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君多慮了,貧道一心向道,又豈會執著於香火道?至於逐鹿萬裏荊荒,更是無稽之談。荊荒雖大,但土狹民寡,香火不及中原州府,貧道又何必舍本逐末?”


    莫川思緒定,隨即侃侃而談。


    這委婉拒絕之言,令吞雲真君心中一沉,正要再次開口,便見莫川又道:


    “不過,樹欲靜而風不止,道友尚且心生誤會,荊荒眾妖恐怕也不容樂觀。結盟非貧道所願,但若群妖迫脅,貧道也隻能奮起反抗。”


    “真君既然有意棄暗投明,那貧道也就把話敞開說了,貧道雖無意逐鹿荊荒,但若有人讓貧道不得安寧,那貧道也不會讓他好過,屆時還望真君鼎力支持,貧道定感激不盡。”


    吞雲真君聞言若有所思,拱手道:“仙長大義,本君自當唯馬首是瞻!”


    莫川回禮:“真君客氣。”


    有了結盟意向,一人一妖頓生幾分親近。


    為了取信莫川,吞雲真君透露不少關於鳳鳴攝月兩妖敵視言行,希望莫川做好準備。


    莫川對此表示感謝。


    而後兩人又談玄論道一番,在敲定私下聯絡方式之後,吞雲真君這才告辭離去。


    莫川禮送出府。


    看起來恍如一次普通拜訪,可謂深諳陰謀陽做之道。


    ……


    待送走吞雲真君,莫川立即折返石亭,一邊等著玄雲香火,一邊陷入沉思。


    吞雲真君那句“仙長可是奪了那真龍血脈?”提醒了他。


    他是否可以借助妖輪勾連妖邪血脈之便利,以服餌之術,吞妖邪補全自身?


    服餌之術,可奪萬物之造化。


    弊端便是奪取造化這個過程會很慢,需要大量且長期服食,才能成功褫奪。


    因此服餌之術,多踐行於藥石方麵。


    “我以陰符妖輪服食妖邪血脈,等若活熊取膽,取之不盡,用之不竭,長期以往,還真有可能將妖邪偉力歸於自身。”


    莫川暗暗忖度,索性盤膝而坐,嚐試修煉起來。


    直到玄雲香火渺渺而至,才將他從修煉狀態中打斷。


    “此法可行,不過,需要水磨功夫,才能水到渠成!修道最怕沒有門路,既然有了門路,隻管向前便是。”


    莫川心神一定,這才循香火而去。


    人不還踵,日不移晷。


    馬車又行兩日,大景都城——帝丘,終於到了。


    距離尚遠,大景都城之氣派,便撲麵而至。遠遠瞧去,便見大片建築,參差不齊,伏臥於一馬平川的平原上。


    寬闊如江的護城河,環城而繞,恍如玉帶。


    待走近,官道兩旁阡陌穿田,恍如蛛網向視野盡頭蔓延,點點農夫,俯身其間,像極了蛛網上的獵物,掙紮蠕動。


    待進入城中,莫川第一感受便是人多。


    有種節假日去那仿古大街旅遊一般,放眼望去,人流如織,車水馬龍。


    富貴人家,赤腳苦力,同街而遊,瞧著水乳交融,而又涇渭分明。


    莫川借香火之利,也算是見多識廣,但像帝丘這般繁榮之都,還真是頭一回見,瞧著有趣,不覺一路看了下去。


    看著看著,他便驚訝發現,帝丘不僅人多,妖也多。


    小的,尚未化形,走牆竄簷;


    大的,甲子化形,混於人中,難辨真假。


    ‘天子腳下,還敢如此猖獗?’


    莫川心中一動,煉神禦氣之下,再一細瞧,終於察覺出幾分端倪。


    便見這些妖邪,或妖氣清冽,或香火縈繞,顯然是黃冠佛子豢養之物;


    還有一類妖邪渾身血氣衝天,煞氣環繞,卻身披道袍法衣,不知是不是怕被打殺?


    “嘖嘖,人妖混居,還真是海納百川啊!”


    莫川心中感慨。


    沒多久,車隊行至公署,有道錄司書吏公使上前迎接,安排住宿事宜。


    “道長今晚且好生歇歇,短則一兩日,長則三五天,道錄院牒文應該就會下來。到時候,還要道長前往應答。對了,道長這幾日,也可提前寫好申狀,省得多費口舌,解釋不清。”


    將莫川送進袇房的書吏,頗為仔細的提點道。


    “多謝居士提醒!”莫川拱手感謝。


    “道長客氣!”書吏連忙回禮。


    擔任道錄司書吏公使者,一部分是未通過考核的道童,還俗轉職;


    還有一部分則是直接從落榜書生中錄取。


    不求才幹,能識文斷字便行。


    因此這些人深知道錄司水深,亦知往來道人的厲害,莫說隨意糊弄,討好都來不及呢!


    莫川進屋沒多久,玄雲便敲開房門,遞上一份折子道:“祖師爺,這是弟子討來的申狀樣文,您瞧瞧?”


    莫川笑罵道:“你這小子倒是機靈。”


    說著,伸手接過,剛剛打開折子,不想,門外傳來敲門聲,卻是書吏去而複返。


    “道長,彌陀寺通海法師拜見!”


    “彌陀寺?”


    莫川聞言訝異,搜腸刮肚也不記得認識這個寺院?


    “可說了來意?”


    “不曾提及。”


    “貧道初來乍到,可謂兩眼一抹黑,敢問這彌陀寺是何來曆?”


    “小吏久居城中,對天下佛寺不甚清楚,不過,聽說這彌陀寺並非帝丘本地寺院,而是隨寺中法師任職,在帝丘開了間分院,小吏沒記錯的話,應該在下東城安豐巷。”


    書吏謹慎介紹道。


    莫川聞言卻愈發糊塗,又詢問幾句,想了想還是起身迎客。


    待書吏傳喚,便見一名枯瘦老僧,撐著綠儐淺紅色袈裟,龍行虎步而來。


    “阿彌陀佛,貧僧久聞明辰道友,今日得見,果然骨蘊靈光,仙風暗藏!久仰久仰!”


    通海法師,見麵合掌宣佛,顯得頗為客氣。


    “法師之名,貧道亦瞻仰已久,今日幸會,不勝榮幸,請!”


    莫川連忙客氣回禮,伸手請客。


    “哦?道友也知貧僧之名?”


    通海法師聞言目露訝色。


    這讓莫川一愣。


    不是,客氣話,你當什麽真?


    “當然,貧道聽聞彌陀寺所修乃大乘佛教,講究集修善根回向往生願,通海法師尤其為最,傳聞已有思惟淨土之境,貧道聞之自然頗為仰慕。”


    莫川吹捧道,心想,幸虧多問了書吏兩句,不然都不知道怎麽搭話。


    通海法師聞言老臉微紅,顯得頗為得意,連連擺手,直言:“……發心至誠罷了!”


    這番商業互吹之後,主賓終於落座。


    莫川略一寒暄,隨即開門見山,詢問來意。


    通海法師道:“阿彌陀佛,道友殺生為護生之辨,傳至帝丘,可謂諸佛震動,彌陀寺擇日將辦辯經大會,祈請道友觀禮,辯一辯這殺生護生之理。”


    莫川聞言頓時有些哭笑不得:“法師客氣了,貧道此來,乃道錄司相召,恐怕不便離開。”


    通海法師:“無妨,辯經大會乃為佛理,可便宜行事!待道友辦完正事再開,正好也無後顧無憂。”


    莫川皺了皺眉:“實不相瞞,貧道一心向道,不通佛法,恐怕不便參與這辯經大會。”


    通海法師:“道友謙虛了,修道也為參佛,道友既能悟出殺生護生之言,豈會不通佛法?”


    莫川不言,心中生出一絲惱火:“貧道一心向道,無心佛理,還望法師莫再多言。”


    說這話時,莫川鼓動起修為,一身玄門正法欺壓通海,決絕態度溢於言表。


    “道友……”


    通海法師愣住了,俄而老臉漲紅:“道友莫不是怕了?也知那殺生護生之言不過詭辯罷了?”


    莫川端茶,輕呷一口:“玄雲,送客。”


    侍立一旁的玄雲道童,連忙近身,擺出送客姿態。


    “你——”


    通海法師指著莫川,氣得氣喘如牛,好一會兒,才冷哼一句,轉身而去。


    莫川終於明白這通海法師為何一副不通人情世故模樣了?


    怕是彌陀寺故意派他這種老固執而來!


    不然擱一般修道之人,拒絕兩三次,便已經麵薄拂袖而去了。


    “人紅是非多啊!”


    莫川放下茶杯,心中隱隱猜到幾分真相,對於彌陀寺暗生鄙夷,辯經辯到道士頭上,這不是擺明了欺負人嗎?


    許久,送客玄雲終於返回袇房,看向莫川的眼神登時變了。


    神情激動而欲言又止。


    “你們去休息吧,有事我自會喚你。”


    莫川重新撿起申狀樣文,仔細閱讀起來,抬頭瞧見玄雲望生還守在旁邊,隨即揮手道。


    “是,祖師爺。”


    玄雲望生應道。


    不過,未走幾步,玄雲忍不住道:“祖師爺,外麵皆傳,您使大神通,發大水,淹了慧通禪寺,這事是真的?”


    莫川鼻腔發出一聲“嗯”聲。


    玄雲登時激動起來:“他們說您驂龍駕虎,袖裏乾坤養著真龍猛虎,也是真的?”


    莫川抬首,似笑非笑道:“你希望是假的?”


    “不是不是!”


    玄雲大囧,連連作揖:“弟、弟子告辭!”


    說著,連忙拉著望生離開了袇房。


    “吱呀!”


    隨著房門閉合,玄雲暗暗鬆了一口氣,臉色卻愈發興奮。


    他向望生使了個手勢,向院外走去,不多時,便攔住一名公使,客氣搭話,話題沒多久便繞到明辰仙長身上。


    身為道錄司都城帝丘公署公使,所迎所送皆八方來客。


    消息自然靈通。


    對於一句佛理辨得佛門啞口無言的明辰道長,自然是頗有耳聞,見玄雲滿臉堆笑,那是談興大發,賣弄起來。


    那一樁樁道聽途說的故事,聽得玄雲兩眼放光,嘿嘿傻笑。


    他深居扶鸞觀,平日所見皆同門師兄弟,何曾聽聞祖師爺的豐功偉績?


    一時間,聽得那叫一個與有榮焉,腰杆挺直。


    不知過去多久,那公使終於說完明辰仙長,見玄雲滿臉傻笑,問道:“對了,還不知仙童如何稱呼?”


    玄雲腰杆一挺,嘿嘿笑道:“不瞞居士,貧道乃扶鸞觀弟子淩霄,明辰仙長正是咱扶鸞觀祖師爺。”


    公使聞言愕然。


    ……


    當夜,玄雲失眠了,拉著望生聊了半宿,話題無外乎祖師爺的傳奇故事,言辭間也不免對外界心生向往。


    翌日,當玄雲嗬欠連天的打開院門時,便見昨日打聽消息的公使,抱著一摞邀請函,一臉似笑非笑的湊了過來。


    “淩霄仙童,這些都是您祖師爺明辰仙長的邀請函,請您收好嘍!”


    玄雲手忙腳亂接過,便是如此,依舊灑落一地。


    害得望生撅著屁股,撿了半天。


    “哪來這麽多邀請函?”


    玄雲一臉喜氣洋洋問道,心想,祖師爺果然厲害,這才進京一宿,便滿城震動,文書如雪花。


    “小吏瞧過了,都是帝丘各大禪寺遞來的邀請函!”


    公使笑吟吟道,隻是語氣聽著不像是賀喜。


    “各大禪寺?怎麽都是禪寺?”


    玄雲一愣,下意識問道。


    “這……這小吏可不敢說。”公使一副猶豫之色。


    “無妨無妨,居士但說無妨。”玄雲催促道。


    “不瞞仙童,自打明辰仙長拒絕了彌陀寺辯經邀請,現在外麵皆傳明辰仙長……外強中幹,不敢辯經,這不邀請函都遞來了。”


    公使佯裝膽小害怕模樣,說完,瞧著玄雲羞惱之色,心中別提有多舒坦了。


    教你昨兒拿話誆我,顯擺什麽!


    玄雲聞言大為火光,辭了公使,便是直奔祖師爺房門,義憤填膺的嚷嚷起來:“祖師爺,您瞧瞧,這、這簡直欺人太甚!”


    “幾句謠言中傷便怒不可遏,還如何修持道心?”


    莫川捧著一卷經書,隨口道:“都拆開看看,可還有辯經之外的事情?”


    玄雲依舊有些憤憤不平,但還是聽話的將邀請函攤在案幾上,與望生拆讀起來。


    好一番功夫之後,玄雲才整理完畢,匯報道:“祖師爺,這些邀請函,不是辯經,便是通參,瞧著皆來者不善。”


    “既然來者不善,都燒了吧!”莫川揮手。


    “啊?”玄雲愕然:“都、都燒了,不應一下?”


    莫川問:“那你說,應哪個禪寺?”


    玄雲道:“咱就應那彌陀寺。”


    莫川道:“前倨後恭,徒增笑料!”


    玄雲試探道:“那咱們就隨便挑一家,總不能讓人瞧扁了,以為咱扶鸞觀怕了。”


    莫川道:“貧道修的是道,與佛何幹?”


    玄雲張了張口,有心再言,又意識到祖師爺在提點他,不得不悻悻閉上嘴巴。


    莫川見狀哈哈一笑道:“你看你,縱然口服,心也不服。弟子尚且如此,更何況道統之爭?”


    玄雲心神一震,羞愧暗生,似有所悟。


    二合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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