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川最終還是拒了開靈車的工作。


    倒不是嫌棄。


    他無父無母,更鮮少親人,自然不在乎什麽社會評價;


    主要是身懷饗祭道爐,尚饗祭祀說來就來,恍如幻聽幻視。


    耽擱工作事小,貽誤死者家屬事大。


    他一邊吃著牛雜麵,一邊算著積蓄,不多,僅剩六千多。


    算上今早收來的欠款,還剩八千多。


    房租他已經提前交好,還能住四個月。


    他無女友銷金,一人吃飽全家不愁,欠款倒也能撐個一年半載。


    找工作之事,暫且作罷,先搞明白饗祭道爐再說。


    吃過早餐,他騎上電驢,出去采買物資,做準備去了。


    一恍一周過去。


    這一周裏,陳家每日必尚饗祭拜。


    莫川日日饗食香火,感覺身體愈發康健,氣力大增,精神抖擻。


    不過,他最終沒有在陳家地界活動。


    最多在祠堂裏溜達一圈。


    原因無他,本體看起來暖洋洋的陽光,在聻體看來,竟恍如天火。


    尚未離開祠堂,那煌煌日光,便駭得他不敢越界。


    除非披上畫皮。


    至此,莫川也終於明白,黃不語獻上畫皮時,為何說出“代步”之言。


    說起黃不語,也是莫川沒有頂著畫皮,離開祠堂的第二原因。


    那日,他以機巧之言,誆騙黃不語,解了陳家災殃。


    甭管黃不語有沒有反應過來?


    他莫川多少有點心虛。


    萬一這廝還堵在陳家鎮外,被他撞見,一旦露餡,那可就百口莫辯了。


    所以莫川思來想去,決定暫且還是先避一避風頭,不要在陳家露麵為好。


    值得一提的是,這一周裏莫川嚐試帶各種東西過去。


    尋思著要是能倒騰兩界之物,以現實白銀之賤價,兌換異界之黃金,豈不大發橫財?


    不想,他從現實帶過去的東西,到了異界皆化為一縷灰燼,觸之即潰,化為嫋嫋青煙散去。


    異界之物更是難以帶回現實。


    因為失去形體的他,根本拿不動。


    從這個細節來看,黃不語所獻畫皮,應該是經過特殊手法處理過。


    也不知這是何等仙家手法?


    有機會,得找黃不語好好聊聊。


    ……


    ……


    “香氣沉沉應乾坤,燃起清香透天門……”


    這日,一陣迥異於陳家老人的聲音,在莫川耳邊呢喃而起。


    莫川一怔,趕緊喚出饗祭道爐,三柱供香,青煙嫋嫋。


    尚饗者,又是一名老人。


    他頭發稀疏蒼白,垂垂老矣,頭插烏木發簪,身穿四合雲紋藏色道袍,正手捧三柱香,念念有詞。


    在他身旁,還站著一名道童,看模樣大概有十二三歲。


    “……紫微宮中開聖殿,桃花玉女請神仙;千裏路途香伸請,飛雲走馬降來臨……”


    莫川有了陳家經驗,也不現身,靜靜聽著,靜靜看著。


    不過,看老者風輕雲淡模樣,也不像是遇到了什麽災殃。


    許久,老道念完扶乩之詞,幽幽吐了一口氣,將三炷香插在香爐上,轉頭看向身旁道童。


    “鬼仙降乩之言,可記明白了?”


    “記明白了,師傅。”


    “好,你來念一遍。”


    “可是,師傅……萬一我真的請來鬼仙,怎麽辦?”


    “有為師在,放心吧!”


    道童對老道顯然極為信任,聞言果然放心下來,取三柱供香,以蠟燭點燃,學著師傅模樣,念念有詞起來。


    念完乩言,今日這場授課,便算結束了。


    道童插上供香後,道:“師傅,我昨天看一本道典,上麵說,一切上真天仙神將,不附生人之體,若輒附人語者,決是邪魔外道、不正之鬼。既然如此,我們這扶乩請仙術,算是正術,還是邪術?”


    老人哈哈大笑:“你覺得呢?”


    “我說不上來。”


    “術不分正邪,而在乎於人。”


    老道趁機教導起來:


    “你所看之書,名曰《太上天壇玉格》,乃清微、神霄二道之理念。在他們看來,圓光、附體、降將、扶鸞(扶乩)、照水諸術皆為邪說!此為派係理念之爭,你無需理會。”


    “原來是這樣!那他們可真壞,爭就爭了,為何還貶低我們?”道童一臉不滿。


    “一山不容二虎,道統亦如此。”


    老道沒有過多解釋,不過他還是補充一句:


    “清微、神霄二道,重戒輕籙,雖然理念不同,但戒律森嚴,以濟世度人為己任,以後若碰見,萬不可因理念之爭怠慢。”


    “是,師傅。”道童頷首。


    一老一少對話至此便結束了,隨後便相繼離開主殿。


    莫川瞧著周圍各種怒目神像,想了想到底還是回歸本體。


    “聽其言,老道這是在教道童鬼仙降乩之術。”


    “看老道如此隨意讓道童嚐試模樣,怕是供奉鬼仙早已不知所蹤,這也正好對應饗祭道爐隻截無主香火之能。”


    “不過,保險起見,還是再觀察幾日再說。”


    莫川暗暗自忖,索性耐住性子,暗暗觀察。


    隨後幾日,他一邊享用陳家香火,一邊眼饞道觀香火。


    ……


    ……


    這日,老道上香之後,再次向道童傳道受業。


    “玄雲,《三洞眾戒文》曰:道經不師授,則行之不神。你可知,這是為何?”老道問道。


    這話意思是,道法不經過師傅傳授,即便使用出來,也無神通之能。


    “弟子不知。”


    玄雲道童雖然聰慧,對此還真不知情。


    “《道法會元》有雲:道者,靈通之至真;法者,變化之玄微。道因法以濟人,人因法以會道……”


    老道搖頭晃腦解釋起來。


    莫川雲裏霧裏聽了半天,大概理清一點頭緒。


    原來,道分“道”、“法”、“術”。


    可謂:道難求,法可修,術易得。


    扶鸞觀修行的力量,來自列祖列宗,自然要獲得師門承認!


    “知道我為何讓你每日練習鬼仙降乩之術,卻不擔心召來鬼仙?”老道又道。


    “師傅,你的意思是……祖師爺們連鬼仙之體都死了?”


    啪!


    老道一個腦瓜崩敲在道童腦袋上。


    “祖師爺們這是羽化登仙去了,什麽死了活了?”


    “哦!”


    道童一臉委屈的捂著腦門,靈根一動,道:“那豈不是說,我練這鬼仙降乩之術,沒用了?”


    “有用!”


    “那怎麽用?”


    “等我羽化,位列鬼仙。”


    老道望向道觀神像,幽幽吐了一口氣。


    道童聞言愕然。


    “修持之人,不悟大道……”


    老道正要咬文嚼字,話到嘴邊倏然止住:


    “玄雲,我也未必能做這鬼仙!等我羽化之後,七日之內,若鬼仙降乩之術不靈,那大抵說明我已經魂歸三山,魄還五嶽。”


    “師傅——”道童急了。


    “噤言!”


    老道打斷弟子的話:


    “我若不成鬼仙,以後道觀就靠你一人了。你靈根遠在我之上,鬼仙必然可成,以後定要護持扶乩道統!今日,我再傳你一術,名曰:懾鬼籙。”


    “此乃符籙之術,借聻之力,可懾惡鬼。我羽化後,若無法登仙,必散為聻,或可維持數日不衰,你定要趁此機會,多寫幾張,作為道統根基。”


    道童渾身一震:


    “師傅,這聻真能治鬼?”


    “當然,不然你以為我道門八卦錢、乃至各類符籙上,為何陽刻聻字?”


    “我還是不明白,聻乃鬼死而成,怎麽還能治鬼?”


    “那鬼乃人死而成,怎麽能害人?”


    “這……鬼乃人之魂魄,唯特殊之人,方可成鬼。這類人得天獨厚,魂魄強大,自然可以害人。可是這聻,失了形體,怎麽治鬼?莫不成如那鬼祟,附鬼身,汲鬼氣?”


    “哈哈哈……孺子可教也!如那鬼般,非怨煞衝天之人,難以成鬼,聻亦如此,可不是什麽鬼祟都能成聻!”


    師徒二人討論,聽得莫川兩眼放光。


    他欠缺的正是這些基礎認知。


    如今聽老道講道,終於對自身情況有了初步了解。


    “今日就到這裏吧,今晚養足精神,明兒沐浴焚香,我教你懾鬼籙!”


    “是,師傅。”


    莫川看著先後離開主殿的師徒,心中感歎撿到寶了。


    翌日,同樣養足精神的莫川,在聽到老道上香呢喃時,果斷以香火為鏡,圍觀而來。


    老道在神像前,擺了一張案幾。


    他走了一遍鬼仙降乩之術,這才攤開符紙,提筆深深吸了一口氣,道:


    “玄元,這懾鬼籙,如鬼仙降乩,皆是請列祖列宗之力!鬼仙降乩,請的是鬼仙!這懾鬼籙所請自然是聻仙!看好了。”


    老道念念有詞中,狼毫舔朱,筆尖落紙。


    一時筆走龍蛇,力透紙背!


    圍觀的莫川,登時入了神。


    恍惚間,他下意識抬手,虛捏老道狼毫,如稚童學字,隨著走勢,鸞翔鳳翥!


    須臾間,一個篆體“聻”字,落於紙籙之上。


    “師傅,這字好像在動……”


    玄雲道童一臉驚訝看向師傅,卻猛然發現師傅竟……淚盈雙目,愴然欲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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