越覺困惑,如墜五裏雲霧,撅起小嘴,咕噥道:“這姓韓的渾身都是破綻,明明每一刀都有致命的缺陷,為何左先生還不趕快將他擊敗,如果換了是我,哼!我才不會對他如此客氣呢。”


    “小玲,你到底沒有看懂。”


    郭月吟微微搖頭,神色肅然,雙目之中人影穿梭、刀來劍往,和韓仞交手之人,卻已然不是左南江,而是她自己。


    不一會兒,額頭見汗,接著問道:“是,他的每一刀都有一處明顯的破綻,但你是否能看出他第二刀的用意?”


    小玲認真地看了一會兒,吐了吐舌,道:“人家看不出,隻是感覺很別扭,一式兩刀,本應是連貫一起、一氣嗬成的招式,看起來卻毫無流暢可言,就好像一條奔騰轟隤的瀑布突然間給人攔腰截斷,不見轉折的痕跡,卻又逆流往天上湧去,是否高明我是看不出啦,醜卻是醜極了的!”


    一邊說著,瞄了瞄左右,又糯聲糯氣地低聲央道:“好師姐,這麽多人在旁邊,你就別再考問人家了,不然我答得不好,可不是墮了咱們白羊觀的威名嘛!”


    “你呀,平日不用功,就知道胡鬧瞎說。”


    郭月吟瞪了她一眼,見她一副鬼靈精的樣子,又不禁莞爾,解釋道:“你可聽好了,他這第二刀的用意不在於攻敵,而在於克己!第一刀全然是攻,霸烈的不留一絲餘地;第二刀卻全然是守,雖無建功之意,卻很好的彌補了第一刀,使其無懈可擊。應對這一招,左先生以正克奇、以守為主的打法是最妥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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