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些疑惑,摸了摸下巴,自語:“聲音不對,怎麽會有三匹馬?嘿,這小子難道還邀了幫手……”


    “不過,那又有什麽用了?你就算找來上百號人,在這江陵地麵上,我就不信竟然有誰敢不買‘鍾老’的帳!”


    梁尚書笑了笑,安心下來,彈落覆肩的積雪,悠然自飲。


    不多時,果見三匹快馬映入眼簾。


    梁尚書眺目遙望,第一眼就找見了韓仞的身影,微微一笑,往左右一瞥,卻看見了紅臉虯須的楚飛熊、神采奕奕的郭采桑,驚得“啊”了一聲,腳下一個趔趄,差些連酒壺也拿不穩了。


    “哎唷……這回可真是鴻離魚網、節外生枝!招來一個匹夫也就算啦,怎麽偏偏惹來了這個小魔頭,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也顧不上喝酒了,麵帶愁容,急得在原地直跺腳。


    恍惚之間,思緒紛飛……


    又回想起了,從前他受人之邀,寄居在華陰郡的日子,曾經作為半個西賓、半個玩伴,相陪幼年的郭采桑讀書習武,本以為會是個輕鬆愜意的差事,哪知後麵的日子,卻當真稱得上是‘一日三驚、難忘至極’,被她連番變著花樣兒,捉弄得甚是狼狽……


    以至於如今一看見垂髫女童,尤其是喜穿綠衣、兩眼大而明亮之人,就會渾身發汗、緊張兮兮,唯恐一個失察與不慎,下一刻就會掉入彀中、飛遭‘橫禍’。


    本來,他有好幾次都打定了主意,想要辭去西賓,遠遠的逃離魔爪,但是一想起邀他來此之人,正是他最為仰慕與崇拜的青蓮居士,看在李太白的麵子上,方才咬牙堅持了下來。


    就這樣,他在郭府一呆就是三年,漸漸的適應了郭采桑的調皮與古怪,從互視敵對,也慢慢的滋生出了如同發小般的友情。


    但是最終令他甘之若飴、甚至於產生了不想離去的想法,卻是因為郭采桑的父親。


    那一位不論是胸襟氣度,還是文韜武略,都令他深深的心折不已,與其相處愈久,愈能發覺其人的才高德劭、智慧如海,甚至於竟然滋生了要為其執鞭墜鐙、傾心追隨之意。


    直到那時,方才明白了李太白的真意!


    就在他追憶往事之際,那三人已經來到了船首之下。


    隻聽郭采桑脆聲叫道:“喂!梁尚書,我倆也算是青梅竹馬了,怎麽你改了貴號,也不說通知姐姐一聲呀?”


    “啊,什麽?”


    梁尚書驚醒過來,撐著船欄,俯身看去。


    郭采桑捂嘴而笑,道:“什麽什麽,當然是梁上老鼠呀,偷雞摸狗的梁上老鼠!嘻嘻……”


    “臭小子多嘴多舌,真該掌嘴!”梁尚書白麵羞紅,狠狠地瞪了一眼旁邊的韓仞。當日他自報家門時,說的那句‘偷雞摸狗、不值一提’,純粹是自謙自貶,哪知韓仞這隻呆頭鵝竟會當了真,好巧不巧,竟然又傳進了他最不想讓知道的郭采桑耳中。


    又抬起手揉了揉太陽穴,疑惑的看向郭采桑,“你這個小魔頭,怎麽和他走在了一起?”


    郭采桑道:“姐姐我最愛替人出頭,你管得著麽?”


    兩手叉腰,神色不善,接著道:“我還沒說你呢!趁人之危這等下作之事,也好意思去幹,沒想到會被苦主兒找上門來吧,哼,在動手之前,我隻問你一句,你到底還不還刀?!”


    梁尚書白眼一翻,“誰說我趁人之危了?我隻是想了個辦法,要把他‘請’來此地而已,否則我幹麽留下真名?”


    “我沒有聽錯吧,你搶了別人的東西,竟還眼巴巴的等著人家找上門來,你總沒有吃錯藥吧?”


    郭采桑微微張口,有些驚訝,隻覺得此事愈發的怪異起來。


    梁尚書“哼”了一聲,不答她的話,反對韓仞說道:“臭小子,當日你身受重創,筋疲力竭,我若不取,莫說這把寶刀保不住,甚至於你的小命兒,恐怕都得丟在那裏。而我之所以在此等你,是因為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輩,想要見一見你!”


    船下三人同是一驚。


    楚飛熊心中起疑,觀察了一眼四周,道:“這個小白臉兒舉止有異,莫非一早就設好了圈套,專等我們來鑽?”


    郭采桑一瞪眼,麵露不悅,道:“他是我的發小玩伴,我豈會不了解他的為人!”抬起了頭,正待去問。


    驀地裏,隻聽一聲溫和且悠遠的長吟,從艙內傳出。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


    舉箸試花寨,泊舟滯江渚。


    歎盡風波惡,何時見霽出……”


    長吟聲到了這一句,微微一頓,似在慨歎連日以來的雪虐風饕甚是可惡,遲遲不見轉晴;


    又像是在說因為風雷刀的出世,而招惹了太多風波,更因此害死了不少人命,過了一會兒,語調轉柔,接著道:“天晚寒愈甚,或飲一杯無?”


    已有明顯的邀請上船之意。


    但可惜的是,隻有郭采桑領會了意思,露出忻然的笑容;韓仞與楚飛熊麵麵相覷,卻還在不斷的揣摩其意,一時沒有動作。


    梁尚書麵露無奈,一邊放下了繩梯,一邊喊道:“聽見了麽?連老前輩都等得不耐煩啦,你們三個還不快點兒上來!”


    郭采桑道:“別想了,你們兩個榆木疙瘩,那位老前輩並無惡意,是在邀請我們上船去吃魚喝酒!”


    搖頭一笑,跳下了馬,順著繩梯自顧上船。


    那二人這才訕訕一笑,跟在後麵,一起爬上了大船。


    三人始一上船,就見梁尚書早在艙前候著,一隻手已拉起了厚厚的綿布艙簾,先對郭采桑微微一笑,伸出一條手臂肅客,道:“小魔頭,你是貴客,你先請。”


    “哎,弟弟真乖!”郭采桑嘻嘻一笑,邁步而入。


    等韓仞和楚飛熊走上前,梁尚書卻把手臂收回,板起臉,罵了一句:“兩個笨蛋,隻能算作蠢客,自己進罷!”


    說完,丟下那二人,自顧進艙。


    韓仞和楚飛熊本來還不是很對付,但此時此刻,卻頗有些同病相憐之慨,互視一笑,竟有些惺惺相惜起來,一起邁進船艙。


    隻見那船艙之內,四壁皆點了蠟燭,十分亮堂,有一名黑袍老人獨坐一桌,其人白首白須,精神矍鑠,麵目慈祥。


    桌麵上燒著一隻大鐵盆,底下炭火正旺,盆中佐料十全,麻香四溢,正中間煮著三尾肥美鱸魚,一周圍蝦蟹齊聚,旁邊又擺了三壇已經開封過的美酒,清冽醇厚的酒香不斷溢出。


    三人冒著風雪,趕了半天的路,雖然滴水未進,但因為十分寒冷的緣故,分去了很大一部分注意,尚且不覺得饑餓,但這時入了暖室,哪裏還受得了這樣的折磨?就算能裝出輕鬆自然的模樣,可肚子卻很誠實,不約而同,“咕咕”的叫了起來。


    黑衣老人有些忍俊不禁,一捋銀須,笑道:“我聞風塵之中,每多豪情磊落之士,三位小友常年混跡於江湖,又是老夫今日專請之人,何必如此拘束?請坐吧!”


    見那三人還有些躊躇與遲疑,恍然一笑,“老夫上了年紀,難免糊塗,倒是忘了先說正事。老夫不是旁人,名叫鍾劫火,隻在試劍穀做個不管事兒的大長老,近日裏久靜思動,又適逢風雷問世,便想湊個熱鬧,瞧一瞧這把寶刀最終的歸屬。嗬嗬……不過倒是很意外的,有緣多請到了兩位小友。”


    試劍穀大長老!


    須知,試劍穀從古至今,曆來隻設五名長老,其中四名長老權柄極大,輔佐穀主,各司要務;而大長老,雖然隻是一個閑稱,並無實職,但卻均是由年邁的老穀主親自擔任,並無旁代,所以此人竟然是上一代的試劍穀主!


    三人哪能料到這個慈眉善目的老人,竟會有如此大的來頭?趕忙臉色一正,站直了腰杆,斂衽相拜,並且各報家門。


    “山南道綠林、八寶山大威寨主,楚飛熊,問老爺子好!”


    “華陰郭家、小女郭采桑,拜見老前輩。”


    “幽州寒山宮、宮主座下弟子,韓仞,見過鍾老前輩。”


    鍾劫火雙目明亮,挨個看過三人,連連稱“好”,道:“山南綠林如今的龍頭曾煥禮,與我兒離愁交情莫逆,彼此之間往來頗密。楚山主,你我兩家同在江陵,也是多年的老鄰居啦,快請就坐;


    華陰郭家,終於是走出了郭武舉這樣的人中龍鳳,老頭子雖然耳目閉塞,但也常聽人說起賢名,如今已是左武衛大將軍,前途不可限量啊!你這個小丫頭也十分機靈可愛,很好,很好。”


    最後看向韓仞,麵色微微有些變化,目光較之前二者,明顯銳利了幾分,倏而一笑,道:“原來你這個小娃娃,竟然是寒山宮主的高足,你可知令師手中的兵器‘殺生刀’,正是出自老夫的手筆,也是我最得意的作品……如此看來,你我早有前緣!”


    韓仞麵帶驚容,怎麽也沒有想到,麵前的這位老者不僅是上代的試劍穀主,而且同時也是一位‘神匠’。


    傳說中的每一代‘神匠’,不僅需要高超至極的鍛造手法,而且都曾鑄出了一件風靡武林的神兵利器,實在沒想到,此人的最得意之作,竟然會是“殺生刀”!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天下負劍記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草莽尋香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草莽尋香並收藏天下負劍記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