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沙漫天,隱約之間,可見兩騎快馬一先一後,踏出了烏燕鎮,一路望西而去。


    當頭一人仰頭看了看日頭,笑道:“估摸著時間,待我們趕到時,大哥也就出關了。”


    “你倒是輕鬆,還是希望那劍斃群狼的三人沒有歹意吧!”另一人卻是微微皺眉道。


    “歹意?你忘記穀中那位了麽,在他的麵前,這個世上還真沒幾人敢生起歹念呢。”那當頭一人卻不以為然,解下皮囊灌了口酒,仍是笑嗬嗬的。


    “那倒也是……,不過畢竟此事牽扯到大哥,為免對方用些鬼蜮伎倆,防不勝防,你我還是陪在大哥身邊為好。”另一人挑了挑眉,神態也放鬆了不少。


    近些去看,隻見這二人白發白須,均至暮年,當頭一人精悍瘦削,束了抹額,穿著勁裝,腰邊斜挎一把半月彎刀;


    另一人體格魁梧,神態彪悍,身上卻背了一根碩大的黃銅湯勺。這快馬衝出烏燕鎮的二人,卻不是那孫日昇與張六味,還能是誰?


    至將晚時分,二人已來到絕命穀外。


    看見穀外停放的馬車,二人頗感疑慮,難道說除了那劍斃群狼的三人,另外還有其他人來此?


    “啊——!”


    就在這時,隻聽穀口方向,陡地傳來一陣淒厲至極的長嘯。


    二人臉色齊變,大叫:“糟糕!”


    隻當是有人強行闖穀,不敢再多耽一刻,當即棄了馬匹,抽出兵器,飛步衝向了穀口。


    此時此刻,穀口,瘴霧之中。


    點蒼二劍看著那倒在血泊之中的左南江,再看向被他以死相護的趙雪驥;看著那適才還心思敏捷、狡猾多詐的少年,現在卻一副如瘋如魔的模樣,這二人歎息聲聲,不知為何,竟沒有立即上前結果了他的性命,隻覺得心頭忽然間十分煩躁。


    “好一幅舐犢情深,以命換命!即便是親生父子,也未必能做到如此地步……,趙小樓主,我不願讓你死得糊裏糊塗,請記住我的名字,我叫鬼道秀,若有來生,盡管來找我報仇,至於現在,你就給我上路去罷!”


    那刺青覆麵,自稱‘鬼道秀’的黑衣人微微有些動容,說著話,一步一步走到了近前,抬手拔出了長槍;


    他俯視著趙雪驥,眼中罕見的流露出一絲憐憫,但可惜這難得的憐憫隻停留了短短一瞬,轉眼就被狠辣與酷厲所取代!


    既已結仇,斬草除根才能永絕後患!


    剛才的那一幕已深深的印在了他的腦海,那一雙猩紅的雙眼,瘋狂的恨意,令他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恐懼!是的,恐懼!對冥冥之中或許存在的因果的恐懼。


    話音甫畢,鬼道秀已提起那杆染血的長槍,高高提起,對準了趙雪驥的頭顱,狠狠地刺了下去!


    而趙雪驥卻一動不動,懵然不覺一般,隻是低著頭,眼神空洞地看著那自左南江手中取來的半截斷劍。


    眼看著這一槍下去,趙雪驥就得落個肝腦塗地的下場,緊隨左南江而去。點蒼二劍已不忍再看,齊齊轉過了頭,隻有兩聲歎息幽幽響起。


    就在這時,卻見一物挾裹勁風,“呼”的一聲,遠遠的飛了過來,正好砸中了槍身。


    鬼道秀冷不防受此衝擊,腳下閃了好大一個踉蹌,虎口麻痹,差點兒握不住槍,眼底閃過一抹慌色。


    他此刻是有傷在身,氣血兩虧,隻恐暗中之人繼續出手,哪裏還敢托大?急忙後撤數步,挨近了點蒼二劍,沉聲警告道:“有人偷襲,兩位當心了!”


    點蒼二劍不敢大意,腳下一移,分立左右,橫劍護在胸前。點蒼七問道:“怎麽回事,可知對方是什麽人?”


    點蒼十三皺眉道:“這裏荒涼的很,應該沒有外人,會不會是穀內的人?”


    “不會,那暗器的方位,是從穀外打進來的!”


    鬼道秀搖了搖頭,語氣篤定。


    有了這二人的照應,他才稍感安心,向那飛來之物看去,隻見那物竟是一根黃澄澄、亮鋥鋥的黃銅湯勺,怔了一怔,懼意盡去,不由得更加氣惱,看向穀外的通道,大罵道:“該死的,是哪個雜碎在多管閑事,快給我滾出來!”


    “小鬼臉兒,看你的手段也著實不弱,這個小娃娃已然身患重病,何必要把事情做絕?不如聽老夫一句勸,高抬貴手,給他一條生路如何……”


    “嘿!真是好大的新鮮,三人加起來都快一百歲了,卻聯起手來要殺一個未及弱冠的小小少年,我倒很想知道你們是哪一派的得意高徒,得閑了老頭子也好出去幫你們吆喝吆喝,這等光耀門楣的大好機會,錯過了可惜呦!”


    隨著話音,張六味與孫日昇依次穿過薄霧,走進了穀口。


    張六味個性穩重,所說還較為客氣,畢竟不知內情如何,隻想著救下一命也就是了;


    可孫日昇卻是個嫉惡如仇,眼裏不容半顆沙子的火熱性情,字字如刀,尖酸刻薄,冷笑著看向三人,眼中挑釁之意甚濃。


    三人聽得直皺眉頭,尤其是點蒼二劍,眼神忽明忽暗,既有重重顧慮,忽然又有殺機隱現。


    “好一個白頭匹夫,恁狂的口氣,竟敢威脅我等?”


    鬼道秀獰笑一聲,盯著孫日昇道:“枉你活了這一大把年紀,難道不曉得禍從口出的道理?念你行將就木,要命的現在就滾,再敢橫加幹擾,我便先殺了你!”


    “呸!放你娘的狗臭屁,老子要你饒命?老子行走江湖、揚名立萬的時候,你老子還沒斷奶呢!”


    孫日昇臉紅過耳,一點就炸,差點跳了起來,說話也是摻雜不清,“唰”的一聲,抽出了腰下單刀,擼了擼袖子,氣勢猛惡,就要衝上前去廝殺。


    “三哥,你先消消火,你看看你這公狗脾氣,常言道‘劍老無芒,人老無剛。’可是這一晃眼,幾十年都過去了,你是一點兒也不見改啊!”


    張六味一翻白眼,牢牢地按住其胳膊,之後又在其耳邊悄悄的說了些什麽,才看向那三人,臉色也已不善,道:“既然三位咄咄逼人,在別人的家門口還想繼續作惡,除非先殺了老夫,否則豈可坐視不理?”


    一聽‘家門口’三字,三人臉色微微一變,點蒼十三暗暗咧嘴,低聲道:“難不成真是穀內的人?若是如此,可萬萬不能下殺手啊!施藥生我們可得罪不起。”


    “家師曾囑咐過,藥聖前輩於上代掌門有恩,點蒼派見之如見恩公,無論如何也不可開罪。”點蒼七大以為然,也點了點頭,看向鬼道秀,眼中透漏出警告之意。


    “呸!這兩個不相幹的老匹夫,真是走了狗屎運。”


    鬼道秀露出不耐之色,若非身上有傷,他豈會顧忌點蒼二劍的態度?但此刻決不是翻臉的時候,不得不假意順從,點頭道:“好,那就請二位先去纏住他們,隻傷不殺,待我解決了那小子,咱們便可抽身而退。”


    “傷也不行,我們隻會去盡力糾纏,也請你盡快了結,切勿再多生事端。”點蒼二劍點點頭,又糾正了一句;


    隨即雙劍並舉,一個衝向了張六味,另一個衝向了孫日昇,動手前先告一句,“形勢所逼,得罪了!”


    豈料那張六味拳腳功夫竟頗了得,和點蒼七連過數招,一見對方毫無殺氣,哈哈一笑,叫道:“看來你們的確是名門之後,正合我意。”閃了閃身,取回了那根黃銅湯勺,左敲又擋,夾拳帶腿,竟攔在身前,要以一敵二。


    而孫日昇則鑽了個空子,奔向鬼道秀,大叫一聲:“鬼臉兒,你家爺爺我在這裏,你往哪裏走?看刀!”


    “他媽的,老東西,這回可是你上門找死!”鬼道秀氣的牙癢癢,猛地轉身,長槍化鞭,呼嘯著掄舞開來。


    其人屢次挑釁,此時的他隻想著先收拾了這個頑固的絆腳石,再去殺趙雪驥,卻隻見一柄單刀撕裂空氣,迎著麵門,筆直射來,已來不及揮鞭格擋。


    心驚之下,隻好一仰身,不加思索地搭起一個鐵板橋,眼睜睜看著那單刀緊貼著胸腹飛過,幾乎都能感覺到那刀鋒上的涼意;就在這時,眼前一黑,一條黑影倏地閃了過去,分明是個十分瘦削的人影。


    “不好,老賊竟敢使詐!”


    鬼道秀怒吼一聲,掉頭去看,隻見孫日昇一手接住飛刀,一手摟起血泊裏的趙雪驥,腳下運起輕功,隻一眨眼就衝進了濃濃的瘴霧之中,原地隻留下一串聲音蒼老的怪笑聲:


    “是個醜臉兒,還是個蠢材,想跟爺爺我交手,你還差了六十年的道行,你老子來了也不行!哈哈哈……”


    “老匹夫,我就不信你能帶著他,一輩子躲在裏麵不出來,別人怕他施藥生,我卻不怕,我會一直守著出口,出穀者必死!”鬼道秀發瘋似的大叫,付出了這麽多的代價,居然還是失敗了,他怒火滔天,恨欲狂。


    這次邊關之行,他本是抱著十全的把握而來,怎料到屢受挫折,如今功虧一簣,再難壓抑住滿腔的戾氣,隻想再找個目標,好好的蹂躪與發泄一番。


    心中一動,忽然轉過身來,看向另外三人,卻見點蒼二劍僅僅隻是糾纏,並不動用一式殺招,以至於張六味雖然看起來十分窘迫,但渾身上下,竟連一處傷口也沒有,若照這個打法,恐怕再打個三天三夜也不見得會有結果……


    “這兩個廢物,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鬼道秀越看越是惱怒,又回想起左南江舍身救下趙雪驥那一幕,若非點蒼二劍當時拖延不力,左南江豈能衝破圍攻,趕過來壞了自己的殺招?


    “甚麽天下第一劍派?我呸!淨是些酒囊飯袋、沽名釣譽之徒!若是我今日無傷在身,就該連著這兩個廢物一起殺掉才好……算了,這一筆賬留待將來,眼下先殺了這個老匹夫,之後再想辦法對付穀內的人吧。”


    心下暗誹一陣,他走過去,靠近了三人,叫道:“兩位久戰不下,我來相助一臂之力!”


    不等那二人開口說話,忽然間,鞭出如蛇,抖擻毒信,徑直取向張六味雙眼,已然下了死手。


    “不可!”點蒼二劍大驚失色,忙不迭撤了劍招,又齊齊出劍,才將那歹毒的一鞭擋了回去。


    點蒼七怒道:“姓鬼的,我都說了此人與藥聖有關,不能加害,你這是何意?”


    點蒼十三轉頭看了看四周,皺眉問道:“鬼道秀,趙雪驥人呢?你是否已殺了他?”


    鬼道秀強壓怒火,道:“我也想問,說好了你們各攔一人,我去取那小子性命,你們怎麽放跑了一個,反叫那個老賊來壞我的好事?”


    點蒼十三臉一紅,自知理虧,囁嚅了半晌,硬是沒法反駁;


    點蒼七歎了一聲,道:“事已至此,相互推諉又有何用?還是先想辦法解決吧!”接著問道:“難道他帶著趙雪驥衝進了濃霧裏?”


    “不錯,他們是進了穀,既然敢自稱家門口,想來自有平安入穀的辦法。”


    鬼道秀點了點頭,隨即又將陰鷙的目光投向了張六味,冷笑兩聲,接著道:“我想這破除瘴氣的方法,此人多半也是知道的,眼下該如何做,還用我多說麽?想那藥聖雖然名揚四海,但也隻是醫術超絕而已,倘若我三人可以進穀,那趙雪驥就將無路可逃,必死無疑!”


    點蒼二劍聽得眼中一亮,明白了他的意思,但又馬上陷入了糾結之中;畢竟師命不可違,這次追殺趙雪驥一事,本就有些齷齪與見不得光,也是瞞著師門私自行事的,若是再敢公然抗命,開罪了藥聖,一旦為人所知,按照掌門人的脾氣,即便不被處死,最低也會被廢除武功、逐出門牆。


    這個代價實在太大了!


    正在他二人遲遲不能決斷之際,張六味哈哈一笑,道:“你們不用白費力氣了,‘破瘴丹’全在我三哥身上,若是我有,我也絕不會吝嗇,因為你們若敢闖穀,即使能平安穿過瘴霧,在穀中等待你們的,卻隻有驚恐與絕望……,一旦冒犯了穀中的那位,當今世上,可以斷言,誰來了都救不了你們。”


    一邊說著,深深看了一眼點蒼二劍,接著道:“多謝兩位手下留情!老夫雖然眼拙,卻也能看出兩位的出身並非尋常,或許會是當今第一流的門派,但若不聽勸阻仍要強行闖穀,結果並不會有何不同,即便請來了你們的掌門,同樣隻有一個結果,那就是飲恨於此!此乃金玉良言,是看在你們適才出手相救的情分上,我才願以實情相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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