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仞早有防備,墊步一閃,往左側橫移數步,跳出了爪影籠罩的範圍。


    此刻按住呼吸,摒卻腦中一切雜念,緊跟著,一揚手,拔出風雷,看也不看,便對準了頭頂上空的一個方位,斜劈一刀!


    這一刀好玄,就在刀芒堪堪落空之際,周梟竟然憑空出現在了那個地方,目露一抹驚詫之色,匆忙揮出枯爪,擊偏了刀身。


    在周圍外人看來,隻覺得韓仞的運氣實在太好,這一刀明顯是無的放矢,怎料周梟上杆子似的撲了過來,竟然誤打誤中!


    而周梟身受反震之力,剛一落地,卻見韓仞黑發飛揚,虎目大張,殺氣騰騰的,已奔至自己麵前,彼此距離竟已不足三步!


    “唰——唰——唰——“


    趁著周梟此刻猝然不及,韓仞步步緊逼,連出六刀,每一刀都十分的刁鑽與凶險,均往周梟的各處要害上猛烈招呼!


    可憐了周梟,堂堂的山南綠林第二人,始一交手,竟被逼迫得十分狼狽,以至於步步後退,方寸大亂,身上的灰袍,也已被刀罡撕裂出五條狹長的裂縫,更有一角衣袖飄落於地。


    “好邪門的刀法……先手而製後招,竟能打亂老夫的招式。”


    周梟驚怒,眼看著繼續後退幾步,就要被人逼出客棧門外了,怒極而笑,“豎子小兒,隻會賣弄淫巧,或可得逞一時,豈見過真正的手段?給我打住了!”


    “飛爪裂鷹——撕風大手印!”


    隨著一聲蒼老渾厚的喝聲震起。


    周梟兩腳一沉,地上的青磚紛紛龜裂,凍土翻濺,竟在原地陷出了兩個深坑,直沒入雙腳踝骨,兩條奇長的手臂舞動開來,但見爪影漫天,氣勁縱橫!


    不論是周圍的牆壁、桌椅、椽柱,遇之即裂,如同腐朽。


    霎時間,整個客棧大堂內一片灰塵彌漫、木屑紛飛。


    而韓仞則是首當其衝,忙不迭地連揮快刀,護住了要害,隻聽一陣金鐵也似的交鳴成串響起,雖然可保性命無虞,但還是不免的為爪影所傷,額角淌血,胸前見創,再也不能逼進一步。


    周梟一擊建功,長嘯一聲,騰出了陷坑。


    一把扯下渾身破損的灰袍,露出一身黑色的短褐勁裝,麵帶殘酷,直朝韓仞逼去;


    將到跟前,問道:“小子,這一招好厲害,叫作什麽?”


    韓仞喘了兩口氣,努力的調勻呼吸,平靜地道:“大衍筮法,易位六爻。”


    “嗬嗬,竟然將易數卜筮糅化進了刀法,好大的才情……”


    周梟冷哂兩聲,更進一步,厲聲問道:“這門刀法究竟有何來曆?你的師父是誰?!”


    “我尚未言敗,足下也並未取勝,何敢居高自恃,咄咄逼問?要我乖乖答說卻也不難,隻須令我心服!”


    怎料韓仞此人用心剛愎,向來是吃軟不吃硬的,受到的壓迫越大,他的抗爭之心便會越強;此刻昂頭挺胸,哈哈一笑,麵露狷狂之色,後縱兩步,弓腰叩刀,暴喝一聲,“來!再接我一招。磋磨克己,九子奪嫡!”


    但見他弓身叩刀、目光灼灼的模樣兒,周梟心中一驚,細不可察地呢喃了一句,“這……莫非是滄浪起手式?”


    一念及此,心底沒來由生出一股莫大的戒懼,咳了兩聲,正待說話;卻見韓仞早已出招,一刀快、一刀慢;一刀平、一刀陷;綿綿不住的招呼了過來。


    周梟應接不暇,已無法開口說話,微微有些惱怒,但見韓仞一副誓不罷休的氣勢,不由得血氣上湧,全力施為,不再留手。


    ……


    約摸半個時辰以後。


    韓仞唇角帶血,雙目渙散,半跪在地上,渾身衣物都變成了寸寸縷縷,衣下更是數不清的淤紫與創口,猶有數條長長的血溝,已然嵌進了血肉,虎軀輕顫,更是連拿刀的力氣也沒有了。


    而周梟隻有胸前中了一刀,且僅僅隻是割破了一層皮肉,兩隻枯爪的指尖之上,猶掛著縷縷碎布,其上鮮血淋漓。


    誰勝誰負,顯而易見。


    周梟微微喘氣,擦了擦汗,道:“好小子,若再給你十年時間,可以想見,武林中又會多出一個‘北刀’!”


    韓仞原本還有些疑惑不解,周梟在得勝以後,為什麽不立刻施以辣手,取了自己的性命?這時一聽此話,恍然明白,原來此人早就看出了自己的刀法家數。


    想起這些日子以來,心中的糾結與矛盾,苦笑兩聲,鬆開最後一口氣,躺在了地上,默然不語。


    “寶刀贈英雄。《滄浪刀法》天下無雙,足以匹配風雷寶刀,老夫便代瓢把子送個順水人情,這把刀,是你的了!”


    周梟說完最後一句,再沒有出手的意思,轉身走出了客棧。


    而原本的那些看客,以及周瞻,都在大戰最為激烈的時候,遠遠的退到了門外,隻知道是周梟獲勝,同時又十分好奇,為何周梟隻身走出,並沒有拿走風雷刀。


    此刻隻見周梟陰著臉走了出來,誰敢上前去問?


    周瞻此人很有些城府,見周梟一言不發,顯然是因為此間人多口雜,終於沒問。二人取了馬匹,一如來時那般,聯袂而去。


    直到走出了好一段路,又是個四下無人的地方,周瞻才忍不住停下了馬,問道:“二叔,發生什麽事了?你怎麽放過了那個小賊,甚至於連風雷刀都不要了?!”


    周梟輕輕搖頭,道:“倘若今日我在此殺了這韓仞,不僅你的九宮劍派,恐怕整個山南綠林都將為此而寢食難安!”


    周瞻大驚失色,猶有些不可置信,不甘地追問:“那個小賊究竟有何來曆,二叔你……何至於此!”


    “嘿,何至於此……”


    周梟冷笑一聲,微微抬頭,望著那高空之上不斷翻湧著的,濃濃的陰翳,幽幽道:“因為他的師父也姓韓,而他的出身,則正是天下刺客總堂——寒山宮!”


    一語道破,再不多言,奮力一揮馬鞭,揚長而去。


    隻留周瞻呆在當場,心中驚悸,久久不能平靜,片刻後才頹然一歎,“原來那刀法是滄浪刀法,你師父竟是北刀韓星垂……”


    ……


    “我千方百計的躲開師父,不願再回寒山宮,不願再因為師父的原因,而為拜火教殺人效命,沒想到今日卻在臨死關頭,反被師父的威名所救……師父,請您原諒徒兒有了私心,或許將來有一天,我想通了,會回去的!”


    韓仞掙紮著從地上爬起,瞥了一眼門外諸人,沒做搭理,強忍著身上的疼痛,卻往樓上邁去。


    這間客棧已非久留之地,而‘朔風’卻還留在房內,他要帶著朔風,趕快離開此地,另尋一處棲身之所。


    咬碎了一口鋼牙,才艱難地爬上了樓梯,但當他來到破損的房門前,往裏看去,卻不禁心中一沉,有氣無力地道:“足下是何人?請你放開朔風,有什麽事情請衝我來。”


    原來,在他的床上,竟然斜躺著一名不相識的錦衣男子,那男子儀態慵懶,柳眉鳳目,白麵無須,左手抱著朔風,不住逗弄,右手卻把玩著一把精巧且鋒利的短匕,隻見那短匕在他的五指之間不斷地穿梭旋轉,好似跳舞一般。


    “嗬嗬……我說什麽來著,周梟雖然狠辣,但為人卻並不瘋狂,單憑他一個,是萬萬沒有膽量,敢在此殺死你主人的!”


    錦衣男子好似沒聽見韓仞說話,仍舊在逗弄著朔風。


    直等韓仞邁進房門,才將目光轉移到韓仞身上,但見他渾身混合著血汙與汗水,不愉地皺了皺鼻子,最終盯住了韓仞手裏的風雷刀,精神一振,才重新展露笑顏,眯起一雙鳳眼,道:


    “韓兄是麽?你好。我叫做梁尚書,非是什麽英雄豪傑,隻是平素在這江陵郡內,做些偷雞摸狗、不值一提的小事,我隻要你手裏的刀,並不要你的命,當然我也不要這隻小貓的命。”


    自報家門之後,又繼續逗弄著手裏的幼虎。


    韓仞看著朔風在此人的懷裏奮力反抗,但其人左手五指靈巧之極,任憑朔風如何撕咬,竟然夠不到他的一片衣角,再看向他右手五指間,那跳躍的奇異短匕,便知此人手上功夫十分了得。


    聽到此人自稱,韓仞卻隻覺得他是在戲弄自己,皺著眉頭,目光不善,道:“足下手法玄妙,見所未見,且又生具一副風流資質,卻又何必自汙?偷雞摸狗、梁上老鼠,無論哪一個,都和足下很不相稱!”


    錦衣男子的一張白麵微微見紅,有些羞惱地啐了一聲,收了短匕,一拍床沿,“費這些話作甚,風雷刀換小貓,換不換!”


    風雷刀還有重新奪回的可能,但朔風的命卻隻有一條,韓仞無奈一笑,隻好暫時妥協。


    “換!”


    見到韓仞真的將風雷拋來,錦衣男子微微點頭,眼中閃過一抹欽佩的神采。


    接刀在手,便將幼虎置於床上,隨即站起身,對著韓仞抱了抱拳,道:“風雷刀在下便收了去,你若是有意尋回,就盡管在這江陵找罷!”


    說罷,推開窗戶,矯身如鴻,已然躍了出去;


    等韓仞上前看時,隻見其人腳步飛快,在一片雪白冰滑的屋脊房簷之上飛縱,眨眼之間,蹤跡杳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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